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

當天夜裡少筠批了黑斗篷,帶着侍蘭侍菊出了門。

可少筠沒在第一時間見到桑貴,等了大半個時辰之後,老柴才把桑貴領了回來。

桑貴人很皮滑,一見到少筠連忙的作揖:“喲!二小姐!不承想您夜裡也出門。”

少筠一看桑貴手裡還捏着張票花,旁的話都不說,只淺笑着問:“看戲去了?還是西街裡猜字去了?”

桑貴嘿嘿一笑:“二小姐,別的我不好,獨獨愛聽戲,今晚這出西廂,哎呀!正旦的那身段!要得咧!”

桑貴話音剛落,侍菊就啐了他一口:“呸!哪裡野路子的什麼才子佳人,也正經的說給小姐聽!”

桑貴聽了歪了歪嘴巴,掃了侍菊一眼,只見侍菊身材凹凸有致,頗有些珠圓玉潤的滋味。忍不住,他舔了舔嘴脣,嬉笑道:“哎喲!她眉兒是淺淺描,她臉兒是淡淡妝,她香粉膩玉嗟咽項,難道說得就是小娘子?小娘子說的是,桑貴才子佳人算不上,野路子還真就是。”

侍菊滿臉通紅,咬着牙瞪桑貴,嘴巴也毫不示弱:“好個沒臉皮的野路子!旁人說你沒臉,你就當真賴上來了!你再說一句試試,看我不叫官府打你個稀爛!”

桑貴又是嘿嘿一笑,連連擺手道:“哎喲!生什麼氣嘛,阿貴聽戲聽在興頭上,你當我胡沁就是拉,哈哈……”

少筠擡手止住侍菊:“阿貴,你坐,我有話想討教你。”

少筠說的頗爲鄭重,桑貴卻還是有些吊兒郎當的坐到少筠面前,雙腿一個勁的晃:“小姐,大半夜的,您出來合適?”

“有件事,我想你跑一趟,還想問問清楚你知不知道內中緣故。”

“小姐您問,阿貴知無不言。”

少筠點頭:“榮叔不許咱家的竈戶私賣餘鹽,這你知道?”

桑貴仍然嬉笑着臉:“小姐半夜出門,就爲這事?”

少筠淡笑着,很肯定的:“你就說你知道不知道吧。”

少筠有些氣度,桑貴漸漸收斂了玩笑,半低着頭:“老爺子就那脾氣。”

少筠似有些瞭然:“榮叔也不許你賣餘鹽,你纔到揚州府謀事的?”

這句話有點傷人,桑貴一臉不屑的看了少筠一眼:“我桑貴還不至於沒用到要私賣餘鹽過日子!我在揚州府,就是隨便混混,哪一天沒有酒喝,哪一天沒有戲聽?”

能者未必知恥,但知不屑就足夠了!少筠微微點頭,又繼續說道:“榮叔脾氣耿直,最看不得別人胡鬧。今年咱們家下面的竈戶也動了心思要賣私鹽,這,你也知道?”

桑貴愣了一愣,然後又吊兒郎當的:“小姐,這事不用問也知道。餘鹽賣給官府,值幾個錢?中間官府吃了多少纔到鹽商手中?但凡是個人,誰不知道直接賣給鹽商得價?這兩年鹽課見漲,竈戶自己不打算着,還不得餓肚子呢。”

少筠沉吟:“阿貴,富安鹽場裡,桑家的竈戶佔了大頭,有榮叔看着,出不了什麼大事。但若連榮叔也看不住了,只怕連榮叔也要受連累。他年紀大了,又擔着鹽場總催的職務,咱們家這些竈戶胡鬧,頭一個擔責任的,就是榮叔。”

桑貴皺眉,而後就明白少筠對他恩威並用,因此笑道:“小姐,這道理我懂。我雖不在家,但也不能看着老爺子出事,您有打算,只管吩咐就是。”

桑貴此話一出,少筠放心了。桑貴面上雖然吊兒郎當,但心裡還是惦記這家裡老父安危周全,人又有骨氣,輕易不會做下三爛的事情。她沉吟了一番,說道:“我讓你辦兩件事,頭一件,你在揚州府那麼些年,應該知道兩淮鹽商的一些做派,你打聽打聽,家裡姑父在北邊出了什麼事,怎麼好像也要在兩淮私收餘鹽?”

少筠話音剛落,桑貴嘿嘿一笑,插話道:“小姐,這事不用打聽,現成的消息給您!”

“你說罷!”

“以前我跟着大爺二爺運糧跑鹽的時候就知道,咱們在兩淮籌了糧,運到北邊屯邊,換了鹽引回兩淮提鹽,最後才能賣鹽。是這樣的?老柴叔?”

老柴點頭附和:“小貴子說的沒錯。”

“老柴叔,這是早十年前的做派了!”,桑貴一笑:“如今兩淮鹽商,誰肯做這樣的事?千里運糧到北邊,路上損耗多少糧食?運費多少?厲害着呢!更別說運糧途中遇着土匪野獸這樣要人命的事情了。這幾年,兩淮鹽商基本都不在兩淮籌糧,反而直接拿了銀子在邊地那裡收邊商的鹽引,再回來提鹽就是。”

少筠和老柴都聽得恍然大悟,老柴連忙說道:“這麼說,那些邊商就在邊地籌糧?喲!真又養活了一批邊商了!”

桑貴點頭:“邊商專管糧食不管鹽,兩淮鹽商專管鹽不管糧食,各取所需,這也是便宜事。不過中間哪一環掉鏈子,就得出事。”

少筠腦子一轉:“照你的說法,咱家今年艱難,也是這中間出了問題?去歲北邊歉收……我知道了!北邊歉收,邊商肯定就籌不到足夠的糧食,自然換的鹽引就少了,能賣給鹽商的鹽引跟着也少了,所以姑丈才換不到往年一樣多的鹽引回來!”

桑貴一下子拍了大腿:“咳!小姐還真帶點兒勁!就是這個道理!小姐,我要是你的賬房先生,一準先打聽着北邊的情況,這要是那邊歉收,沒說的,一定自己籌糧運過去,然後直接找官府換鹽引,還何必非得跟邊商要?這不就是明擺着伸了脖子去給人宰的麼!”

少筠聽了很不是滋味:“姑丈按說都是十幾年跑鹽的老掌故了,怎麼還會出這樣的事?”

桑貴滿是不屑的一笑:“老掌故?小姐,您是沒看到兩淮這幾年的變化,桑家雖然佔着頭一把交椅,但底下漸漸就空了!今年聽聞桑家才領了八千餘引鹽?小姐知不知道,咱們兩淮年產鹽多少?一千萬餘斤呢!八千餘引?分了五份還不夠一份呢,說出來笑話喲!兩淮早不知道多少鹽商盯着桑家的位置,想取而代之了!要不是仗着早年桑家在富安煎鹽還有點底氣,轉運使大人只怕連個虛名也不肯給桑家了!”

少筠深吸了一口氣,萬沒想到姑姑掌控下的運鹽售鹽帝國已經孱弱至此!但桑貴說……要不是仗着早年桑家在富安煎鹽還有點底氣,轉運使大人只怕連個虛名也不肯給桑家了?剎那間,少筠心底一顫,便有些明白:“這事我明白了!阿貴,這一面,你暫不用管,不過這第二件事,你得立即動身去辦。”

“得咧!收人錢財替人消災,小姐您吩咐。”

“揚州販鹽賣鹽,那也是桑家本家的事。這一面怎麼壞了事,不過就是本家裡的人受窮,官府追究不到下面的竈戶。但富安鹽場……桑貴,不必我說,你也應該知道,咱家竈戶私賣餘鹽一旦被查出,那不僅桑家本家,連同這些竈戶,都要出大事。你也說過,早有旁人虎視眈眈,真有點由頭,只怕麻煩就要找上門來。”

“小姐說的是!您想怎麼做?難道去和桑家的管家太太說去?”

跟姑姑說?她沒愚蠢到這份上!少筠笑而不答,只吩咐說:“我讓柴叔連夜跟你回富安,你勸着榮叔此時千萬千萬不要出頭,只需要管着咱們家的竈戶不要私賣餘鹽就足夠了。這裡有一百兩銀票,我交給你帶回去,你可匯同榮叔一起做主,悄悄的補貼給咱家的竈戶,讓他們什麼也別說、別問,只安分守己過了這些日子,就足夠了!”

老柴肅着臉,又問少筠:“小姐,那家裡管家太太……”

少筠看了柴叔一眼,嘴角微微掛了掛:“柴叔,這一百兩就是我桑少筠僅有的銀子了,我沒本事,能做的事不多,能保着大伯爹爹一路照看着的老夥計,就是我的福氣了。”

老柴一聽這話,心裡感慨,忙跪下來:“小姐!我代富安那些竈戶們多謝您!”

少筠搖搖頭,示意桑貴把老柴扶起來:“柴叔快去吧,路上小心,這段時日怕是要勞煩你們二位來回的奔跑了,但凡富安有什麼變故,定要儘快讓我知道,不要延誤了。”

桑貴是個有能耐的人,有事給他做,比打賞他銀子還痛快,當即也沒耽擱,租賃了兩匹快馬,連夜就同老柴趕去富安。只臨走前,又把老楊找出來,給少筠等人趕車。

而後侍菊問少筠:“小姐,那桑貴脾氣很不行,真是該一頓教訓。”

少筠淺淺一笑:“你還不懂他。他得的教訓還少麼?潑天大的事他也敢做,教訓算什麼?”

“那小姐還敢用他?萬一出了什麼事,怎麼收拾?”

侍蘭一聲輕笑:“所以你沒瞧見小姐拿話試他?他面上惹人嫌,但心裡緊張着鹽場裡的老榮頭呢!就爲這一點,小姐儘可放心用。小姐,侍蘭說的可對?”

少筠淺笑這點頭:“侍蘭你心思縝密,可惜還是瞻前顧後了一點;侍菊麼,你雖然有衝勁,卻不如侍蘭會察言觀色。桑貴這人,聰明着呢,關鍵是夠膽魄,但缺點是皮滑不正經,也不大把人放在眼裡的。不過我要用他,自然要寬容他,你們也多些尊重,細細看着他的爲人做事,對你們也有好處。”

兩人聽了都沒出聲,心裡卻在暗自琢磨。許久之後,侍菊問:“小姐周全了富安鹽場,那家裡管家太太就不管了?說起來,管家太太管了這十來年,也真是沒什麼大起色。”

少筠淺淺一笑,偏被侍蘭看見了,她心思一轉,忙笑道:“小姐只怕有了主意了?”

侍菊聽了看着少筠若有所思,而少筠向侍菊靠了靠,換了個舒服的位置,閉上雙眸,不輕不重的說:“有什麼主意?姑姑要名有名,有銀子有銀子。我呢?姐姐給我的一百兩銀子,原封不動,都拿出來賞了人,還有什麼主意可想?罷了,出來這半夜,乏了,家去吧。”

一番話說出來,侍菊侍蘭相視而笑,侍菊便往外吩咐老楊:“楊叔,回家去吧。”

……

作者有話要說:小竹子有主意了,呵呵。

古代沒有什麼宏觀調控這一類的經濟理論,但是商業,仍然要遵循許多規則,這是無論體制多麼嚴密都不可避免漏洞的根本原因。懂規則、準預判,就是王者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