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藍山確實是一個風景區。
如今的風景區都建設得相當完美,各方面願意砸大錢給與最充分的裝點,我們到了以後才知,木藍山的規模並不大,那是平原地區聳起的一座孤山,而景區巧妙地以山爲核心大興土木,無非是亭臺樓閣,人工湖加人工島,卻也吸引了不少飛禽光臨,白鷺展翅,鸊鷉流連,長堤曲廊,搞得像個濃縮版皇家園林。
同大山地區重量級的景區相比,這裡的規模真心小,無非是縣級範圍內有人知道而已,是提供給本地人休憩放鬆的去處。我們逛了沒一個小時就將一切盡收眼底。
不過由於暑假到了,有些學校已經放假,景區裡顯得比較熱鬧。我們夾在那些大中小的學生中隨波逐流,一時也幾乎忘卻了那些兇險事,此時纔回復到學生的本色,那本是屬於我們真正的角色,無憂無慮儘可以率性賣萌。
但張嘉瑜的一句話,宣告這種好感覺的破裂。
“小睦,這裡哪來的山木道長,不可能吧?”
我點點頭,嘆口氣。
學生的角色再次失卻,我們又變成了靈異調查者,兇險的現實擺在前面,我們是束手無策了纔來這裡的,不比那些放假了可以放下重負舒展身心的其他學生。
“這裡一個小小的風景區,雖然亭臺樓閣也不少,但沒有大山的肚腹,藏不住龍臥不下虎,只配玩些水上樂園闖關之類的電視遊戲,太浮淺,缺少沉甸甸的涵意吧。”我發着感慨。
張嘉瑜朝西邊指了一下:“那邊好像有一座寺廟,我們過去看看吧。”
其實我早就注意到那座廟了,但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一個臨時造起來的景點而已,不會是傳統的寺院,無根無據,一座僞寺廟吧。
到了近前一看牌匾是“歷空寺”,反正佛教的口頭禪就是空,空就是色,色就是空,空而玄,玄而空,對於不鄭重參禪的我們如同迷宮一般,常搞得暈頭轉向。
寺裡塑有各式菩薩,尤其是如來佛祖很有氣勢,足見建這座廟是有關方面下了本錢,可謂不惜工本,工藝精湛。再看爭先恐後參拜的信男信女,你就明白修這座廟的意義了。
在觀音菩薩塑像前,張嘉瑜停下了,她仰望着觀音菩薩,目光裡閃動着我無法破譯的光澤。但我知道這個時刻太過莊重了,不宜作任何調侃,否則不僅是對菩薩威嚴的冒犯,也是對信仰者的不恭。所以我沒有發聲,靜靜地陪着她參觀。
忽然間張嘉瑜雙膝一彎,就在蒲臺上跪下了。雙手合在一起豎在胸前,一付虔誠膜拜的樣子。
我還是站着,微笑地看她跪拜。
她沒有扭頭,只輕聲地嘀咕一聲:“快點跪呀。”
我一愣,低頭見我膝下也有蒲臺,跟她所跪的是並列的。
我也跪下去?
那不成了雙雙跪拜了?
我們可是一男一女……
是不是有點那個意思了?
我如果也跪下去,在別人看來就是一對小兩口,至少一對小戀人了。
可我們大概也許似乎好像……沒有明確這樣一層關係嘛。
我稍稍猶豫時,她又催促我了:“快點呀,一起拜。”
聲音很輕,語氣很有羞澀意味。
我心裡一激動,咕咚就跪下了。
叫我跪還不容易嗎,如果我自己想跪的話有可能顯示不懷好意,乘機沾便宜,是你催我跪那真是求之不得啦。
我也雙手合手,用眼睛的餘光去注意她,只見她小嘴微微蠕動,似乎默唸禱詞,祈求着菩薩賜福。
然後她躬身拜下去。
我也連忙跟着拜下去。
她低聲囑咐我:“你也默唸,求觀音菩薩保佑我們在一起平平安安,心想事成!”
在一起?這個詞倒蠻有意味的,內涵讓人想去吧,可以無限擴展。
我連忙嘴裡默唸:“請觀音菩薩保佑我們在一起平平安安心想事成!”
然後她拜我也拜,拜了幾把我也沒記住,反正跟隨她同拜而已。
站起身後,她又仰望了菩薩一會,纔對我說一聲:“走吧。”
雖然她很快地轉過身去,其實我知道她的臉緋紅的,熱熱的,想把這付嬌羞狀藏一藏,在我面前有點不好意思。可她心裡一定非常甜吧。
我也像吃了蜜一樣甜。
我們都不說話,我連調侃的話也不想說,一調侃就破壞這種心照不宣的甜蜜。
這種感覺真好。
我們又在寺內轉了一圈,直到確定沒什麼可看的了才走出去。
到了外面,她對我說:“這是佛寺,不是道寺。”
我知道本來我們不需要進佛寺的,她帶我進去就爲了拜觀音菩薩。我點點頭說:“是啊,這是佛寺,裡面雖有和尚,但不是我們要找的,我們要找的是道長,應該找道觀吧。”
“對了,這地方有道觀嗎?”她的四面環視,其實我們在景區轉過一圈,根本沒發現道觀。這裡只有一座歷空寺。
這時我看到從廟裡走出一個和尚,就上前問道:“師傅,這個地方有沒有道觀?”
和尚說有。
我和張嘉瑜一聽頓時興奮起來。“在哪裡?”我問道。
和尚往南指了指,說道觀不在這個景區,在離這裡二十里的地方還有一座山,那裡不是景區了,在這座孤山下有一座道觀,裡面住着三個道士。
難怪在景區見不到道觀,原來就座落在另一座孤山下。我們向和尚作了道謝,叫了一輛當地的摩的前往南邊孤山。
比起景區的山來,孤山反而面積大得多,綿延有十里吧,山上樹木蔥籠,植被良好,因爲沒有人工建築,所以保持了原生態的風貌,到了山前就覺得一股野趣迎面撲來。
而據摩的司機介紹,那座道觀並不在外圍的山腳下,而在裡面的山坳裡。
我們需要翻過外圍的山才能見到道觀,那座道觀就給人山野隱匿的味道了。
要翻過這座山並不容易,因爲找不着合適的路徑,原始坡上行進是不可能的,那些雜樹和草蔓荊棘構成連片的障礙,要爬過山估計天黑了。
我們正在遲疑,看見一位在山腳下翻墾地壠的大伯,上前一問,他指給我們上山的小路。
這條小路是通往道觀的唯一通道,隱蔽得相當好,在外面是看不出來的,需要鑽進灌木中摸索十幾米纔出現。
一旦走上小道就順利了,只是小道上方被濃密的樹冠所遮蔽,在外面眺望根本無法識別。
上了山又從另一面坡下去,走了一陣就豁然開朗,這裡有一個山坳,就像尖底的大鍋,令人想起那些原始的火山口的形態,而這裡是不是個古火山口呢?
那座道觀並不建在谷底,是在對面的坡上,前面有一塊空地,此刻只見有三位道長正在空地上打坐。
道觀其實是三開間的平屋,青磚砌成的牆壁不作粉刷,上面是黑瓦屋頂,門窗都是木製的,只塗了桐油,如果不是正面牆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太極圖,你以爲這不過是一個普通山民的住所。
從牆磚和瓦的新舊程度可以判斷出這座道觀修建不久,至於是在老觀的基礎上修繕的,還是完全從無到有建造的,就不得而知了。
三個道長個個年長,都是長髯飄飄,頭戴道士帽,身穿藍色道服,席地而坐,閉目打坐。
道家養生自有一番內涵,講究定神靜心,老道們是深諳此術了,他們目前的境界真是到了無我的狀態,任林間鳥兒啁啾,任耳邊蜂叫蝶飛,哪怕飛虻叮來也是巋然不動,不嗔不驚。
作爲大學生我對道學只是粗粗涉獵,可以說是浮光掠影,畢竟我是工科生,還是對各種的公式和數據更感興趣。我想張嘉瑜作爲文科生肯定比我涉獵更多。
不過眼下我們也不必要討論對道學的感受了,我們是來打聽山木道長的。
在離空地遠一點的地方我們站定了。
既然前來請教問題,就要有禮貌,在道長們打坐時不要貿然打擾。
我們站着不動,要等他們打坐結束纔敢開口。
張嘉瑜輕聲問我:“小睦,你不是一向直覺很強嗎,那你看看,山木道長有沒有可能在他們中間?”
我搖搖頭,也輕聲說:“依我的推測都不可能。”
“你推測的依據是什麼?”
“這是信息來源的性質所提示的,”我分析道,“關於山木道長的信息,是我三嬸先提起,然後在古大嬸那裡得到印證,而她們都是凡呻,並且她們獲取山木道長的信息的渠道不是凡間,而是在陰間,這說明山木道長的名聲沒在人間傳播,卻在鬼界流傳。那麼這又意味着什麼呢?人間的某種傳言失去流傳,一般要經歷不少的時間,而山木道長在鬼界流傳,說明這個道長確實非同尋常,他不會是近些年出名又近些年讓人遺忘的,至少記住的他的人還在世間,但既然沒人記得他,說明他出名那個時代至少離現在好幾十年,而他從出生到出名也要好些年,這樣疊加起來他如今至少要一百歲以上了……”
“一百歲以上?”張嘉瑜驚道,“那他還會活着嗎?”
“那不能確定了。”
“如果早就不在了,我們怎麼還能找到他呢?”
我擺擺手說:“我們現在不期望找到他本人,只要打聽確切他存在過的證據就行了。”
張嘉瑜又問:“你的意思,這三位道長都還年輕?”
“是的,雖然他們每一位都是長髯飄飄,但目測年紀都在60左右,並沒有進入耄耋之年,在他們那個年齡段裡,來不及在降靈驅魔領域裡大展身手留下旺名又突然失去蹤跡,連人們的印象都沒有。”
“那我們不是白白到這裡來了?”張嘉瑜顯得很失望。
“當然也只是我推測,就算他們之中沒有山木道長,那也是我們循跡尋找的一條路子,因爲他們是道士,對道派的信息應該比外界的人掌握更多吧?”
聽我這樣一說,張嘉瑜連連點頭。
誰知我們聊着聊着聲音不由自主地大了,只聽有一位道長朗聲問道:“你們是什麼人?來這裡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