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沒有什麼事能刺激到張加力,除非有顆炸彈從空落下來,纔有可能讓他受影響。
我們一個宿舍四個人,張加力與我們三個絕非水火不容,表面大家十分和諧,相處愉快,但本質上我們類別有異,我們三人成夥,他一人爲羣。
我打了個呵欠,在自己的牀裡躺下來。天還沒有亮,還是抓緊時間睡一個回籠覺。
然而簡桐似乎意猶未盡,這小子明顯按不住內心那份躁動,不想讓宿舍的空氣就這麼安定下來。他雖然也躺在牀裡,卻向馬奇發問:“馬奇,你說,這事到底怪不怪?”
“哪件事?”馬奇也躺在了牀上,順口反問一句。
“還有哪件,就是那個女生跳樓的事嘛。”
我心想,我們不是說好了麼,回宿舍就睡覺,不要提這提那了麼?
這貨卻忍不住,不就是存心想試探張加力的反應嘛?
我留意一下張加力,他睡姿依然,像塊石頭一樣巋然不動,根本沒什麼反應。
馬奇似乎也沒料到簡桐要提到此事,他稍稍遲疑一下問道:“這件事,有什麼好怪的?”
我怕簡桐要說得更直露,接過話頭說道:“不是怪,是巧合,我們來報到沒幾天就聽說,鬼樓每年會發生學生跳樓自殺事件,我們也是出於好奇想近距離去識識鬼樓的真面目,也當是一次校區探險吧,可沒想到正好遇上了有人跳樓,不過既然鬼樓年年有發生,我們正好撞上一次,也算是巧合,還是不要過於解讀了。”
馬奇聽出我話裡的暗示,他也只想睡覺,所以打個呵欠附和道:“對對,黎小睦說得沒錯,一次巧合而已,我們已經向保安彙報了,沒我們什麼事了,現在還是睡覺吧。”
可是簡桐居然大聲戳破我們:“遇上這樣的怪事,你們還睡得着?你們沒發現現場有一個巨大的反常現象嗎?”
看來這貨不把張加力驚動誓不罷休。
“什麼反常現象?”馬奇不得不接着他的話。“有人跳樓,當然本身就是反常現象嘛,這還用說?”
“不是跳樓本身,而是女生跳樓後呈現的狀況。”簡桐乾脆利落,“我諒你們就是看出了也不願說,還是我來捅破吧,那個最大的反常現象就是血,對不對?”
我心裡一動,確實,這正是我在現場觀察到的最大的反常現象,也正是我心中最大的那個疑團。看來簡桐也是辨別出來了。
只聽馬奇說道:“你說的這個現象,我也注意到了。這的確很奇怪。我還特地拍了一點視頻呢。”
一聽馬奇拍了視頻,簡桐不由得發出驚叫:“哇噻,我還以爲你當時跟我一樣嚇出魂了,我們三人裡,只有黎小睦還算淡定,沒想到你馬奇也比我牛,居然還拍了視頻了?快讓我看看。”
我也暗暗驚訝,馬奇這小子還是挺能耐啊,居然還想到拍視頻,我當時一門心思顧着察看跳樓女的狀況,忘了要拍照或視頻,還是他想得周到。
我從牀裡欠起身,看到馬奇和簡桐都從自己牀裡起身,馬奇手裡拿着手機,向簡桐遞過去。
簡桐伸手就接。
然而突然簡桐大叫了一聲:“啊呀!——”手一甩,就將手機扔了出去。
手機斜飛,正對準張加力的牀,雖有蚊帳阻擋,但由於力度很大,加上蚊帳鬆鬆地垂着,手機帶動蚊帳朝裡砸去,正好擊中張加力朝外弓着的屁股。
簡桐和馬奇同時發出一聲驚呼。我也是很愕然,怎麼會這麼巧,簡桐不會是承心要砸中他吧?
這一下,張加力應該有所反應了吧?
果然,張加力嗯了一聲,動起來了。
他緩緩地坐起來,低頭檢查着。
那部手機隔着蚊帳落在他牀裡,蚊賬被拖進去一部分。
他將蚊帳的一角撩起來,將手機拿在手中。
宿舍裡的氣氛一陣凝重,簡桐和馬奇都緊張地望着張加力,不知他會作出什麼反應。
不過我料到張加力不會生氣。生氣就不是張加力了。
果然,張加力將手機揚了揚,問道:“簡桐,你怎麼把馬奇的手機亂扔?”
他的口氣是柔和的,緩慢的,即使被砸了屁股,也沒有大爲光火的樣子,問得平和淡漠。
簡桐甩甩右手,嘴裡嘶哈嘶哈幾聲,責怪着馬奇:“你妹的,那是什麼破手機,怎麼機身上帶電?”
“什麼什麼,手機上帶電?”馬奇瞪大眼睛斥責,“你胡說八道,這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你那破手機到了我手心裡,就把我給電了,我敢說有兩百伏特電,要不是我扔得快,可能我就躺在這兒,口吐白沫,全身抽筋了。你這是要害死我的節奏啊。”簡桐一付受盡折磨的樣子。
馬奇疑惑極了,就轉向張加力:“張加力,那你有沒有感覺出來,我的手機是帶電的?”
張加力手裡握着馬奇的手機,打了一個呵欠,懶洋洋地說:“如果有電,我怎麼還拿得住,不是也早扔出去了,對吧?”
張加力要把那部手機再給簡桐。簡桐猶豫一下才小心地接在手中。
“怎麼樣,我的手機上沒有電吧?”馬奇又問道。
簡桐掂了掂手機,嘴裡不服地咕噥道:“可是剛纔明明是帶電的,我被狠狠地電着了,過電的感受相當驚人,我想我終於理解受電刑有多麼可怕了。”
張加力淡淡地提醒道:“也許確實有電,那不過是電板偶爾漏電,你給麻了一下就條件反射扔了,其實哪來兩百伏那麼誇張。”
我聽着他們的爭議沒有插嘴。我認爲簡桐雖然調皮,也不像是有意要用此法驚動張加力,可能真的是馬奇的手機電板偶然漏電,這種現象不是沒有。當然正是這一扔把張加力帶動了。
馬奇提醒簡桐:“你還是快看視頻吧。”
簡桐看看手機,卻說手機已經關機了。
馬奇接回手機操作了一陣,嘴裡嘟嘟囔囔,說那個視頻呢,怎麼不見了?
操作了好一會,他終於泄氣了,不滿地瞪了簡桐一眼:“你瞧你乾的好事,一扔將那個視頻給扔沒了。”
簡桐當即反駁:“你別冤枉我,如果我這一扔把手機扔壞了,開不了機,那還說得過去,既然能開機說明沒扔壞,那個視頻只不過是貯存在裡面的一個文件,我又沒作操作,它怎麼會自動消失?”
馬奇把手機扔在自己牀上,嘆口氣說:“反正視頻沒了,你也看不成了。”
簡桐也擺擺手,“反正我們都到過現場,不看視頻也無所謂。”然後又說道,“我們還是來說說,爲什麼那個女生跳下來,一滴血都沒有流呢?”
我依然沒吭聲,想聽他們作出什麼樣的分析。尤其是,現在張加力也醒了,他會不會表現出感興趣的樣子參與討論?
馬奇說道:“是啊,女生的臉都傷成這樣,腦袋也裂開了,卻沒見流一滴血,確實好像不合常理吧?”
簡桐就向我發問:“黎小睦,你說,女生的臉爲什麼會傷成這樣?”
這傢伙不甘心放任我安心睡覺,總要把我拉扯進去。
對於這個問題,我是有結論的,就回答道:“你們注意到她跳下來的近處有一棵樹吧,我估計是她往下落時,面孔正好蹭到一個樹椏上了,是與樹枝的外皮摩擦造成的。”
簡桐說道,“好,就算這個推論成立,那說明她的傷是在下落時形成的,正常的情況,她落地以後應該滿臉都是血吧?可你們看到了,她臉上雖然皮開肉綻,卻都是翻白的皮肉,就好像被清洗過一樣,連紅紅的顏色都不呈現,不是很奇怪嗎?”
馬奇也說,這確實相當奇怪。
我注意一下張加力的表情,他坐在牀裡,臉上根本毫無表情,略微側頭,半閉雙眸,完全是一付沒睡醒還疲倦不堪的傻相。他好像根本沒在關注我們在討論什麼。
我暗暗思忖,要不要將跳樓女生所喊的內容,就在此刻直接抖露出來?
只聽簡桐又在發表看法,“你們說,會不會摔下來的,本來就是一具屍體?”
我剛想回答,馬奇已經在質問了:“你的意思是女孩掉下來以前就死了,她是死了後才掉下來的?”
“是啊,這樣就可以解釋爲什麼女生摔成這樣都沒有流血。”簡桐說。
馬奇不解地說:“屍體怎麼可能自己跳下來?”
“靠,說你笨,你還真笨,”簡桐像找到了馬奇的短板,譏笑道,“你怎麼會想到屍體會不會跳下來的問題?怎麼就沒去想,屍體是不是被別人給扔下來的?”
“啊?”馬奇似乎吃了一驚,頓時支支吾吾了,“這一點,我倒真沒想過哇,我以爲這只是一個自殺事件,因爲歷年發生在鬼樓的女生跳樓事件都屬於自殺,沒聽說有過一件是外力介入的。”
“歷年沒有,不等於今年也不會有。”簡桐顯得理直氣壯。又問着我,“黎小睦,你說對不對?”
話到此,我怕他們真要提到女生叫喚張加力這一條了,因爲這件事還存在諸多的疑團,籠罩着詭異的霧霾,如果直接揭穿,會不會引發不必要的麻煩?
我決定當機立斷,結束這場可能帶來副作用的討論。於是我提醒道:“兩位,我們已經向保安報告了,也許在我們眼裡那麼多的謎團,在警察叔叔那裡根本不值一提,他們會輕易搞定一切的,我們費心費神在這裡瞎琢磨,不是多此一舉嗎?”
我一邊說一邊向他們各投一個眼神。
馬奇心中有數,立即打着呵欠附和:“是的是的,我們是讀土木工程的,不是刑偵專業,何必將宿舍搞得像個偵探辦公室呢。還是睡覺實惠。”
簡桐也沒有再吱聲。他們鑽進了各自的牀裡躺下。
我又看看張加力,他也正在看着我。他的臉上無動於衷,而這正是他一貫的模式,喜怒不形於色,你可以跟他說任何話,他都會很耐心地回答你,但你別企望他會跟你一樣能被某事所激動。
我朝他聳聳肩。他毫無表情,不徐不溫地說:“還可以睡一個小時,我們睡吧。”然後也躺了下去。似乎剛剛我們提到的女生跳樓這件爆炸性的事,在他那裡不值一提。
他已經躺下了。我也躺下去,就在這時,外面響起了敲門聲。
“誰呀?”我問道。
沒有人回答。敲門聲依舊。
敲門聲很輕,似乎敲門的人比較心虛,既想讓裡面的人知道有人來了,又不想過於驚動裡面的人似的。
我以爲可能是同樓裡其他宿舍的男生,有什麼急事找我們,正想起身去開門,張加力已經比我更快地坐起來,他自言自語了一句:“怎麼這麼早就來了?”然後下了牀,光着腳丫啪嗒啪嗒走向門。
聽他的語氣,似乎他知道外面來的誰。
我就沒有動,暗暗驚疑張加力這一次反應怎麼這麼快。
來的到底何人?
很快聽得開門聲,有一個嗓音傳了進來:
“怎麼你還在睡呀?”
頓時,我和馬奇,還有簡桐,一齊受到了驚動,產生了一樣的反應——以最快的速度從牀裡探出了腦袋。
因爲,那是一個女生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