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鳳錦坐在牀邊削果子:“我如今已不在將軍府,想來她也不會再對我怎麼樣。”
“聽說那長安城一羣無所事事的婦人將你的雲繡坊給堵了?那羣女人原就是個欺軟怕硬的,你若是兇一兇,想來人家也就不敢上門鬧事了,你也莫慌,且等幾日,待姑奶奶好了,再去收拾她們!”憶秋這性子原就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如今若有人鬧事兒,她定比誰都高興。
“無妨。你好生養着,若是想來雲繡坊,來就是了。”蘇鳳錦隻字不提宋仁義,想來,如今憶秋同宋仁義之間,亦透着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即便如今宋仁義那傾城絕豔的未婚妻尋了回來,他卻也依舊流連於紅袖坊中,那一段天然的風韻越發益氣,不減分毫。
憶秋笑意難得憨厚:“我還惦念着姐姐做的梅花千層糕呢,那些花瓣我已經差人曬乾啦,蘇姐姐,你拿回去多做些。”
於是蘇鳳錦出府的時候手裡頭又多了一個籃子,籃子裡頭盡是花瓣,天色暗沉沉的陰在頭頂,蘇鳳錦緊了緊衣袍,將披風上頭的的帽子戴上,哈着手朝巷弄裡走,蘇鳳錦對這一帶並不熟悉,不敢走小巷,便沿着大道急匆匆的走着,因着入夜下雪了,又逢近新年,所以家家戶戶都掛着那紅亮的燈盞。
有幾個孩子正拿着小煙火在放,襯了暗沉的夜色,那煙火綻出五彩的光,蘇鳳錦盯着那煙火發着呆。
幾個孩童看看了眼蘇鳳錦,並不搭理,只自顧自的玩着,一個賣糖人的老爺爺挑着擔子走了來,見了蘇鳳錦,擱了擔子做起糖人來,幾個孩子紛紛圍了上去,鬧着要糖人兒。
那老頭兒蘇鳳錦是有些印象的,先前戰青城同她一道出來玩的時候便遇見過,他原也是個將士,後來因着家中夫人當了逃兵,夫人與孩子都未留下,他最終落了個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名聲,卻獨獨戰青城,對他從未看輕過。
“夫人,當日爺給了小的一大筆錢,道是日後讓小的見了夫人便替夫人做一對。”他將兩個糖人遞上前去,那糖人捏得惟妙惟肖,真真是同蘇鳳錦與戰青城極像。
她掃了眼鬧騰的孩子,只覺心裡頭空蕩得厲害,先前的那些,再拿到如今重演一遍,又有什麼意義呢,戰青城同她終究是沒有干係了。
“給這幾個孩子捏幾個吧。”她失魂似的往前走。
這老頭兒忙喚住她:“夫人,如今天色已經見晚了,這雪眼看就要大了,夫人這個時候怕是回不去雲繡坊了。”
蘇鳳錦垂眸苦笑:“怎麼戰府那些事兒連你也知道了嗎?”
“如今這長安城裡頭不知多少雙眼睛盯着將軍府,夫人若不嫌棄不妨在小舍休息幾日。”他待蘇鳳錦禮數週全。
蘇鳳錦瞧着那一望無際的燈盞,茫然得很:“不了,我得回去,否則小院裡頭的人會擔心的。”
“那,小的這兒有把傘,夫人撐了傘回去吧。”這老頭兒取了傘交予蘇鳳錦,目送她離開。
“孩子們,都過來,方纔那位夫人差老夫送你們每人一個小糖人……”
身後的聲音一點點的消散在風雪裡,到了日暮沉盡時,那風雪當真越來越大了,狂風似要將人吹走一般,蘇鳳錦連傘都打不開了,身上煙青色的披風被吹得冽冽作響,整個人如同行走在冰窖裡頭似的,身上僅餘的溫度亦要隨着寒冽的風吹走一般,連着血液都已經有了開始凝固的跡像。
如今再有幾日便是新年了,道路上的人紛紛向着兩旁的小店躲避風雪,獨獨蘇鳳錦一人在這長道上踽踽獨行。
那北面的長巷子裡一股強風襲來,蘇鳳錦一腳從略厚的雪地裡頭擡出來,一個不穩險些撲到了地上。
戰青城一直跟在她後頭,長手一伸便將她帶進了懷裡,那墨狐大氅瞬間將蘇鳳錦裹了個嚴實,那些風雪與寒冷彷彿離開了長安城一般,蘇鳳錦擡頭看他,賭氣道:“別來管我,省得旁人見了再說閒話。”
戰青城將狐裘大氅分了一半給蘇鳳錦:“若是將你扔在這兒不管,旁人若是見了,豈不是會說本將軍不是個東西,竟對前妻見死不救?”
蘇鳳錦被他護在懷裡,忽覺這個人如山般沉穩,總能在必要的時候給她一個後背胸膛,如今想來,又覺嬌情,既然已經被休了,如今又要去想那些作什麼。
好在如今晚來天驟雪,行人匆忙,少有人去注意那滂沱大雪中的蘇鳳錦與戰青城,便是注意到了,隔得那樣遠,又看不清楚,也認不得誰是誰。
兩人尋了一個轉角處停了下來,戰青城將蘇鳳錦護在那角落裡,透過那戶人家後門那盞燈細細瞧她,眼角帶笑:“看來你我只能在這裡呆一宿了。”
此處地勢頗偏,而且大雪封冬,少有人來,那巷弄又窄,鮮有人會看向這個巷子,蘇鳳錦推了推他,推不動只得道:“你讓開,我要回去。”
“回去做什麼?莫不是養了個小白臉了?想不到蘇夫人的速度倒是快,前腳剛與我和離……”戰青城凝着蘇鳳錦,半開玩笑。
“不是前腳,你休了我已經十二日了。”蘇鳳錦擡頭,那雙木訥的眸子裡溢着些微的苦澀,她忽覺委屈,分明戰青城成親的前一日還是好好的,後來不知怎的就變了,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裡,總讓人容易將真的想作假的,又將假的看成是真的,然後抓着那假的死不放手,百般指責。
戰青城摸了摸她的發,眼底透着濃濃的笑意:“我知道。”
冷風肆意而起,雪迷了蘇鳳錦的眼,對於這個人冰冷之外的溫柔,蘇鳳錦越發難以招架。好比那些情人,便是被傷了,卻還是渴望他能夠回來,蘇鳳錦倒羨慕起那些絕決的人來,好比卓文君那首白頭吟。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悽悽復悽悽,嫁娶不須啼。
而再看看她自己,如此藕斷絲連不幹不脆,到底太過優柔寡斷。
戰青城看了看滿天的風雪,淡道:“錦兒,離開長安吧,去哪裡都好, 不要再回來。”
蘇鳳錦那胸膛裡頭僅有的幾分暖意被打消得乾乾淨淨,所有的暗想,在如今看來原不過就是她一個人自作多情。
“我要去哪裡干將軍何事。這長安城我呆着甚好。”
“你莫不是還對本將軍念念不忘?怎麼?難不成只有本將軍能滿足你了?蘇鳳錦,做人可不能太貪心,你先前不是要自由嗎?我給你了,你如今又何必再自己送門上來,讓我碰。”他忽的俯身,捧着蘇鳳錦的臉便親了下去。
他剛剛碰到蘇鳳錦的脣便嚐到了一股子的血腥味兒,蘇鳳錦恨得咬傷了牙肉,朝着戰青城便是一巴掌,恨恨道:“滾!”
“蘇鳳錦,你這假正經的毛病可真是,半分都不曾改。”戰青城凝着蘇鳳錦面目含笑。
蘇鳳錦氣得手直髮抖,推開戰青城,那猛烈的風雪便向她襲來,雪下得又大又快,棉花似的往下掉,一副要將這長安城埋了的架勢,蘇鳳錦氣乎乎的走在長安城的街道上。
道路兩旁的燈盞在白雪的肆意下燈盞暗淡,戰青城不緊不慢的跟在她身後,蘇鳳錦走得很快,連着跌了幾跤,渾身都冷透了,鞋子也被雪印溼了,腳凍得僵直,身後那道身影不遠不近的跟着,蘇鳳錦轉身瞪着戰青城,大喊:“別跟着我!”
戰青城指了指前頭:“順路。”
蘇鳳錦只得氣乎乎的繼續走,大雪肆意的長安長街一望無際,蘇鳳錦已經看不見前邊的路了,因着戰青城在,硬是撐了一口氣,咬着牙往前走。
戰青城凝着她那削瘦又單薄的背影嘆了嘆氣,乎的上前,一掌便將蘇鳳錦打暈了,打橫抱了起來,轉身進了龍門客棧。
客棧裡頭擠了不少的人,衆人正在對蘇氏惡婦一事高談闊論。
“唉我說聽啊,那戰府的惡婦這一次原也是因爲水性揚花才被休的,只不過這戰府礙於面子,這才尋了個由頭當着些大臣的面兒休了她。”
“不對不對,照你這麼說,這嫁到趙府水性揚花,到了將軍府也水性揚花,那總得有個姘頭吧。那姘頭是誰?可有人知?”
“戰將軍瞧着身長八尺英朗神俊的,那方面不可能不行吧?”
“這可難說,你沒瞧那戰府裡頭好幾個妻妾,這回朝也有兩三年了吧,怎的卻一個子嗣的消息也沒有,要我看,這男人哪有不喜歡美人,定是他出了什麼問題,嘖嘖,只是不知那棄婦是何滋味。”
“怎麼?你還想嚐嚐她的滋味不成?如今大半個長安城誰不知道她是個人盡可夫的,嘖嘖,倒是可憐了戰將軍,一代戰神,竟因着那蘇氏惡婦頭上頂了綠,哎我可聽人說那蘇氏惡婦就住在秦淮河邊的雲繡坊裡頭,嘖嘖,哪日若是醉了酒找着女人,你倒可以去……”
那人的話戛然而止,衆人還未反應過來,戰青城已經一手抱着蘇鳳錦,一手掐上了那人的脖子。
咯的一聲響,那人一句遺言都未講完便兩腿一伸嚥了氣。
這長安城裡頭的人多半都是有權有勢的,這個地段恰巧是頂繁華的地方,龍門客棧裡頭什麼樣的人都有,這會兒紛紛亮出了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