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查!”奈何戰青城面目陰沉態度堅定。
安吉風一般的逃走了,餘留戰青城站在冰面上,凝着湖中央的那座閣樓發怔,默了好一會兒才挪了過去。
戰青城打鏡湖出來天已至正午了,難得出了個太陽天,屋檐的雪已經開始化了,滴滴嗒嗒的落在地上。
他管不住腳,下意識的便又去了東屋,蘇鳳錦分明不過就是個小家碧玉不大起眼的人罷了,怎的偏又與天機門主有這般關係,是什麼原因,竟讓天機門主那般護着她。
今兒難得的一個太陽天,蘇鳳錦將繡搬了出來擱院子裡頭,正在刺繡,她神情專注,手裡頭的繡花針上下翻騰,陽光輕輕撫過她烏黑的發,蘇鳳錦繡得手都僵了,挽珠遞了湯婆子給她,小聲嘀咕:“小姐,爺作什麼要你給那如玉小姐繡嫁衣啊,這不都是女兒家家自己的事兒嗎,又不是你出嫁。”
蘇鳳錦垂眸,表情木訥的瞧着那投在牆面上的樹影:“有錢可賺,無妨。”
“小姐,這不是銀子的問題了,這可是面子的問題了,到時候若是真讓卿小姐穿了你繡的嫁衣嫁進來……”
蘇鳳錦垂眸,對着手哈了哈氣:“三千兩一套嫁衣,也值了。”
有了銀子倒時候她若是自請離開將軍府,也是有退路的,不至於像如今這般狼狽不堪,連找人借錢都覺得尷尬。
挽珠嘟着嘴,坐在蘇鳳錦身旁理着繡線:“也不知爺心裡是怎麼想的,先前那般寵小姐,如今又待小姐這樣,真讓人琢磨不透。”
蘇鳳錦刺繡的手微僵:“不過是各取所需,沒什麼想不明白的。”
戰青城將她當作卿如玉,以此來緩解他心裡頭的空寂,而她也需要靠戰青城保下蘇府,左不過就是一場交易罷了,如今清楚了,心裡也就不再那般難受。
戰青城默了默,轉身離開了東屋。
今日是卿氏父子下葬的日子,瞧着這時辰也差不多了,戰青城便去了荒郊,在那兒只剩下了幾個下人守着了,旁的人早已經散得一乾二淨,只是那棺木又多了一具。
戰青城頗是不解:“怎麼……”
卿如玉擦了擦淚痕,啞聲道:“原是兄長的未婚妻子,得知這消息初從洛陽趕來,見了兄長之後便服了毒,我沒攔住。”
“嗯,合葬吧。”戰青城掃了眼那幾個道士。
起棺原也是要分時辰的,什麼時候起棺,路上走多久,什麼時候下井,下井之前卿如玉作爲長女,原是要留一些隨身攜帶的東西留在井裡頭再從井裡頭滾一圈再出來的。
待卿如玉行完那些祭禮,從井裡頭爬出來時便只剩下了撕心裂肺的哭聲。
卿府三具棺材伴隨着那夕沉的斜陽緩緩落了井。
卿如玉眼看就要撲進井裡頭去,戰青城忙按着她,見她哭得無助又絕望,他心微軟了軟,記憶裡還能模糊的想起多年前那個站在他身後笑語嫣然的卿如玉,她笑如花天真爛漫,集萬千寵愛,無憂無慮。
那時候的卿府有兩位少爺一位小姐,加之夫人早去,一家子都寵她寵得緊,偏生她又不恃寵而嬌,若是出了卿府,見旁人欺負乞丐,甚至願意出面維護那些乞丐,卿如玉的名聲在這安城裡頭也是極好的,卿大公子溫潤儒雅,曾經一度被視作丞相的接班人,而如今卻只剩下了一個副屍體躺在冰冷的地下了。
如今細細想來,卿府滿門榮耀,真真是令人主寒。
繁華權勢,過眼雲煙。
蘇鳳錦曾經看過一本書,書名喚作《以箭爲翅》那裡頭便有這麼一句話。
人並非不知道江山易改的道理,也熟讀滄海桑田的故事。
然而,面對繁花似錦的世間,忍不住要去爭取,去唱和,和仍然有一絲憧憬,以爲江山已改了千萬次,不會恰恰好在我身上改動,淪海已換了千萬回面目,怎會恰恰好在我身上變成桑田?
這本書因着牽及江山一詞,加之用詞極簡化,其意味奈人尋味,於是便被禁了,她也是偶然間從她師父的書閣裡頭尋着的,草草一看,記住了這麼一句話。
夜間的時候老夫人將府裡頭的人都喚到了一處,那桌面上擺了些素食,蘇鳳錦這才知道,原來老夫人待一個人好的時候,也是極其用心的。
戰青城抱着卿如玉入的府,他小心翼翼的將卿如玉輕放在椅子上,動作輕得好似在待一個珍寶,蘇鳳錦坐蘭馨身旁,忽覺食之無味。
老夫人同卿如玉說了好一會兒的話,閉口不提卿府之事,對卿如玉好一番安慰:“這段日子你便在府上呆着,我看哪個人敢說你的閒話,如玉,這些年你受苦了,如今能入得戰府,也是同戰府之間的緣份了。那三書六禮我已經下給你外公了,待你外公從康平過來,你與青城大婚的日子想來也差不多了。”
康平是南晉靠海的一個城,那裡有第二個長安城之稱,繁華得緊,來來往往海多船出海,卿如玉的外公便是康平城城主,掌一方事。
卿如玉雙目紅腫,面容憔悴,哽咽着便朝老夫人跪了下去:“戰伯母,如今如玉已經家道中落身無長物,再配不上阿城了,戰伯母,叨擾你幾日就好,待如玉將長安城事宜處理妥當,如玉便自行離開。”
老夫人心疼的將她扶了起來,嗔道:“傻孩子,說的什麼傻話呢?當年伯母同你娘可是親了娃娃親,先前礙於種種原因不能娶你,如今青城能娶得你原也是緣份了,你是不知道,青城這孩子什麼都不會嘴上說出來,這些年總一個人默默想你呢,我這當孃的好生心疼。”
蘇鳳錦心裡默默掃了眼倚着椅子慵懶的戰青城,他就似一隻雌伏在夜間的豹子,瞧着貓兒一般,實則致命。
他不會好好說?戰青城可不知多會說話呢,蘇鳳錦心裡頭暗想,她對戰青城的瞭解是不是比這些人要多上一些了?
老夫人好說歹說將卿如玉扶了起來坐下:“聽青城說你幾日不曾好好吃過了,我特意差後廚的做了些進補的,你瞧瞧你這些日子,整個人快瘦成紙片兒了,便是你娘瞧着不心疼,伯母也是心疼的,多吃些。”
蘭馨笑盈盈的應和:“是啊如玉,以後你和我可就是一家人了呢,我還記得幾年前乞巧的時候你還玩笑說要同我嫁到了一處,如今可不成真了嗎。”
好好的一頓飯,只有卿如玉與蘭馨以及老夫人三個人在說話,古妙晴多半也就是應和一聲,檀香是連筷子都不敢動,坐得端端正正戰戰兢兢的。
戰青城眯着眸子打量着蘇鳳錦,蘇鳳錦沒什麼胃口,拿了筷子戳着碗裡頭的飯緘默不語。
戰青城坐在蘇鳳錦的對面,因着這桌子是長方形的,所以當戰青城腳伸過來的時候蘇鳳錦打了個激靈,面色一白猛的站了起來。
老夫人微微擰眉:“這是做什麼?”
“我……我不舒服,想先回去了。”蘇鳳錦捂着肚子,那面色蒼白的樣子瞧着真真像個有病的,老夫人原也不喜歡她,擺了手便讓她去了。
蘇鳳錦鬆了一口氣,轉身便領着挽珠出了大廳奔東屋去了,只是瞧着這般大的雪,忽的又想起了去年的那些梅花,於是繞了道過去了。那梅林地段偏僻,蘇鳳錦提着燈盞穿過梅樹,這些花兒都開了,暗香在林子裡頭浮動,一道身影忽的竄了過來,將蘇鳳錦嚇了一跳。
“將……將軍怎麼……”
戰青城站在一株梅花旁,瞧着她嚇掉的燈盞默了默,彎腰提了起來塞進她手裡,微微皺眉:“手怎麼冰成這樣?”
蘇鳳錦將手猛的抽了回去:“挽珠回屋拿披風去了。”
“慌什麼?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過。”戰青城玩味的瞧着她,明亮的月光清晰的掛在天空,今兒倒真是個難得的日子,風平雪止,月光清幽。
整個大地都被覆上了一層薄薄的月光,那光從雪裡折起來,襯得整個世界即便是在夜色裡也依舊明亮得緊。
“我還要繡嫁衣,先告辭。”蘇鳳錦轉身欲走。
戰青城忽的將她拽進了懷裡,那熾熱的吻鋪天蓋地般的砸下來,蘇鳳錦被他圈在懷裡動彈不得,情急之下朝着他腳尖踩了一腳,一不小心咬了脣,那血腥味兒在兩人的嘴裡蔓延,蘇鳳錦狠狠的退開他,自個兒倒是連着退了兩步。
她憤憤的擦了一把脣,既不吼也不鬧,轉身便走。
戰青城凝着她遠去的身影嘆了嘆氣,他不知道蘇鳳錦會來這兒,只是覺得她或許會來這兒走上一走,沒成想她竟真的來了,如此一來,是不是就可以證明,蘇鳳錦同他其實是心有靈犀?
戰青城原也不過就是應付卿如玉與老夫人罷了,豈料蘇鳳錦自個兒倒逃了,戰青城便覺他一人在戰鬥,於是來逮人,沒曾想真逮着了。
他摸了摸脣,眸色幽暗,來日方長。
蘇鳳錦憤憤出了梅林,挽珠抱了披風來,見了蘇鳳錦有些怔:“小姐,你這是怎麼了?不賞梅了嗎?”
蘇鳳錦披了披風,朝東屋走:“沒什麼。”
挽珠邁開步子跟着:“小姐,方纔安總管差人遞了拜帖過來,道是肖少爺新年沐休,特來府上拜會呢,您見嗎?奴婢聽那送拜帖的說,肖少爺變了好大一番模樣呢,連肖少爺都回來了,想來七殿下也快回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