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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揚州府,一片風聲鶴唳!

三月初一凌晨,桑氏正支唯一的男丁桑少原醜行敗露,引致南城貧民持械闖進西街鹽商打砸,最後康知府介入。然而揚州府上諸人尚未看清、接受此等變故,更來不及處置時,兩淮巡鹽御史何文淵就突然發難,手持兩淮煎鹽世家桑氏私收餘鹽、私賣餘鹽的確鑿證據,一則逮捕桑少原、林志遠入獄;二則憑藉欽差身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擊管制、審問兩淮都轉運鹽使司轉運使賀東祥及同知樑師道;三則憑藉兩淮都轉運鹽使司同知樑師道之女樑苑苑的供詞,同時將揚州知府康文英收押監房!

三管齊下,收效顯著!一夕之間,執兩淮製鹽、售鹽之牛耳的桑氏,其德高望重的老祖病重、二太太李氏病重,二少爺桑少原被毆打後重傷收監,姑老爺收監,二小姐桑少筠失蹤;在賀轉運使書房的暗匣中,何文淵獲得了賀轉運使及兩淮都轉運鹽使司內各級官員歷來分配鹽商賄賂的賬冊,以及賀轉運使、樑同知參與殘鹽亂市、縱容私收餘鹽、私賣餘鹽的更多更明確的證據,至此,賀轉運使乃至樑同知,收押監房;更絕的是何文淵不單橫掃兩淮鹽政,更說動兩淮都轉運鹽使司同知之女樑苑苑大義滅親,當堂指證其父、其繼母、其翁公、翁母沆瀣一氣,利用竈戶服役一事聯手操縱鹽市、藉以大肆斂財!

三方舉證,彼此印證,無可抵賴,無從抵賴!

到了三月初三,堂審樑師道時,面對女兒的不諒解以及惡毒反噬,心力交瘁的樑同知當堂頓首痛哭,繼而簽字畫押認罪。此時的何文淵聽過桑少箬字字泣血的陳述、看道樑師道麻木簽字的模樣,也曾有惻隱之心,一度想押後宣判。但堂後樊清漪的一句話,卻叫他立即下了決心:“大人,兵貴神速。就怕一猶豫,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樊清漪此話一出,何文淵立即想到賀轉運使身後是何其巨大的官僚勢力,若他不能一舉定案,將來各股勢力介入,他又將前功盡棄,兩淮鹽政依舊晦暗不明。想到賀轉運使以及兩淮鹽商私下裡竟有如此鉅額的骯髒交易,以至於鹽政敗壞無遺,何文淵瞬間下定決心,當堂審結宣判樑師道:樑師道罷官、流放雲南服役,其子兩歲,流放,其妻女沒入教坊司爲奴,因桑少箬早前曾爲竈戶,流放遼東衛所煎鹽,即刻出發!

也因爲樑師道認罪,兩淮私鹽弊案的審訊勢如破竹。桑少原和林志遠皆判流刑,押赴四川井鹽服苦役五年,同時罰沒桑氏不義之財。雖然賀轉運使拒不承認罪狀,但因爲證據確鑿又兼樑師道認罪,他不能倖免,已是板上釘釘。只因其品級較高,何文淵只能暫時將其還押監房等待上諭,而康文英知府也同時因爲一直拒不認罪而暫時收押監房。

就在何文淵爲兩淮私鹽弊案的進展大舒一口氣、正要着手處理桑少原染指黃花大閨女一事的時候,令人撕心裂肺的消息再度傳來:富安北面一個不知名的小漁村慘遭海盜上岸洗劫!整個小漁村五十餘口人悉數不能倖免,期間婦孺皆遭殘酷蹂、躪,所有男子皆遭屠殺。而失蹤數日的桑氏二小姐、兩淮名著的小竹子竟然無辜牽涉其中,被焚燒至焦炭!

接到消息的何文淵心中抑制不住的劇震!等他匆忙趕至現場,看到焦屍上那已經被燒得燻黑、失了水頭的碧玉竹佩時,他再也維持不了那一抹溫淡從容的淺笑。

這不是他的計劃……在他的計劃裡,他只想利用樊清漪手裡的證據,藉助桑氏蕩清兩淮鹽政,卻從沒有想過要收買人命!桑少原被毆打至重傷不在他的預料之內,少筠慘遭毀屍更是他料所未料。

直至此時,他的心情,只有一句話可形容:從愛生憂、由憂生怖!

等慘案的消息壓都壓不住的傳開後,整個揚州府,從上至下,從官衙至市井,鴉雀無聲!然而這種鴉雀無聲究竟是心服口服抑或是道路以目,何文淵已經無從分辨。他一直以爲他手裡握着的只是權力,而不是屠刀,不會收買人命。可是事實早已經是脫繮野馬,不受他控制的四處奔流!

揚州府衙役沉默勘驗現場,仵作沉默檢驗屍首,最後畢恭畢敬奉上結果:小漁村共有五十四口人,查實死亡四十九人,失蹤五人。另外桑氏管家蔡波伏屍村外草蕩中,尚有七具焦屍臥於亂石之中,其中一具面目尚且隱約可辨,最後證實爲桑氏老掌故桑榮,另一具焦屍身上殘留有一根燻黑的“拱手相讓”簪,和一枚碧玉竹佩。

接到勘驗文書、看了文書描述重重慘況後,何文淵心神大亂,突然嘔吐不已。面對這幾十條人命,他只覺得脊背一陣一陣的發涼,卻不知從何着手控制局面!

本該能掌握大局、令行禁止的和御史大人失了分寸,無從分辨事情中間蹊蹺,事情便如同滾雪球一般瘋狂的惡化下去。

三月初五,少筠暴斃的消息傳遍揚州府。風雨飄搖的桑宅在接連的打擊下再沒有強有力的手段管制消息的傳遞。原就在病中的李氏得到了隻字片語,不由得萬分不信,因此拼着一口氣掙扎着起來,逼令靈兒等人駕車趕往府衙殮房。靈兒阻攔不住,又有清漪的袖手旁觀和彩英的推波助瀾,李氏一步一步邁向生命的終結!等她在府衙昏暗的殮房裡看見燒至焦炭的屍體時,她嚇得雙目突出,大退兩步狂叫了兩聲後,突然倒地,瞠目欲裂而亡!而桑少原在前往四川服流刑途中,聽聞少筠暴斃,當即重傷惡化,最後竟被押送衙役直接拋棄,以致曝屍荒野!

一夕之間,桑氏正支家散人亡,桑氏一族被打擊的宛如匍匐在地上的殘疾老狗,一動不能動……

接連無可挽回的噩耗傳來,何文淵就是再剛直不屈,也沒有勇氣再峭直苛刻的繼續追查賀轉運使和康知府的種種罪行,而浙江布政使司、以及高居廟堂的一些勢力自然而然開始伺機而動,想要在兩淮鹽政大洗牌之際撈一把好處!

就在揚州事態趨於惡化時,三月十日,得知消息星夜奔馳的萬錢終於帶着桑貴、老楊和半路遇着的報信的桑家小廝趕回了揚州府。

此時的西街仁和裡,了無人氣,唯有縞素漫天。

雖然一路上接到了消息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事情的發展仍然大大出乎萬錢的預料!尤其看到桑家大堂上八具棺槨時,他的不可置信罕有的寫滿了他的臉龐。

八具棺槨!八個人!是誰?難道小漁村裡被焚燒的面目全非的,真的是昔日活色生香的筠兒麼!

萬錢站在堂門呆了一會,然後瞥見何文淵就站在一旁,後面靈兒等僕人穿麻戴孝,哭得一臉呆滯,而昔日那個十分美貌的奴婢卻了無蹤影。萬錢心中一動,轉頭大步朝右邊第一具棺槨走去。

一堂的人都看着他,不知作何反應。

萬錢在棺槨側面停下,將手伏在棺木上,突然又握緊了拳頭,旋即四處搜尋,終於在帳幔後的牆角下發現了棺材鋪釘棺材釘留下的鐵錘和鐵撬。他一言不發,快步走去,執起鐵錘鐵撬回到棺槨旁,當着一堂的人,甩開膀子叮叮噹噹的就開始撬開棺材釘!

一堂的人大驚失色,卻又無人敢攔,只道萬爺痛失所愛,憂懼失常了!

哭聲再一次驚天動地,哀慟之聲彷彿在鳴冤叫屈!

萬錢絲毫不理會,渾身的力氣用在手上,瞬間就把棺材都撬的木屑橫飛!何文淵終於回過神來,衝上前去,一手製止萬錢:“你瘋了!你要幹什麼!”

萬錢嘴角抽了抽,盯着何文淵吐出兩字:“開棺,驗屍!”

何文淵很明顯的抖了抖,卻壓低聲音道:“我知你……我也不信……可簪子和竹佩都……萬錢,少筠她……”

萬錢不屑,稍一用力,想擺脫何文淵。何文淵同時雙手而上,然後低喝道:“當着桑家人,你要折辱少筠麼!”

萬錢嘴角一翹,十分譏誚的:“你不過三腳貓而已!”,說着手上用力一張,很霸道也很直截了當的崩開了何文淵的雙手!

何文淵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從雙手傳遞而來,接着他就不受控制的仰面倒退兩步跌在地上,眼睜睜的看着萬錢三下五除二的極其粗暴的撬開了棺材釘、掀開棺蓋!

一堂的人驚呼不已,但在沒有人能阻止萬錢,因爲隨後而來的桑貴有樣學樣,搶了萬錢丟下的鐵錘鐵撬也去撬開了桑榮的棺木。

等桑貴看清楚了棺木裡只燒剩了半張臉的桑榮後,他茫然看向萬錢,呢喃道:“我爹……”

後頭的老楊衝上來,看見此等慘況,扶着棺木嚎啕而哭!

原本萬錢只是呆呆看着棺木內焦黑的屍首,等他收到桑貴的話,渾身一顫,卻怎麼也不肯相信眼前所見就是少筠!可是屍身旁靜靜擺放的燒得燻黑的簪子和竹佩卻又那樣真實啊!萬錢緊緊的握住了拳頭,臉上不斷抽動,最後忍不住,將手覆在屍身的手上……

曾幾何時,他一再誇她的小手,柔嫩細緻的如同剛纔出水的菡萏!可眼前……焦黑一片,究竟是什麼!

萬錢以爲這一輩子再不會有什麼苦能叫他覺得心很痛,可惜不是!摸着這一雙手,萬錢絲毫不覺得恐怖噁心,而是痛徹心扉!那感覺就好像一根粗糙生鏽的鐵釘,一錘一錘的錘進身體中最敏感最柔嫩的皮肉中,無從掙扎又痛苦難當!又像是灼熱的火焰燎過了皮肉,一寸一寸的吞噬着他,他卻眼睜睜的動彈不得……

萬錢靜靜的看着棺槨中的人,直至心字成灰,直至最初的這一陣劇痛漸漸過去。然後,四肢百骸的知覺又漸漸收攏。他努力轉動眼睛,從上往下細細看着焦屍,忍着心痛默唸,身形對了,骨骼大小似乎也對,但是……就是有什麼地方不對!是了,是感覺不對!昔日他與少筠親密無間,雖然還不曾行雲布雨,但是他對她非常熟悉。可眼前的人,被燒至焦黑,卻不曾給他這種感覺。最重要的是,這具焦屍的右手,骨骼不算細巧,還帶着一隻絳紋石戒子……少筠善繡,一枚針當做畫筆使用,雙手自然極其靈巧細緻。也因爲常年做繡,雙手保養的極其細嫩,絕不會隨意帶戒子之類的飾物。可眼前的人……

或許是潛意識的不相信作祟,或許是真的找到了線索,萬錢突然擡起頭來,竟然直衝衝闖到何文淵面前,一把揪住何文淵衣襟:“勘驗的人在哪裡、仵作在哪裡!”

何文淵忍無可忍,雙手揪着萬錢與他角力:“你發什麼瘋!雖然你與他定親,我豈能容你如此大鬧靈堂!”

萬錢嘴角一抽,牢牢揪住何文淵之餘,終於忍不住譏誚道:“我大鬧靈堂算什麼!你沒頭沒腦的大鬧兩淮纔是極品!”

何文淵一愣,旋即大怒:“賤民萬錢,豈容你冒犯本官官儀!”

萬錢聞言雙手抓得更緊:“怎麼,你不是自誇文治武功?打不過就拿官威壓人?哼!官儀?官儀算個鳥!萬錢我閻羅殿也闖過幾回,還怕你一個色厲內荏的二世祖?!”

何文淵大怒,二話不說擒拿手旋即而上。然而萬錢洞察先機,雙手猛然一鬆一推,然後一腳大跨步而上,雙手避開何文淵之餘又如同靈猴一般再一次緊緊揪住何文淵的衣襟。

兩人這一來一往,何文淵落盡下風!

這時候君伯撥開衆人,趕過來叫道:“少爺!住手!”

萬錢嘴角又幾下抽動,他看了君伯一眼,然後湊近何文淵:“我說你是二世祖,你不服氣?走着瞧,你除了害得少筠家散人亡之外,你就只能動彈兩淮的幾個棄卒!我早就說過,桑氏昌,開中鹽昌,你不信,你就等着三兩年後兩淮的私鹽氾濫、淹沒開中鹽!你若不是色厲內荏、無知無畏的二世祖,我萬錢這名就改叫‘錢萬’!”

一番話說完,萬錢猛然一推,振臂轉身,一路走一路吩咐:“君伯接手喪事,阿貴跟我走,阿聯,我走之前要看到勘驗文書!”

作者有話要說:萬錢怒了……

何文淵是個……不知道了,大家評論看看,罵人也可以的。但是,不是他,就是樊清漪。不相信麼?可她就是做到了。

這裡給樑苑苑一筆,日後還有她一些段落,她才真正是被利用的徹徹底底的可惡女人!

交代一下每個人的下落。何文淵這一個舉動,怎麼說呢,與樊清漪的心機城府犬牙交錯,最後竟然如此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