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冠華走了。
那個罪不容誅的男人到底沒能迎來第二年的春天,在大年初三那個熱鬧又孤單的夜裡悄悄的睡去了。他曾轟動着數幾的城市,離開的時候卻只得了新聞裡的寥寥數語,甚至好多人都已經忘記他做過了什麼,又憑什麼佔據普天同慶時的半分鐘時間。
可也就是這半分鐘,終結了我媽一生的惦念。她回憶里美好的幾許時光,在毫無神采的眼裡反覆播放着。
我猶豫着要不要告訴她李冠華囑託我帶回的話,但我怕她哭得更似洶涌,乃至再沒了可以奢望的下輩子。
她渾渾噩噩的躺在牀上病了一個多月,我那姓蘇的爸跑遍了各個醫院找了好些偏方忙上忙下的,連我看了都動容萬分。所以,我媽終於支起清減了一半的身子,愣愣地看着陪了她半輩子的身影,從挺拔到微微佝僂的脊背,默默的滑下兩行淚來。
她不是冷情的人,不也說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嗎,或許她跟這個男人之間遠沒有和李冠華那般轟轟烈烈的愛情,但人這短暫的一生哪裡能夠永久的*迭起,終究平淡纔是數十年的主旋律。
“麥寧啊,陪我到江邊上去吧。”她拍着我的手背輕輕懇求道。
拗不過我們母女倆,我爸在屋門口踮着腳探着頭擔憂地注視着我們離去的背影。
我特地的去花店買了好大一束的白菊,然後在江邊的礁石上一支一支的送進了奔涌的江水裡。
老太太問,“麥寧啊,你說下輩子我還能見着你爸嗎。”
我低頭想了許久,才又反問她,“你想見着嗎?”
“哎……”老太太笑着嘆了口氣,攙着我從礁石上跳了下來,“想啊……可是,覺着還是別見了。下輩子啊,他若是好、投了處好人家,我就替他高興就成;若是還那麼苦,我也別見着像這輩子這麼難受。”所以,這輩子的緣分這輩子了,下輩子誰還能保證遇上呢;愛恨離愁什麼都好把餘願寄託於誰也不知的下一世,算來多少是遺憾作法到底是懦弱。
我看着一長溜的白色花枝順流而下,卻又在不遠處的漩渦裡消失不見。
回看老太太也一樣看着那個湍急的中心,許是江邊的寒風太大颳得臉疼,疼得紅了臉頰溼了眼眶。
相視着,終究還是沒能忍住,再次擁着嚎啕大哭了起來。
我和我媽都知道,這也許將是最後一次肆無忌憚爲李冠華哭泣的機會。他走了,所以我媽的人生終於走向了平淡,繼續生活,繼續做她該做的事,愛與被愛的活着,直至此生終了。
我也是一樣的,任外面鬥得天翻地覆我撫着一天天大起來的肚子,安靜的等待着。
於是,等到初夏園子裡的薔薇花開得最爲燦爛的時候,郝琳穿着耀眼的紅色短t牛仔藍的緊身褲踢着十釐米的高跟不停的搖晃着早就不牢靠的大鐵門。
陳舊的吱吱聲磨得人耳疼,我仰在我爸特地找來的躺椅上,一個勁兒的衝她皺眉。
“蘇麥寧,你不至於連買個門的錢都沒吧。”
我失笑。你說這人也奇怪,要換做以前聽了這話,我只當是酸且會將滿肚的仇富心態噴涌而出,如今倒好,聽在耳裡竟無端的覺得親切。
用腳勾了勾邊上的矮凳,“沒錢,這凳子就將就着坐啊。”
她走來白了我一眼,然後兩眼在院子裡找了半晌才發現一塊大得令她滿意的木板來,撿來隨手扔在地上,很是不領情的一腳踢開我送來的凳子,一屁股落在了板子上盤腳而坐,自有那麼一股子不羈的味道。
“你怎麼想着過來了?”
我問她,她卻指了指我肚子,“該生了吧。”
低頭自是一抹滿足的笑顏,“嗯,下個月就是預產期了。”
她揚眉亦是一臉的欣慰,“那還不錯,時候挑的挺好的。”
我眼珠子一轉,好笑似的問道,“你什麼時候學看相了,還時候呢?要不要以後幫着算算生辰八字啊……”
“我和徐司佑離婚了。”
這才注意到郝琳嘴角那掩不住的隱隱笑意,驚喜之後我送去一記白眼,嘟囔着,“你那戶口本上寫着離異就這麼高興啊。下次可就是二婚了!不值價!”
她歪嘴輕輕一哼,“蘇麥寧,你心裡是偷着樂吧,孩子可是能夠正大光明的上在徐司佑的名下了,得多謝我哦。”說着她動了動身子換了姿勢,頗爲自豪的炫耀着,“你是不知道,我成天在那羣人面前唸叨着,徐司佑哪怕身無分文都會跟他到死的。於是,他們急了趁着徐司佑還有點資產的時候要了幾千萬,離了!”說完,她哈哈的大笑了起來,“可你知道麼,在我領上綠本的第二天,瑞豐曝出謝解拿的那份遺囑是假的!郝家人的臉啊……一個個比我的離婚證還綠。”
那該有多爽快啊!但是,郝琳真的開心嗎?
“用一生來做賭注,就爲了看他們追悔莫及的臉,值得嗎?”我問她。
她止住笑意偏頭望來,無謂的挑了挑眉,“以前覺得不值得,現在呢……挺好的。至少,他們不會再在我身上打主意了。就像你說的,二婚,掉價了!”
嗯。
我微微的點了點頭,似贊同又否認,“和謝解呢?還有可能嗎。”
“沒!”果斷回答後郝琳自那塊板上起身,拍了拍屁股,灑脫的告別,“走了!”
急切而慌亂的步伐很有逃跑的嫌疑;只是,郝琳是個笨逃犯,也是可愛的俏女人。
就在我坐在椅子上又呆了五分鐘後,老舊的大門又響了起來,她斜倚在一側很是不爽的說着,“這到底什麼路啊,繞來繞去的,看得我眼都花了。”
我噗嗤的笑了出來,原來這麼牛掰的女人居然是個路癡,但家裡沒人爸媽正好有事兒出去了,只得我出門送她。郝琳倒是害怕,生怕我這快足月的身子一不小心就出了狀況,大嚷着自己開衛星地圖算了。
“孕婦也是要運動的。”我笑着慢慢起身一步一步朝着大門走了去。
其實鄉間小路總就那麼一條,但郝琳進來時心血來潮把車停在了大路邊上,自己胡亂踏出了一條路來到我家,如今正兒八經的走大道倒是失了方向。
不過也好,我趁機問了問,如今謝解如何。失了“謝承均的遺囑”他最多隻能分到一半的瑞豐,但徐鵬飛倚着自己這麼多年的根基,完全可以輕而易舉的將他從集團裡趕出去,最終也是一無所得。
“連同我,誰都沒想過謝解會造假遺囑,事情被徐鵬飛曝光後,他失了不少的信用。徐鵬飛本沒有對他窮追猛打,但是謝解不甘,到處拉攏人使絆也好重傷也是始終跟徐司佑他們父子作對。”以卵擊石,可說的就是謝解這樣子的。
“徐司佑呢?”我想知道徐司佑是怎樣的態度,也與徐鵬飛同流合污嗎,將原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佔爲己有。
這一問,郝琳倒是笑了,連帶着用不可置信的表情對我描述道,“你能想象到嗎?不聞不問,只做自己的事兒,不參與不多言甚至我都懷疑他身上有了奴性。”
相較於郝琳的訝然不同,我似乎察覺到了徐司佑的目的,就像是他說的,毀掉!
瞅着路邊上黑色的小車,郝琳終於開心的拍起手來,“嗨,找到了。”
“你那紅色的跑車呢?”高調的人不都一直過得耀眼嗎。
她睨眼看來,帶有不屑,“我要這麼高調,你明天就會被抓走,你信嗎!”
我信,感激她的委曲求全。
“行了,我就不送你了。”
“昂,回吧!等你孩兒生了,我再來看看是女兒還是兒子。到底我也算他半個媽!”我就說過郝琳是神經病來着的,真說起話來是沒輕沒重的。
照例是她先利落的轉身,我嘆了嘆撐着腰也回了頭,但我這兒動作慢,還沒轉過去呢就聽見她哇哇的大叫。
原是那高跟叉進了鬆軟的土裡,用另外一隻腳使力的時候同樣栽了下去。
那啥來着,莫裝逼莫裝逼裝逼遭雷劈。
我一邊哈哈的笑着,一邊慢悠悠的靠了過去,“你說,明知道鄉里難走,還穿雙細高跟嘚瑟!”
“我剛不是走的好好的嗎,誰知道這裡這麼軟!你們村長沒錢嗎,不知道要致富先修路嗎!”
我是懶得跟她貧,搭了把手讓她趕緊出來,否則人多了圍觀,嘈嘈嚷嚷的說了出去也不見得多好。可我沒想過自己本就是孕婦,不見得有多牢靠多有勁兒,郝琳不過是拉着我的手使了使勁兒,結果鞋子沒動,一隻腳卻從鞋子裡滑了出來,這倒好一個失重就拉着我跌了下去。
完了,看着越來越近的地面,郝琳嚇得趕緊抱住了我硬生生的倒在了地上,當了我的人肉墊子。
她呲牙咧嘴的疼,本能的感嘆了一句,“蘇麥寧,你真重!”
我想回她,反駁點什麼,可是竟是一句話都疼得說不出來,郝琳睜眼看着滿頭大汗的我,這才感覺到了害怕。
“蘇麥寧,你怎麼了?”幸好郝琳不是沒腦子的人,非得要聽我一句回答才肯罷休;她見着我疼得臉色蒼白,就起身奮力呼救了起來。
“蘇麥寧,你別嚇人。馬上就送你去醫院啊……”
失去意識前仍舊是郝琳愧疚萬分的臉,還有初夏裡青草和泥土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