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一晃便過了好幾日,今上因着那五殿下入長安城遭了追殺心情很差,這一差便不得了了,直挺挺的吐了血,只剩下了躺在龍牀上指點江山的份兒了,朝堂之中葉淵清爲相,傅太傅的女婿趙阮誠辭官一事也就耽擱了,因着趙阮誠在府養傷,那五皇子之事便是滿城風雨,也同他沒有什麼干係。只是朝中的局勢有了極大的變化。
自戰青城被貶作庶民之後,那兵家大權便有三分之二緊握在今上手裡,另三分之一握在七皇子手裡,而朝中傅太傅、與趙阮誠等人又是二皇子一黨,如今皇帝倒下,權勢之爭又開始了,整日朝堂裡頭都鬧哄哄的,五殿下便是回來了,他在朝中並無建樹與人脈,也是無用,但是他出事不出事,卻又直接影響到了朝中大局,這關係到了日後皇帝之位又多了一個爭奪的。
一時滿朝文武的心都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整個長安城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安靜裡,這種安靜私底下卻泛着洶涌的波濤。
夏季多雨,蘇鳳錦的小舊屋外頭那柿子樹已經綠葉繁茂,她拿了個盆,蹲在屋子裡洗衣服,那養了好幾天的顧墨懶洋洋的躺在軟塌上,側着身笑盈盈的瞧着她,忽覺枕蟬聽雨的日子格外安靜,竟比在齊英山的時候還要教他的心安靜幾分。
細雨如織,斜斜密密的在窗外沒完沒了的下着,這初夏的雨竟比春天還要多,已經連着下了四五日了,如今依舊纏綿得緊,竟沒有半分要停的意思,託了這蘿蔔大哥的福,蘇鳳錦天天洗衣服也就罷了,可如今細雨綿綿的,跟春天似的,衣服便是洗了也沒有法子幹,那柴火便是再能烤乾,那也是花銀錢買來的,要不然,這般大的一個長安城,上哪兒砍柴去,又不是在荒郊野外的,撿了柴生個火就成了。
這銀子,得花在刀刃上,偏這顧墨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喚作刀刃……
蘇鳳錦每每被他逗得炸了毛,一生氣便冷戰,連着那飯食的鹽也是往多了放,這日子過得雖平淡,卻也是放足了鹽的,味道,夠重。
顧墨今兒又躺在軟塌上,緊了緊身上的薄被,凝着這正爲他洗衣服的蘇鳳錦,不知不覺便開了口:“你可願讓我來照顧你。”
蘇鳳錦鄙夷的回頭,將這如今還半殘,連個水桶都拎不動的人打量了一番,低頭默默洗衣服。
顧墨被無視了個徹底,摸了摸鼻子,咳了兩聲:“那個,我原是同你開玩笑。”
蘇鳳錦將衣服擰乾,倒了水,又將衣服擱進盆裡,提着兩桶水搖搖晃晃的走了進來,她的力氣原也不大,加上手又曾傷過,太重的功夫做着很是吃力,如今這兩桶水一搖一晃的便灑了大半,連着那煙青色的裙襬也溼了大半,好在晃初夏,這天雖下着雨,倒也不冷,她將衣服拎去了廚房後頭擱柴火的屋子裡,屋子裡支了五根細長的竹子,那人的衣服擱那裡面佔了足足四根,如今這衣服再添上去,也有五根了!
蘇鳳錦總算是明白了,那貨原是極好乾淨的,好乾淨到令人髮指,他眼裡,見不得什麼髒東西,哪哪兒都要齊整有序,蘇鳳錦偏不順着他的意來,他要所有的桌椅都能有一根線相平,蘇鳳錦便將椅子弄得亂七八糟,怎麼痛快怎麼反着來,表面卻又是恭恭敬敬的。
見蘇鳳錦走了,顧墨這才坐起身,這幾日身上的傷已經好了許多,雖不能走遠,但是幾步路倒也無妨,他起身去瞧蘇鳳錦。
迎面同那正回屋的撞了個正着,蘇鳳錦嚇得跳後一步,驚魂未定:“你能走了?”
顧墨咳了兩聲,扶着門,笑盈盈道:“幾步而已,你快扶我過去。”
蘇鳳錦只得扶着他打道回了那軟塌上。
蘇鳳錦洗了衣無所事事,又開始刺繡,那外頭忽的響起了敲門聲,蘇鳳錦哆嗦了一把,手上戳出一個血珠子來,她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這也顧墨拖到了裡屋,打量了一眼四周,見無處躲藏,一咬牙便將這顧墨推到了牀底下。
“肯定是有人來尋我了,你千萬不要出聲,你若是多說一句話我就死定了。”
蘇鳳錦將腳踏放回原位,又將他的衣服一鼓腦全塞進了牀底下,這才顫顫巍巍的去開門。
門外趙阮誠蒙着一雙眼,見門開了,溫聲道:“可是鳳錦。”
趙舍笑態可掬:“是呢,鳳錦夫人,這些日子您怎麼的來這兒了,我家爺教狗咬傷了,躺了幾日,如今初好就過來了,原也只是來碰碰運氣,不知是不是趙府招待不週。”
蘇鳳錦一隻手搭在門邊,定定的瞧着趙阮誠的眼:“趙大人的眼睛可大好了?”
趙阮誠摸了摸那絞綃,嘆了嘆氣:“鳳錦,若是我的眼睛好了,你就要離開是不是?如今今上病着,許多事情壓了下來,我便是要走,也要再過些時日,得了今上批准方可離開。”
趙舍笑得滿臉諂媚,除了正面的喜悅與恭敬,蘇鳳錦完全感受不到任何負面不好的表情,一時又生出幾縷歉意。
“趙管家誤會,我在趙府很好,只是如今趙大人的眼疾也好了,我自也沒有道理再呆下去,二位請回。”
趙阮誠忽的取了絞綃,凝着蘇鳳錦,眼神深邃如黑夜般暗沉,他的聲音依舊溫柔,氣質儒雅裡帶着溫潤的笑,他是那般得體,那般無辜,無辜得令你不忍心拒絕,無辜得讓你不得不將那些前塵往事的錯盡數挪到自己身上。
“鳳錦,不請我進去坐一坐嗎?”
蘇鳳錦按着門板,指節泛白:“不了,如今下着雨,趙大人還是不要久呆的好。”
趙阮誠輕笑,笑意如三月裡的陽春白雪,涼潤得緊:“鳳錦,原先你從不會對我說這樣的話。”
蘇鳳錦的手死死的按在門框上:“原先是原先,原先的你,也不會這樣對我,趙大人,都過去了,你既放開了,就往前走吧,不要回頭了。”
趙阮誠掃了眼蘇鳳錦的肚子,笑道:“鳳錦,不管你能不能有子嗣,你永遠都是我的妻,戰青城不日便要同魏家小姐再婚,雖不曾得今上御批,卻也已經將日子定下了,便是端午的前一日。鳳錦,無論你心裡的那個人是誰,我都會等你。”
蘇鳳錦忽覺渾身發冷,這樣的消息,她原也是料到了的,可是沒曾想聽見之後,心口竟這樣難受。
這是一場戲,她,戰青城,魏蘭馨,趙阮誠,她們四個我方唱罷彼方登場,好與壞,無休無止來來回回裡,怕是誰也不願好再心甘情願的輕易放下了。
戲裡戲外,唱的戲多了,或許就當了真,自欺欺人。
趙阮誠見她面色蒼白,握着她的手,溫聲道:“鳳錦,你若是不願,我便也不爲難你,我會等你心甘情願。”
趙舍在一旁急得鍋上的螞蟻似的,心疼的勸告:“鳳錦夫人,您先前原也是爺八擡大轎擡回趙府的,又是拜過天地的,便是無心了,卻也不該如此無情,這常言道,今生的擦肩而過是前世五百次回眸換回來的,如今這緣份想來也是前世累積,您就讓爺進去吧,爺如今傷還未好便鬧着要尋你,如今又淋了雨,原就已經燒着了,如今若是再風吹一吹,怕是要高燒了。”
蘇鳳錦有些猶豫,猶豫間趙阮誠已經進了屋,穿過那亭子進了大廳,又穿過大廳進了裡屋。
躺在牀底下的顧墨陰沉着一張臉,如今他這臉面真真是丟了個乾淨。
趙阮誠在裡屋的窗邊坐下,窗邊的花已經謝了,如今正是綠葉繁茂,雨打枝葉,更漏嗚咽,竟有幾分愜意。
這屋子重新打理了一次,裡屋格外亮堂,後院有一片極小的空地,僅容三人並排走過,先前戰青城在那後院靠牆的地方種上了薔薇,又在那旁的地方種了些花,如今發了芽長了出來,結着花苞,細細瞧去,萬紫千紅爭相鬥豔,細雨打在嬌嫩的花上,雨珠細露悄滑而下。
蘇鳳錦站在趙阮誠的身旁,遞了盞茶給他,趙阮誠掃了眼桌上那盞茶,狐疑道:“鳳錦,我記得你原是不愛飲茶的。”
蘇鳳錦心裡頭咯噔一下,完了,以趙阮誠的聰明才智,怕是要看出些什麼了。
她忙坐在那位置上,端了顧墨的杯盞一本正經道:“這原是析臣的杯盞,我閒來無事,便取了來飲一飲,品茶聽雨,原也是別有一番風味的。”
趙阮誠眸子朝屋子裡掃了幾圈,見沒什麼異樣,淡道:“鳳錦,如今長安城局勢有些亂,你若是在這兒,我也不放心,不如跟我一道回去,在趙府裡好歹有人照應着。”
蘇鳳錦正襟危坐:“不必了,草民與趙大人的關係原就該避諱,如今趙大人眼疾既已經大好了,便更應有所避諱了。”
趙阮誠垂眸失笑:“鳳錦,如今戰青城已經要娶魏蘭馨了,你這般癡情,又怎會將你我的過往忘卻,你若當真心裡有他,何不與我大婚,到時候他若是心裡有你,必會來尋你。”
“趙大人,你我早已經不是垂髫之年的孩子了,諸多大事又豈能兒戲。”
趙阮誠嘆了嘆氣:“你大哥來府中尋了你幾次,見你不在,託我求一求你,讓你去紅袖坊勸一勸那位李姑娘,莫讓她去做了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