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會場時,郝琳正挽着她父親的手亦步亦趨的走在鋪滿粉紅花瓣的水晶大道上;面紗下若隱若現的嬌容引來祝福之人的讚美之詞,再觀徐司佑白色燕尾服,玉樹臨風果真是郎才女貌讓人豔羨的良配。
許是難過得都已經沒了任何感覺,此刻的我內心反倒是平靜得出奇。
但別人不那麼想。
“無論你是來道賀的,還是說來砸場子的,總要穿得像樣點纔是,破破爛爛的也配走進這種高大上的地方嗎!”
微微一震,竟不想從那張嘴裡會聽到這樣侮辱人的話來。哦,不對!其實早就聽過的,只是他從來不是對我的說的。
轉身看去,梳着大背頭的顧釗穿着繡着暗紋的墨黑西裝,稍敞的白襯衣恰大好處的露出大半的麥芽色的胸脯來,身旁貼着衣襟打開妙齡女郎,那女人也差點沒把自己勾魂攝魄的眼珠子給掉裡面去。
這麼登對的搭配,確實稱得顧釗也是風流倜儻,符合當初第一眼相識的印象,花花大少。
可是,他們都不冷的嗎?
察覺我嘴角隱隱的笑意,顧釗難看的臉色更加黑了些,擡手就招來了不遠處的安保人員。指了指我,呵斥道,“你們怎麼讓閒雜人等進來了,到底會不會做事兒!”
一米九的個子立馬彎腰向頤指氣使的顧釗道歉,又伸手向我索要邀請函,“小姐,你的請帖。”
輕嘆着拿出揹包裡的請帖遞了過去,安保看了看便更加不好意思的朝顧釗瞄了去,顧釗不甚相信的搶過反覆在手裡看了許久。
“顧釗,這樣你覺得有意思嗎?”在我面前帶着個女人耀武揚威的,言語表情更是幼稚的譏諷不屑,難道以爲這樣我就會覺得愧疚嗎?殊不知真正的殘忍是優柔寡斷,明明不可能還要給人期望,那樣的結果纔是滿身無法癒合的傷。
“就算做不成朋友,陌生人也行吧。不至於這麼故意刁難吧!”我對他的孩子氣抱不滿。
邀請函是謝解找人要來的,白紙黑字上面寫着我的名字,顧釗到底看不出來任何貓膩來,十分泄氣,遞迴時怕是惹人注意便傾身上前湊到我耳邊來,全然不聞我方纔的勸說,徑自咬牙切齒地說,“蘇麥寧,我真瞧不出來你這人到底有心沒心,說沒心吧,十年之後還是念着他,說有心呢他結婚了懷擁其他女人你都能無動於衷,我他媽真佩服你啊!”說完掂着帖子拍打在我臉頰上。
我想,要我是個男人,他一定給的是拳頭。
但,我不會計較的,因爲直到湊近我才聞出顧釗身上那濃濃的酒味兒;剛纔總是被他身邊女人的香水味嗆得堵了鼻子,這會兒才發現精心打扮下他其實面色蒼白,眼裡佈滿血絲,眼底厚厚的眼袋,差不多都能跟國寶比美了。
我奪下邀請函,側目望去,“沒心,你滿意了吧。”
他嚼着脣瓣緩緩直起身,也不知是不是酒精的緣故,雙腿有些哆嗦踉蹌後退時若不是那女人眼疾手快扶了一把,顧大少今日摔的跟頭必會成爲明日網絡上的熱門圖片。
“蘇麥寧,你他媽的滾!滾出我的世界,徹底的滾!”一聲怒吼引來多少側目,顧釗全然不顧的發泄着,甚至沒任何形象的痛哭流涕起來。
閃光燈啪啪亮起,此起彼伏;我沒敢回頭,更不敢去看臺上此刻已經牽手在一起的新郎新娘會是怎樣的反應,只怕這一扭頭我又會被灌上勾引前情人小舅子的交際花名號。其實,我不怕被誤解,但我怕自己的孩子出生後會被人指指點點。
當初,李冠華也是這樣的心思吧。
我知道,瑞豐的安保會將這一切處理的很好,很快再沒有了閃光燈,更有人被帶出去的嘈雜,當然身後好奇的視線卻沒有離開;但是,郝慧蘭很快就來到自己兒子身邊,挽住自己的兒子滿面容光的衝着竊竊私語人羣道,“謝謝大家來參加我侄女和侄女婿的婚禮,下面就有請牧師開始主持儀式吧。”話裡多少在暗示着今天的主要議題,衆人沒見着我的廬山真面雖是不甘,卻還是得賣郝顧兩家乃至瑞豐的面子。
見紛擾平息,郝慧蘭便狠狠的剜了我一眼,不過那狠毒的一眼我並沒有瞧見,因爲一個高大的身軀適時的擋在了我跟前,並迅速將一件外套蓋在了我頭上。
“一會兒沒看住你,就又闖禍了吧!”
擡頭看去,謝解彎彎的笑眼衝我眨了又眨,可我卻覺得一陣乍寒。
我轉身往臺上看去,徐司佑眉頭緊蹙,郝琳握着鮮花的雙手亦是不住的顫抖。
“你這種人怎麼也來了!”郝慧蘭同樣毫不留情的衝謝解低吼,就她看來我跟謝解就是兩顆老鼠屎,破壞了一桌的美味兒,而坐過牢的謝解更是惡臭難忍,令她原本還端着的優雅變得扭曲。
“在這兒等我。”謝解不理她,徑自在我耳畔吩咐道。
然後,走到人羣中間已經目瞪口呆的徐鵬飛跟前,抑揚頓挫口齒清晰的說道,“爸,今天是我弟弟結婚大喜的日子,你說我怎麼可能不到場呢,哦……還有,我把媽也接來了,也算是要衝沖喜吧!”
一聲“爸”驚得全場唏噓,紛紛轉向看徐鵬飛的表情等待着他會如何應對;謝解溫和的笑着擡手打了個響指,全身癱瘓的謝靜儀正被人從花叢的一側慢慢推了過來。
謝解趁機轉身對着臺上的新人道,“等會兒,就麻煩弟弟和……弟妹向我媽敬敬茶,得她老人家的祝福纔好,說不準我媽也是高興的,立馬就能站起來送倆位大紅包呢。”說時笑臉盈盈,卻暖不進眼底,甚至比那寒冬的風還要冷上幾分。
郝琳徹底怒了,一手掀起面紗轉身對徐司佑問道,“他真的是你的哥哥嗎?”
嘴角泛起譏諷的謝解,大步向謝靜儀走去從旁人手中接過輪椅,將她準確無誤的推至徐鵬飛身旁,然後他搭着自己父親的雙肩強行將其按回原座,“爸,你說咱們十年不見,需不需要滴血認親呢?萬一你的親家以爲我是來搶家產的野種就麻煩了……”
世上的人皆知徐鵬飛是入贅,都知道徐司佑是他在外面跟女人生的孩子,但對於徐鵬飛和謝靜儀的孩子說是早年曾被綁架過一次,因此之後對其保護得十分小心嚴密根本沒讓外人知曉多少,長大後的謝解也是喜歡這麼無拘無束的生活,更不會像旁人說起自己雄厚的身家背景,因此也就沒人知道關於謝解的資料。
十年前,因謝靜儀重傷昏迷,徐司佑入住謝家,徐鵬飛對外也就宣稱大兒子出國了。
誰想,十年後大兒子會在自己私生子結婚典禮上推着癱瘓的母親出現。
而,這個大兒子叫謝解,是謝氏瑞豐集團名正言順的繼承人,所以徐鵬飛也好徐司佑也罷,都應是爲其打工的奴隸。
面對這一事實,最震驚啞然的莫過於郝家跟郝慧蘭這一干人等,當年千般嫌棄的男人,竟然是如今無論如何都想攀附的高枝兒。
多詭異的人生,多可笑的巧合啊。
謝解的出現無疑順利的解決了留在我身上的那些好奇目光,我站在顫顫巍巍的郝慧蘭母子身旁。
顧釗側首看來,低聲問道,“蘇麥寧,你早就知道。”
從倆母子的眼神瞧來,彷彿覺得就是因爲我知道謝解的身份纔會這麼無怨無悔的對人家好,每月都去探望,癡癡六年不離不棄。
所以我就是個會見風使舵,懂得下賭注的狡猾女人;所以,即便徐司佑跟郝琳結婚我也可以笑顏來賀;所以,我看不起任何一百萬一千萬。
呵呵,如果他們要這麼認爲的話,那就這樣吧,總之我就算如何解釋都無法改變瑞豐即將迎來混戰的局面。
不過,我想現在無論是我還是說在場的所有人唯一關心的是,這場婚禮還能進行下去嗎?
看郝琳的樣子是怒極了,不管是對謝解也好還是說對徐司佑,被最愛的人和最親密的人當做傻瓜的滋味兒確實不好受。
真是解了當初電話裡她故意挑釁的憋屈;我突然來了興致,輕笑着看這齣戲到底要怎樣收場。
然而,當你認爲自己只是旁觀者時,其實早已經是局中人了,何況,我從來都沒能徹底走出這出滑稽的劇目。
郝琳挑起嘴角掃了掃這倆兄弟一眼,然後當衆走提着裙襬走到了,我的面前。
就在我鼓瞪着眼睛不知道她要幹嘛時,她扯掉我頭上的外套抓起我的手來到了徐司佑跟前,用僅能我們三個聽見的聲音衝徐司佑道,“耍我就要付出代價!”說完又要拽着我轉身,那速度快得徐司佑想要出手抓住我都落了空。
就在我們都不知道她要幹嘛的時候,她突然仰面笑對謝解道,“既然大哥要來觀禮,就帶着大嫂一起好好坐下吧!”聲音足夠大,大得能讓在場的人都聽得很清楚
我此生經歷的婚禮並不多,甚至可以說就只有這兩次,而就是這兩次讓我對於小時候夢想中的浪漫婚禮有了徹底的顛覆,真是一次比一次精彩絕倫,一次比一次膽破心驚。
原本遮擋的容貌徹底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於是記憶好的皆是張大了嘴盯着此刻臺上臺下莫名其妙的四角關係,不對,是五角,他們的目光也在微醺的顧釗身上徘徊着。如果,他們要是知道了郝琳與謝解的關係的話,會不會將眼珠子瞪出來呢。
我徹底淪爲了人盡可夫的女人了吧,苦苦一笑,是禍終躲不過啊。
“你笑什麼!”郝琳忿然看來。
我前後看了看皆是眉頭深鎖的倆男人,又再回頭看向徐司佑,只那一眼便看到他欲向前踏來的步子。
於是,在他有任何行動之前,我笑着用足夠洪亮的聲音衝郝琳道,“那就……恭喜弟妹了!”
皆譁然。
郝琳的手頹然從我的手臂上滑了下去,她咬牙切齒的問,“蘇麥寧,你到底有沒有心!”
哈,今天第二次聽到同樣的話。
要問我有沒有心?
怎麼會沒有呢,就是因爲有才明白徐司佑選擇江山的背後必有原因,如果他今天放棄了,或許會是一輩子的遺憾。而這個遺憾,我知道自己沒那能力撫平,因爲我對於他來說本身也就是一個無法彌補的遺憾。
那麼遺憾,我是她殺母仇人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