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鳳錦原以爲趙阮誠會像先前一般,可如今,她如此故意的將自己交待在這個犯人的手裡,卻教趙阮誠爲了難,連帶着她自己也覺得有些欺人了。
“不要吃!趙大人,不要吃那藥!”蘇鳳錦扣着身後人的手臂,只覺這個人的手臂格外的冰冷,好似要將她的手都凍結一般,枯瘦如柴的手骨蘇鳳錦輕易的便捏了大半,甚至只要她輕輕一拔,這手便能夠甩出去。
東晉太子將那藥扔進趙阮誠的手心裡,趙阮誠捏着那丟入口中:“如此,太子可滿意?”
東晉太子掃了眼神色倉皇的蘇鳳錦挑了挑眉:“他既願意捨身救你,你又有甚可傷心的?此酒,本宮敬你。”
他鬆開蘇鳳錦,捏着那酒盞欲飲,又道:“趙大人這般人才,我東晉着實欣賞,不知他日本宮醒過來,趙大人可願奉東晉爲主。”
趙阮誠不置可否:“殿下好走。”
蘇鳳錦不知他這是同意了還是沒同意,只瞧着這人同柳客舍那般相像,不知她私心裡的那個決定是對還是錯,只能這般按着自個兒的心,瞧着這太子毫無懼意的飲了杯中酒。
打那牢裡出來,外頭的天陰沉沉的,春雨潤滿了長安城,河堤的柳枝兒初初抽了新芽,嫩嫩綠綠的攪弄着燈盞。
如今春回大地,萬物因着那幾分暖意透出了新的生機,於這般深沉的夜色裡暖風融了雨絲拍在身上,蘇鳳錦並不喜歡這樣的季節,總覺春雨纏綿理之不斷,着實無法令人乾爽舒適。
趙阮誠坐在馬車的車窗邊,溫聲問:“可是嚇着了?”
蘇鳳錦收了視線:“你本可以不救我的。”
趙阮誠輕笑:“鳳錦,我與那位公主早已經是陳年往事,如今又有什麼能夠同你相較。”
蘇鳳錦緊了緊衣袍,忐忑不安的問:“可你若是放了太子,那麼日後……”
趙阮誠理了理衣袍,答非所問:“我永遠也不會背叛南晉。”
蘇鳳錦也知是問不出個什麼來了,如今的她迫切的想要去那小舊屋裡尋一尋柳客舍,同柳客舍談一談與他極其相似那位太子殿下。
這二人分明也不是一個國家的,怎的卻如此相像。
馬車一路打西城區使過,蘇鳳錦喚停了馬車:“趙大人,我要回屋取些東西,趙大人先回去吧。”
趙阮誠苦笑:“鳳錦,你我當真要如此生疏嗎?如今天色已經很晚了,你且去吧,我在此等你就是。鳳錦,你要記得來,多久我都會等你。”
蘇鳳錦躍下馬車,朝着那暗沉的巷弄奔去,穿過七彎八轉的小巷弄,入目是那老舊的故地,那樹上有幾枝桃花斜斜的開了郵來,戰青城正拿着刀在砍樹,見蘇鳳錦來了,扯了扯脣角。
那狼狗懶懶的打亭子裡掀了掀眼皮,復又垂了頭繼續趴着。
戰青城一刀剁了那斜出去的幾枝桃花,冷哼道:“你還知道回來,我還當要去飲一杯你同那小白臉的喜酒了,可真真是可惜了,我如今一介庶 民,可什麼禮也送不出去!”
蘇鳳錦扯着自個的衣袖子,囁嚅着脣角低聲道:“我此番來, 是想將我孃親留給我的簪子帶走,我沒成想你竟還在這裡。”
戰青城扔了手裡頭的刀冷笑:“蘇鳳錦,我不在這裡在哪?魏府?我若是告訴你我這一輩子都不會有孩子,你是不是還會覺得是我虧欠了他們魏府?我若是告訴你是魏府將我舅舅滇南候給投了無名狀,你是不是還會以爲他魏府是好心好意?蘇鳳錦,你生得也是好看的,怎的這腦子這般蠢。”
蘇鳳錦詫異的瞪着戰青城,好一會兒那眸色才漸漸化作黯淡:“你真狠心,竟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認,蘭馨待你那樣好,你怎能這樣說她。”
戰青城將她抵在牆邊,還下意識伸了隻手擱在她背後怕她冷着:“蘇鳳錦,那你呢?我待你掏心掏肺,你又如何回報我? 爲同那小白臉在一起?”
“我……我只是回來取我的東西,順便尋一尋柳客舍。”蘇鳳錦聞着這眷戀的味道只覺鼻頭泛酸,整個人別提多委屈了。
戰青城嘆了嘆氣,忽的鬆了她的手:“蘇鳳錦,你既早已經對他死心塌地,又何苦來招惹我,你既招惹了我,就休想再離開。”
他忽的便給了蘇鳳錦一掌,直接便將人敲暈了,抱了人回屋,給她蓋了被子,坐在燈下瞧着她蒼白的臉色,一時又忍不住碰了磁她的臉:“蘇鳳錦,你難道就是明白,以你的身份,只要與權貴有染,無論是哪一方,都只有死路一條。”
蘇鳳錦累了,又受了些驚嚇,只是在趙阮誠面前總是強撐着,如今那道防線又被戰青城打破了。
蘇鳳錦聞着熟悉的味道心裡格外的塌實,睡得迷迷糊糊的。
戰青城坐在牀邊看書。
長安城青青沉雲和着雨下得淅淅瀝瀝,停在那棲風巷的馬車打天黑等到了天光。
馬車外頭的駕車的家衛來來回回的提醒了許多次,趙阮誠始終只有一個字,等。
他的眼睛看不見,耳朵卻靈敏許多,每每有人打那巷弄裡頭經過,他總是要欣喜幾分,隨後一問車伕才知,那人並非蘇鳳錦,原就是路過罷了。
這車伕實在看不下去了:“大人,不如小的進去尋一尋人吧,怕是在屋子裡頭出了什麼事呢。”
趙阮誠搖了搖頭,輕撫着那蒙了眼睛的白紗,溫聲道:“她會來。”
車伕嘆了嘆氣,只得繼續候着。
蘇鳳錦在暖和的被窩裡睡得香,於天光初曉方纔醒過來,她醒來之後便猛的坐了起來,環顧四周卻見家徒四壁,戰青城坐在她的身旁,手裡拿了一本書在看,蘇鳳錦詫異至極:“你平日不是看兵法一類麼,怎麼對這些詩詞經史子集有興趣了。”
戰青城擱了書,咳了兩聲:“嗯,兵法無趣得緊,那日在後院挖地挖出了幾箱子,想來是爺爺年少時識得先帝爺,同先帝爺一道去征戰故而埋下的,左右閒着無事。”
蘇鳳錦哦了一聲,猛的爬了起來,瞪着戰青城:“我怎會宿在這兒,昨天晚上我分明……”
戰青城挑了挑眉,極是苦惱的模樣:“你昨兒對爺上下其手,還再三保證你會對爺負責任的,蘇鳳錦,你是女人就能說話不算數不成?”
蘇鳳錦鬧了個紅臉,吱吱唔唔:“分明是你打暈了我!我哪有……”
那門外頭傳來一聲嚎啕:“大哥,大哥你在家嗎?這都這時候了,誒誒,你管一下你家這條狗啊,它它它,它要咬我了,它真要咬我了!”
蘇鳳錦一個激靈打牀上爬了起來,理了理衣棠便開了門,那正爬在亭中柱子上的柳客舍有些傻眼:“你們這是……又和好了?嘖,可真應了那句話,夫妻牀頭吵架牀尾和啊。”
蘇鳳錦細細打量了一番柳客舍:“可有一個人生得與你很像?”
柳客舍細細想了想,狐疑道:“我們柳家的生得多少都有些相像,怎麼?你莫不是見了我大哥不成?”
蘇鳳錦琢磨着要不要告訴他自個兒在那刑部大牢裡頭瞧見了東晉原本已經亡國的太子,可如今細細想一想,又覺不妥。
“那東晉太子……你可認得?”蘇鳳錦試探性的開口。
戰青城一臉陰沉的將蘇鳳錦拽回了屋裡:“黑虎,將這個人給我咬了出去。”
柳客舍嚎啕道:“啊啊啊,我說我說,那東晉太子原先確是在我北晉作客,其實你們南晉當初打北晉的時候,他們之所以願意來幫我們,那是因爲因爲東晉太子的母妃是我北晉的人,是我姑姑,所以論起輩份來,我還得喚他一堂哥來着!”
蘇鳳錦若有所思:“他……當真已經死了?”
“我也不知道,那時候我也不在,我雲遊去了,我姑姑在那東晉的皇宮中爲後,她原就只得那麼一個兒子,如今死在我北晉的地盤上,便是有理也講不清楚了不是。你今兒怎麼想起這些事了?我先雲遊那東晉的時候聽人提起過,道是那二皇子將太子暗地裡給殺了,然後自己如今做了太子,那殺太子的事兒也就是順理成章的轉嫁到了咱們北晉,反正北晉亡了就亡了,也不完全是因着當年東晉太子之死那件事。”
一個國家的興衰成敗不僅僅關乎於一些這樣的陰陽謀略,更與百姓、軍隊,正值的臣子相關,那北晉早已經腐敗不堪了,便是有再大的心力,如今也再難力挽狂瀾了。可惜了原本該是一代賢明之君主的北晉太子了。
戰青城倚着門框,掃了眼蘇鳳錦,滿眼警告,她若是敢跨出這個門,蘇鳳錦就完蛋了!
“國家興盛衰敗本也不僅僅是一個太子的死能夠定論的,你倒也看得開。”
柳客舍這人最不禁誇,一誇他便恨不能尾巴都豎起來了:“是嗎?如今看多了山水田園,自在逍遙,誰還想將自個兒困進那個金絲籠裡頭去,再說了,那皇位原先我大哥同幾個皇弟搶得你死我活的,如今北晉亡國了,倒一個個逃的逃死的死。”
逃的想來如今也就只剩下了柳客舍和北晉那位鬱郁不得志的太子了,旁的人,該死的都已經死乾淨了,還餘了幾個不甘命數企圖拼一拼的亡命之徒,那種人,南晉一般稱之爲敵國餘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