066

小轎直入東街轉運使府邸,進了二門,自有體面僕婦以及芷茵的兩個貼身丫鬟迎接。待進了芷茵的閨房,少筠只見芷茵攙着一位貴婦迎面而來。

少筠心中咯噔一下,忙也迎上去行禮:“民女桑氏少筠見過夫人小姐!”

那賀夫人早使人攙起少筠,和悅說道:“你便是桑府裡的二姑娘、樑夫人的二妹妹?果然你桑家鍾靈毓秀!”

“賀夫人過獎!”

賀夫人笑着點點頭,又囑咐:“樑夫人素來知禮,想必你也不差。芷茵年紀略小些,你們在一處,一道說說史書文雅,做些閨閣雅事也罷了,只不要客氣便是。”

少筠恭謹回答是,芷茵便搖着賀夫人:“娘!少筠素來知道禮節,你瞧今日如此場合,她也不過一身細布衣裳,可見謹慎,您還擔心什麼呢?一回只怕許多夫人太太上門,娘還是趁着機會,多歇一歇罷了!”

賀夫人點了點芷茵,又與少筠客氣了兩句,便領着自己的僕婦丫頭離開。

芷茵大鬆一口氣,忙拉着少筠:“少筠你快來!”,說着把少筠拉進了她的閨房,拿了少筠親繡的兩件衣裳在身上比劃:“你說,我今日穿哪一件的好?”

少筠笑話她:“真別叫我笑你!你哪兒像三品大員的千金呢?看見件新奇點的衣裳就這副模樣!”

芷茵一下子坐到牀上,摸着那件清露荷花交頸襦衣,笑道:“好啊!你笑話我眼皮子淺!一會梅英姐姐來了,我同她一塊鬧你去!”

少筠正要說話,屋外又傳來了梅英那溫柔卻又略帶調侃的聲音:“我先鬧你纔去鬧她呢!你瞧瞧你,遠客到了,還穿着家常的衣裳,偏哄了我們穿成這模樣!”

正說着身量頎長的梅英在丫頭的簇擁下,掀簾而入。芷茵“呀”的一聲站起來,旁的話沒有多說,先繞着梅英走了一圈。

梅英襦衣兩袖下一蓬蓬或捲曲或舒展的輕羽,衣裳的正面北面再無點綴,連裙子也是紋理分明的月白褶裙,只腰間配了一枚粉色喜上眉梢佩。如此輕輕鬆鬆一站,便是鶴立雞羣的高挑與出塵!

芷茵嘖嘖稱歎:“姐姐,你身着鶴衣,腰佩梅花,難道是梅妻鶴子的清高自適之人?這衣裳一穿起來,真有展翅飛翔的感覺!”

梅英淺淺而笑:“是麼,今日我也算知道‘我欲乘風歸去’的味道了,還得謝謝少筠這番心思呢!”

少筠笑着搖頭:“到底我小瞧了梅英姐姐!衣裳是我做的沒錯,可我原先襯的是一條五彩鳳尾裙,和姐姐今日的搭配可是兩個層次。姐姐,你只說你自己去哪兒想來這樣脫俗的法子吧!”

梅英一笑:“少筠你那裙子極好的,用來襯我夏日裡的祥雲半臂,再好不過了。今日這衣裳我極愛,只想着突出它的心思和繡工,誰料一穿了這條月白裙子,連我娘也點頭,可不是歪打正着麼?芷茵妹妹,你還不趕緊換衣裳麼,難道少筠頭一回來,你也叫她乾等着你?”

芷茵又看了梅英好幾眼,然後吩咐丫頭伺候着兩位小姐,自己便去更衣。

梅英見芷茵走了,便攜着少筠在一旁椅子上坐着,又打發了一衆丫頭。

少筠見她對賀府一切非常熟悉,不禁笑道:“姐姐常常在這兒與芷茵妹妹一道消遣麼?”

梅英理了理裙襬,淡淡的說:“我爹爹與轉運使大人不投緣,反倒是我與芷茵妹妹投緣些。”

原來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少筠不置可否,卻深知梅英也是個極其明白透徹的人,她低聲道:“姐姐,昨日那五彩鳳尾裙……姐姐也知道吧,因日子短,只能投機取巧用雲紗綴成裙子。”

“你這樣的人,既然知道我能想得明白,自然也應該知道,我會知道你。那日芷茵打發婆子去你家,你必定是知道我也在場,所以不肯少了禮數,拼命趕了這衣裳出來給我。”,梅英淡淡的,如同野鶴閒庭信步:“我說過,世間有爲法,頂禮膜拜的只有一個‘利’字,你如是,我亦然,我又怎麼會怪你?”

少筠笑了,拉着梅英的手:“姐姐,少筠繡得這套衣裳,雖然花的時間不長,但心思一點不少。姐姐這樣的通透,那必然知道,我怎肯落了姐姐的?只是略晚一步,偏又遇到這一次宴飲罷了。做人做的通透固然好,但通透到頭就失了情意。你和芷茵是官家小姐,我與你們交往,外面的人如何說,我不知道亦不想理會,只需我知道你們也知道,我是真心待你們。”

梅英瞭然,態度略略親暱了一分:“官場裡頭說話說半分,辦事辦兩分,真話假話只聽半分。你今日這話,你說我聽幾分?傻丫頭,我知道你是聰明人,只是也該把我當聰明人才對!罷了,我的回禮必不如芷茵,你只看看如何?”,說着遞給少筠一隻小錦盒。

少筠接過來打開一看,卻是一雙精巧的金纏絲耳墜,纏絲裡裹着米粒大小的紅玉。少筠推了推梅英:“姐姐疼疼我,替我帶上可好?”

梅英一笑,換下少筠耳上的金耳墜:“可巧了,也是金的,又帶了紅色,襯你今日的衣裳真合適。”

正說着芷茵換了衣裳出來,正是清露荷花半臂共綠羅裙:“姐姐給少筠還禮了?正好了,少筠身上配了條鵝黃緞錦飄帶,正好用我的雞血石環佩壓一壓。”

少筠真是驚訝:“雞血石?不是做印章的?怎麼……芷茵妹妹太客氣了,不過是一身衣裳。”

芷茵一轉身,裙襬撒開:“這身衣裳穿得好看,就不價值千金?早前我也穿過荷花的衣裳,可淑芬暗地裡就笑話我,意思是隻有形似而無神似,可不就是笑話我沒有氣質麼?今日我穿的這個,怎麼不好看?雞血石該是印章,我爹爹還可惜費了這好料子呢,我卻沒有衣裳襯它。”

少筠望了梅英一眼,看到梅英眼裡的笑意,便行了一禮,收了那枚雞血石環佩。

待衣裳都打理清楚了,芷茵便學着主人家的做派,指揮丫頭,勸客進食,倒也十足大家閨秀的派頭。三人親親熱熱的說了好一番話,無外乎閨閣女子的穿衣打扮、詩詞歌賦。因少筠自小就有這樣的涵養,爲人也十分和善,王賀兩人自然不會有什麼輕慢的心思,三人的友誼也就更上一層樓。

三人正說笑的時候,賀夫人打發人進來了,原來時辰到了,各府夫人小姐陸續抵達。這一下是樑同知大人的夫人到了,賀夫人知道少筠在裡面,便也讓三人出來一同迎接。

少箬剛和賀夫人寒暄完,正與少筠三人說話,又有丫頭來報:“康府少爺少奶奶到!”

賀夫人聽聞了一面示意僕婦丫頭們去接,一面對少箬笑道:“可巧你姐妹都在,一個是新媳婦,一個是新姑爺;一個是新娘家,一個是新妹妹。正好見見。”

少箬樂開,卻又緊了緊少筠的手:“可不是夫人的恩典了!自那日我家新姑爺回門後在沒有見過了,今日卻是搭了夫人的順風車!”

賀夫人文雅一笑:“我是最愛你這張爽利的嘴!”

正說着,一雙交頸鴛鴦攜手而至。康青陽一身藍色春衫,一臉寬和笑容;樑苑苑一身硃紅襦衣裙,一臉幸福洋溢。兩人先見過賀夫人,而後對少箬行禮:“見過夫人,給夫人問安。”

人前人後,禮數週全,這也是樑苑苑這位千金小姐的體面!少箬笑得和悅,忙忙扶起新人:“見得佳兒佳婦情意稠,我心裡十分高興,想必康大人、康夫人也十分高興。”

樑苑苑嬌羞一笑,康青陽嘴角一掛,又轉向少筠:“筠妹妹多日不見,仍然容光煥發!一向身體可好?姨媽、少原弟弟如何?”

少筠心中略一揣度,行禮道:“見過康公子、康少夫人!勞康公子記掛,少筠安好,家中母親和弟弟都好!”

康青陽的生母是康府二姨娘,所以李氏能不能叫姨媽,全看禮數全不全。少筠素知樑苑苑高傲,此刻自然是不願意讓樑苑苑拿了她的把柄,叫她和在場的姐姐下不來臺!

然而,樑苑苑這邊倒是對付妥當了,康青陽卻臉色一暗。他雖然知道此刻木已成舟,但十餘年相伴成長,他實在不想一刀兩斷得如同陌生人!他手上一顫,便笑着給樑苑苑說:“少筠喚我做康公子是爲周全禮數,但我不想如此生分。少筠妹妹自小也算與我一處長大,並不比家裡的妹妹陌生,日後妹妹仍是我妹妹!”,說着淡笑着看樑苑苑。

樑苑苑聞言臉色一僵,而後眼有厲色,掃過少箬少筠,最後一抿嘴,笑道:“相公糊塗了麼!你口中的妹妹正巧就是如今繼夫人的妹妹呢!我也願意多個貼心妹妹,只是怎麼喊,都周全不了禮數呢。”,說罷甜甜一笑,看着少箬。

少箬嘴角一僵,少筠微微蹙眉,在場之人無不帶着略微驚詫的神色看着樑苑苑。康青陽眼中一暗,臉上一紅,尷尬的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少箬心裡大嘆,面上卻不露出來,滿臉的笑容道:“哎喲喲!咱們這一圈的人竟站在這兒論禮儀?只怕笑掉外邊大人們的牙!罷了,新姑爺只當疼疼新少奶奶,讓她與昔日的閨閣夥伴們說說話吧!”

賀夫人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似地:“可正是呢!康公子快出去吧。”

青陽神色頗爲抱歉的看了看少筠與少箬,勉強的笑了笑:“如此,青陽告辭了。”,說罷作揖而去。

就在青陽轉身一瞬,樑苑苑拉了拉青陽的衣袖,一種青澀又故作鎮定的聲調說:“不許多喝酒!”

心意濃,卻因爲態度不夠大方而失卻那種嬌憨又柔情似水的滋味,反而成了一種有些蠻橫任性的呼斥。青陽到底還是個大男人,當即臉都青了,話也沒說只抿着嘴快步而去。

青陽不領情,樑苑苑一下驚愕,臉色也有些惱怒。

賀夫人仿若未聞,笑着問苑苑:“苑苑,你是新少奶奶,是同我們這些夫人太太一處說說話呢,還是同芷茵一起?”

樑苑苑鎮定下來,矜持着說:“不如我先見見昔日姐妹,再去給夫人們請安問好!”

……

作者有話要說:記得舊日看射鵰英雄傳……曲靈風小客棧裡的一出大戲,十分糾結精彩,高、潮迭起、張力十足,可能這就是強烈的戲劇衝突吧。

明代男人女人之間交往實在太過難以處理,因爲程朱理學已經成爲主流,對女人的限制已經很嚴重,不寫架空文,着手男女之間的故事,其實十分困難。hoho……今天這出麼,是三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戲,中間有許多別人的心思,大家慢急,一天一天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