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鳳錦只覺眼眶發熱,眼前的這個人她越發的不懂了,他原也是一心一意待着卿如玉的,怎的如今卻又這樣待她好,想來她也原不過就是個棄婦罷了,戰青城這般高高在上的身份,這般顯赫的戰功,又如何會將一顆真心放在她的身上。
試問兩個沒有真心的人,又要如何交心?又要拿什麼來交心。
戰青城瞧她發着呆,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腦袋輕笑:“怎麼?感動了?嘖,本也沒想過讓你知道, 省的你哭哭啼啼。”
蘇鳳錦只覺摸着這庚帖的指尖燙得厲害,似火在燒一般:“誰哭了,我原是擔心杜婆婆,你少自作多情。”
戰青城凝着她,眼神諱莫如深:“我多情還是你多情?”
“……”
小雪在窗外頭下得肆意,茫然的飄落在地上,任人踩踏發出細微的聲響四周的一切都被寒意浸得暗沉沉的,夜漏聲滴滴嗒嗒的唱着小曲,寒夜似一隻雌伏的巨大的惡獸,企圖吞噬掉人心裡那僅餘的半分暖意,吞噬不成便在屋子外頭拼命的撕吼,恨不能將這屋子都撕碎。
肖然心同蘇正清回了裡屋,肖然心揮退了伺候的丫鬟,將燈芯挑亮了幾分,嘆道:“沒曾想曾經唯唯諾諾的鳳錦如今倒是牙尖嘴利的會指使人了。老爺,您瞧瞧今兒她待您的那個態度,您怎的說也是她的親父,怎的她那模樣瞧着好似老爺您欠她幾百萬兩銀錢似的,這不知情的,還以爲你兩不是父女,是仇家呢。”
蘇正清倒了盞茶,坐在椅子上寬慰道:“好在她倒也識得大體,知道將戰家主心骨攥在手心裡,你也莫着急,來日方長,明央的職位總是能調上去的,到時候你得空了也多去將軍府走動走動,你去瞧自家繼女,總沒有旁人說旁的閒話。”
他一個父親見天的去將軍府裡頭瞧女兒到底也說不過去不是。
肖然心坐在楠木塌上嗤笑:“你這將國岳父的春秋大夢做得可真美,你也不瞧瞧今兒將軍待你那態度,不冷不淡的,喚了你一聲岳父罷了,你還當真將自個兒當作岳父了不成?外頭那些閒話你原也不是沒聽見,傳得有多難聽!現如今估摸着也不過就是給了今上一個面兒回個門罷了,她同她那短命的娘一般,這命原都是賤的。”
蘇正清聽得直皺眉:“瞎說什麼!你這若是教她聽見了……”
“你慌什麼?當年那些事兒你別以爲你眼不見便不同你相干,若是她知道了,你原也是個脫不開干係的,你真以爲你這女兒多給你長臉?先前嫁給姓趙的,不好好當她的少奶奶偏生要去勾漢子,同她那短命的娘一樣賤,你如今怎的還要護着她不成?”
肖然心一提起蘇鳳錦的娘便來氣,手裡頭的杯盞恨不能順手砸了。
蘇正清一把奪了那茶盞,心疼得緊:“夫人,這可是將軍送來的景德鎮的紫砂瓷,千金難買啊!你可萬不能砸了去。”
“哼,你當我樂意管你那些事兒?她若能幫着明央倒是好了,若是不能,難不成你還指着她給你帶榮華富貴不成?我看她給你帶刀子來還差不多。”肖然心掃了眼蘇正清寶貝得緊的紫砂壺,恨鐵不成鋼!
“好好好,夫人莫生氣,一切都由着你就是了。”蘇正清擦軾着他的紫砂壺,心裡頭歡喜得恨不能摟着睡。
“你瞧瞧你這模樣!同樣是買官當,隔壁縣的如今都從六品了,你還在這個從九品的尾巴上頭吊着!原也是個沒用處的東西,我也不指着你旁的事,你若是在官場上拖了明央的後腿,可別怪我同你急。”肖然心站在牀邊換衣準備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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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正清捧着紫砂壺歡喜得緊,肖然心雖年近四十,這身段卻依舊妙曼婀娜,正是一個女人的盛年,偏蘇正清已經年邁了,近來官場的事兒起起落落磨去了他的傲氣與心性,眼前便只剩下了手中的紫碎壺,眼中哪裡還有如花美妾。
肖然心見他盯着紫砂壺神情專注,便覺掃興,扯了被子便躺下,憤憤道:“往後你就抱了那破東西睡吧!”
“夫人吶,這可是個寶貝。”
肖然心翻了個身,眼不見爲淨:“一個死物,也就你們這些臭文人墨客當個寶。”
蘇正清亦不同她解釋了,瞧着手中的杯盞於燈下細看,歡喜得緊。
寒冽的風在外頭刮頭,有旁的屋子未關窗,風一吹便撲撲作響,肖然心心裡頭鬧騰,失了睡意復又坐了起來倚着枕頭憂心得緊:“這明日可怎麼給個交待?”
蘇正清細細擦着紫砂壺:“什麼交待?左不過就是府裡頭的婆子病重,怎的還要個交待?”
“到底是將軍在,若只得那小蹄子,那倒也好說了。”肖然心到底比蘇正清要多些心眼,這些年蘇正清在官場上撕混卻少有升官,原也不是沒有道理的,想他一個文客,論文才如今朝中能人衆多,三元及第者不在少數,而且多數年輕一輩的孩子,在這一次的三元中,年紀最大的唯有一個狀元爺宋仁義。
可宋仁義也不過是那三元中最大的一個,大也大不過兩三歲,再加上旁的芊芊學子,蘇正清當年也不過就是中了舉人,正是得意時,又見蘇鳳錦的娘,那時原也是自負天嬌,甚至揚言高中狀元便來迎她娘,後來她娘同他拜堂再送他去考,他卻敗在了會試上頭,從此一蹶不振。
蘇正清忽的想起那個在燈下日以繼夜刺繡去賣的女子來,從前有肖然心的時候,不怎麼想,如今年紀大了,屋子裡頭的事兒多起來便越發的想念起來,只是她的模樣在歲月的洗滌中越發的模糊,若非珍藏了一副畫,怕是至今連她是模樣都難以記起了。
肖然心見他發呆便覺煩燥,抄了手上的金桌子砸了過去:“我同你說話,你聽見沒有。”
“夫人好好的,怎的生氣了?”蘇正清倒也不惱,這些年他的性子是極溫潤的,舉手投足之間還帶着先前的一股子書生氣,肖然心原是愛他的書生氣的,後來發現了那畫,鬧了一場才發現,她雖成了繼妻,可到底有個繼字在,比不得元配!
“夫人?呵,只怕在你的心裡就只有那賤人吧,哪裡將我當作你的夫人。”肖然心冷笑,半倚在牀上媚眼如絲,於燈盞下透出幾分朦朧的誘惑。
蘇正清寶貝似的將紫砂壺擱進了暗夾子裡,拾了金鐲子湊了過去,笑得討好:“夫人這是做什麼?這些年我可不曾納過一個妾,府中皆由夫人打理,怎的還這樣想?”
肖然心眼珠子一轉,保養極好的手點着蘇正清的脣,笑得魅惑:“這屋子裡頭曾有妾,外頭可就難說了。”
蘇正清有些無奈:“夫人可不敢胡言,如今鳳錦怎的也是將軍夫人,你不要同她鬧,鬧翻了於你也沒有好處,明央如今到底還要將軍暗中扶持着纔好。”
肖然心見他就這般躺下了,頓覺無趣,憤憤的扯了被子躺下,長夜再無他話。
杜婆婆左不過就是府中的一個婆子罷了,同那女人一同入的蘇府,如今這麼多年了,那女人都死了,獨獨這杜婆子卻偏生撐了一口氣撐了這麼多年,肖然心每每瞧見便如同有人拿了針來扎她的心似的,瞧了便厭煩。
只是如今蘇鳳錦的身份特殊,且不論外頭的是真是假,將軍同她入府卻是真。
次日清晨,小雪已經停了,外頭的地面、瓦上都覆了一層薄薄的白雪,屋檐上的冰棱子被陽光折得璀璨如同珍寶一般,化了的雪水滴嗒作響,蘇鳳錦睡得淺,醒來時發現躺在軟塌上,戰青城早換了一套絳紫色的長袍,長袍上頭紋着些頗有意思的花,襯得戰青城越發挺拔威儀。
她起身去瞧杜婆婆,大夫同她解釋了一番,杜婆婆便是救了也是個肺癆了,活不長的。
蘇鳳錦掛着笑在牀邊伺候着杜婆婆喝些湯水,杜婆婆微微睜眼,衝她搖了搖頭,原也是將死之人了,何苦再喝那些東西浪費銀錢。
蘇鳳錦倔脾氣,硬是餵了小半碗才罷休。
肖然心大清早的便差府中人備了早膳,戰青城同蘇鳳錦去的時候卻發現,除了那一家三口,還多了個姑娘。
那姑娘衣着華豔,氣質嬌柔似一朵嫩花兒一般,身段妙曼得緊,蘇鳳錦不曾見過,只道:“這莫不是嫂嫂?大哥你什麼時候成了親了,我怎的不曾聽說。”
蘇明央面色一白:“不是……”
這姑娘捏着帕子笑意溫婉嗓音若黃鶯,這般的音色,不去唱小曲兒真真是可惜了。
“小女子素蛾,見過將軍,見過姐姐。”
戰青城徑直無視了那女子,替蘇鳳錦拉開椅子待她坐下才落了坐,這才望向衆人:“坐。”
肖然心暗自掃了眼素蛾,素蛾捏了杯盞朝蘇鳳錦柔聲道:“好些日子不曾瞧見姐姐了呢,素峨敬姐姐一杯。”
蘇鳳錦瞧着這一桌子精緻的早點,忽覺沒了胃口。
肖然心意圖打破尷尬,捏了酒杯笑道:“將軍雖心儀鳳錦,可不妨也瞧瞧我家義女素蛾,她的性子原也是最溫順的,同鳳錦又情同姐妹,小時候還曾玩笑說要住在塊兒呢,將軍……”
戰青城夾了個灌湯包放進蘇鳳錦的碟子裡,見她面無表,一臉委屈道:“本將軍的夫人向來兇悍,前些日子因着填了個房被夫人一頓家暴,本將軍可怕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