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叫不是一個聲音,至少有兩個,在交替地喊着。
是誰在叫?
是在叫誰?
叫我嗎?
爲什麼聲音那麼驚惶緊張,宛如火燒眉毛一般?
我舉首望過去,從遠處草地間的小徑上,跑來了兩個人。
看得出是一對上了年紀的老人,他們步履有點蹣跚,跑起來並不利束輕鬆,但卻不顧一切地朝着這裡跑來。
在他們身後三三兩兩地跟着一些人,只是無法看清這些人的神態表情。
等他們跑近了,我纔看清前面跑着的是一個老頭和一個老太太。老頭剃着很短的頭髮,膚色黝黑,身材瘦小,一看便知是山村裡的老山民,平時上山打柴,下田勞作,日曬雨淋,蒼老了臉色佝僂了腰身,廉價的粗藍布衣衫已是汗漬斑斑。
老太太同樣滿頭白髮,滿臉皺紋,牙口不好了,嘴巴都顯出凹陷的輪廓。
他們跑到彩虹橋的一端,停下來只顧喘息,似乎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老頭還一陣激烈的咳嗽。
而跟在他們身後的那些人陸陸續續到了,他們站在離橋端較遠之處,匯聚在一起,成排地站定,一聲不吭,說明他們是做旁觀者。
我驚訝地望着老頭老太,不知這是兩個什麼樣的老人,他們爲什麼要喊着叫着跑來呢?到底想說什麼?
我當然根本不認識他們。
老頭喘息未定,倒是老太太用手拍拍胸脯,指着我說道:“孩子,不要再過來,一步也不要走了,還是快退回去吧。”
“爲什麼?”我問道。
“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老太太朝我擺着手。
老頭也緩過氣來,指着河對岸催促我:“快下去,快下去,現在還來得及。”
我愣愣地問:“什麼還來得及?”
“不要再走過來,也不要再站在上面了,快下去還得不及,要不然就糟了。”老頭指手劃腳,急得話都說不完整的樣子。
“爲什麼說要糟了呢?”我一點也不解,“這裡這麼漂亮,你們從那邊跑來,不是更好的地方嗎?你們來得爲什麼我就不能來?”
“傻小子,你跟我們不一樣,我們可以呆在這裡,你不行,你要回去,明白嗎?”老太太相對比較和顏悅色,說話也是耐心得多。
老頭明顯有點急躁,拍拍膝蓋火冒三丈地埋怨:“你是黎家的後代,怎麼會這麼不識好歹呢,到底是誰把你弄到這裡來的?是不是小黑小白?它們簡直瞎了狗眼,把這麼年輕的小子就往這兒拐弄了?”
小黑小白?難道他罵的是黑白無常?
我連忙想澄清:“不是小黑小白拐我來的,跟它們無關呀。”
“那是誰幹的?”老頭憤怒地說着,“這種地方不是自己想來的,肯定有人勾了你。”
我只好說是同村的胡麗麗。
老太太呀了一聲,對老頭說道:“原來是她呀。”
“哪個胡麗麗?”老頭問道。
“就是咱村胡滿囤的孫女呀。”
“啊?胡滿囤的孫女,是不是幾年前游水沒起來那個?”
“那是穆老缸的孫女,叫穆桂英。胡麗麗是走山路被黑熊咬了的。”
老頭哦了一聲,“都是晚輩,我也記不太清了。但既然是同村的,那個胡家孫女怎麼會欺負咱黎家的後代?真是豈有此理。”
“是呀,這事胡家孫女做的不地道,把咱黎家小子往鬼道上拐呀。”老太太也是聲聲譴責着。
我越聽越納悶了,什麼叫咱黎家小子?難道他們是我黎家的祖宗?
不得不又仔細打量他們一番,隱隱地覺得他們的形象像某個人。
對了,是我爺爺。
我爺爺奶奶都去世了,爺爺去世時我懂事了,對他的形象記憶猶新,這一對老頭老太顯然不是我爺爺和奶奶,但他們的眉眼之間有我爺爺的一點影子。
難道他們是我爺爺的爹媽?
那就是我的太公和太婆了。
我連忙問道:“你們是誰呀?我該怎麼叫你們?”
老太太激動地叫道:“孩子,你是我們的曾孫呀,我們是你的太公太婆,只是你出生時,我們已經不在人世了,所以咱們沒有活着見過面。”
“啊,你們果然是我太公太婆呀。”我連忙在彩虹橋頂上跪下來,恭敬地向他們磕頭。“太公太婆,我在這裡見到你們了。”
我真的很激動,我竟然見到了我的曾祖,難怪他們臉上有我爺爺的影子,連我的身上都帶着他們的遺傳基因呢。
當然我也很驚訝,原來我的曾祖父和曾祖母隱居在這麼美麗的地方,他們貧窮地勞累了一生,能在這個仙境般的山谷中長住也算是善終了。
太婆是容易動感情的,用手抹起了眼淚,嘴裡叫着心肝寶貝,口氣都有點祖輩的哽咽。
而太公明顯要清醒得多,他一指我喝道:“如果你認我們是祖宗,就聽我們的話,趕快往後退下去,一步也不得往前挪了。”
我張着兩手茫然地問:“我好不容易見到了太公太婆,你們還在橋的另一頭,我過來跟你們在一起,不是更好嗎,你們不希望我到你們面前來,讓你們好好看看嗎?”
“胡說!”太公急得直跺腳,“臭小子,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你要是過橋來,那你就永遠回不去了,現在退回去還來得及,懂嗎?”
可是我一點也不感到恐懼,也根本沒有想回去的念頭了,我已經被這裡的美景完全征服,覺得這裡就是傳說中的仙山瓊閣,鳥歡魚樂,祥雲彩虹,美不勝收,這裡這麼安寧平和,沒有追逐,沒有排擠,沒有勾心鬥角,也沒有刀光血影,人到這裡似乎從裡到外都成透明的,不藏一絲污泥濁水。
我有心就留在這裡,永不貪戀塵世浮華了。
但看到太公這付急躁的樣子,我沒有再敢往前跨一步,只是愣愣地問道:“太公,你爲什麼要趕我回去?”
“臭小子,你是咱家的第四代,你還沒有結婚生子,黎家還要靠你傳宗接代呢。再說你還那麼小,還有很多好日子要享受呢,怎麼可以匆匆忙忙跑到這裡來?這裡是我們老弱殘朽們的歸宿之處,你不能看着眼饞,快給我滾回去。”太公怒喝道。
我正想回答,那塊石碑卻發出聲來:“你不要回去,再走一步就行了。”
太婆指着石碑怒道:“喂,破喪門,你就別勾引他了,你不是把守河道的嗎,怎麼能給我家的曾孫開這座橋?”
我問道:“太婆,你怎麼叫它破喪門?”
“你看到碑上刻着一個像吧?這就是喪門星官的像,本來是把守這條弱水河的,該接收的才放彩虹橋,不該收的一定不能放橋接收,來的人就是到了河邊,只要不走過橋就有還陽的希望,可它竟然不分三七二十一對你放了橋,真是罪過呀。”
石碑爭辯道:“他是自己申請的,我滿足了他的願望,不是很好嗎?”
太公氣得狠狠一腳踹在石碑後背,怒罵道:“破喪門,你肯定是受了哪個壞鬼的賄賂了,在助紂爲虐吧?我曾孫那麼嫩的孩子,你就對他下手了?你的責任心叫天狗給吃了吧?”
“我沒有受賄,不過確實是有人託我這麼做的。”石碑看來還是誠實的。也許我太公那一腳有點作用,讓它知道無法狡辯。
“說,是誰攛掇你的?”太公追問道。
“我不能說。”石碑嘀咕道。
“爲什麼不能說?不說就是罪過,你喪門從來沒做過好事,這次做得更惡了,你要不說出來,我去拿把大錘把你砸了。”太公狠狠地威脅着。
“你把我砸了也沒用,那人比你強大,到時如果找你算賬,你也受不了的,所以我勸你也不要追問是誰了,也不要指責我,我也是沒有辦法。”石碑進一步替自己辯解。
太公似乎愣了一下,可能也聽出石碑的話不是虛張聲勢,可能背後真有那麼一個強大的貨色在慫恿石碑,就不再深究了。口氣緩和一下,問道:“那好,我就不多問了。喪門星官,那你現在別再讓我曾孫過來了,放他回去吧。”
石碑反問:“他已經上了橋,我怎麼放他回去?”
“你在橋中間豎一道柵欄不就行了?”
“哪有這麼容易,這條橋是什麼橋,你們全懂吧,那是奈何橋,人一走上橋就沒有回頭路了,現在他都走到中間了,更不可能回去了。”石碑的聲音冷冷的。
太婆央救道:“星官你就行行好吧,不要讓我曾孫過來,一步也不要走了,再走一步他就在這邊了,那就真的回不去了。”
“沒辦法了,他不往前走一步,就只能停在這裡,不前不退,永遠這樣,那跟過來有什麼兩樣?”石碑駁斥着。
“那可怎麼辦?”
我太公太婆都束手無策,緊張萬分。
而我卻覺得他們完全不必這樣,讓我過來就過來吧,什麼奈何不奈何的,我管不着,我也沒感到往他們那邊走有什麼不妥。
於是我朝太公太婆勸道:“你們不要慌,我還是過來吧,跟你們在一起不是挺好嗎?”
“你要再走一步,就到了陰間了,真正的陰間,你懂嗎?”太公氣得捶胸頓足,一股恨鐵不成鋼的怒氣,“你這麼小就不怕死嗎?”
“陰間?我早就到了陰間了,要是這就叫死,那也沒什麼嘛,一點不可怕,我覺得還是挺舒服,你們在這裡不也挺好嗎?我也可以留下來呀。”
“混賬,你還沒喝孟婆湯就這麼混了?虧你還是個大學生呢,你爸媽白白養你這麼大,老師白白教你這麼些年,你都陰陽不分,是非不清了,要是你爺爺在這裡,非跑上來揍你不可。”
我聽太公這麼一說,就想起了爺爺奶奶,就問我爺爺奶奶在哪裡,不在這裡嗎?
太婆說他們不在這裡,但如果我過了彩虹橋,他們就會受到驚動趕來的,但那時爲時已晚,無可救藥。
我問我來到這裡,爲什麼爺爺奶奶不知道,而你們太公太婆卻會知道?太婆就告訴我,她生前是一個凡呻,到了陰間也有一定的預測力,當我出現在河邊時,她的念力發生顫動,就好像雷達接收到了信號,連忙通知了我太公兩人緊急趕來。
可現在還是有點晚了,情況非常不妙。
太婆說着又老淚縱橫,對這付狀況顯得無能爲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