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央緊握着牢裡頭的柱子,瞪着蘇鳳錦沉聲道:“妹妹,妹妹你幫幫我,不要讓她將孩子打了,我甘願認罪伏法。”
肖氏跪在地上,隔着牢裡的木頭抱着蘇明央失聲痛哭:“你這孩子,你受了什麼蠱惑啊,怎的如今變成了這個樣子!”
蘇明央扯着肖氏的衣袍,像個少不更事的孩子在保護喜歡的玩物一般:“娘,兒子這一輩子沒有什麼格外喜歡的,只求你將荷兒留下來,好生照顧着,她腹中是我的孩子,是您的孫兒啊。”
肖氏拍着蘇明央恨鐵不成鋼:“這個時候了,你還在惦記着她作什麼,你瞧瞧你自己……”
宋仁義身旁的憶秋抱着手臂凝着這好一副母子痛哭圖,玩味兒的笑道:“也虧得蘇姐姐同趙大人說了好話,才求着今上重翻此案,嘖嘖,你們蘇府也忒不識好歹,來人,把他帶去刑訓室問審。”
肖氏猛的起身護在蘇明央的身前,怒道:“你又想做什麼!”
憶秋嘖嘖道:“那姑娘讓你們蘇府折磨成那個樣子,若是我,定是死也要嫁入蘇府去,日日鬧得你蘇府不得安寧纔好。罷了,我也懶得同你們說,將人帶走。”
憶秋身後的衙役打開牢門,一左一右拖着蘇明央出了牢房,蘇明央慌得嚎啕大叫:“救我,救我啊,爹,娘……我才二十四,我還不想死啊救我啊……”
憶秋煩得很,揮了揮手:“把他嘴堵了,我家爺不喜歡吵吵。”
宋仁義原是極好說話的人,可因着那李荷兒的事兒,又有憶秋插一手,這可就難辦起來了。
肖氏忙舔着個臉,抱了個語氣:“憶秋姑娘,方纔原是我說話重了些,姑娘莫放在心上,我家這孩子,還請姑娘在狀元爺跟前美言幾句纔好。”
憶秋掃了眼肖氏臉上那巴掌印,眸色微晃,笑盈盈道:“若是要救你兒子,成啊,五百萬兩銀子,一個銅板都不能少,期限三天,若是三天過了,那你家這位紈絝子弟,我可保不住。”
肖氏怔道:“你,你這是獅子大開口,我蘇府不過一個從五品小官,哪裡有五百萬兩之多。”
憶秋伸了個懶腰,眯着眸子悠哉遊哉:“蘇大人貪污了三百萬兩黃金,我不過要五百萬兩銀子罷了,倒也不算過份,救是不救,你們自個兒點掂量着辦吧,人帶走。”
蘇正清與肖氏眼睜睜的瞧着自家孩子被拖走,肖氏罵罵咧咧:“都是你那前妻害的,你馬上跟我回南陽縣去,我已經差人去請了道士,若是要毀了那墓,易如反掌!”
蘇正清氣得兩眼發暈:“混帳,你敢……”
“我有什麼不敢的,我這就回去,蘇正清,你要是敢從中阻擋,我就一把火燒了蘇府,咱兩趁早一塊兒死得了,也免得到時候被那賤人害死。”肖氏轉身火急火撩的朝着那牢外竄去。
蘇正甭忙邁步跟上。兩人一前一後上了馬車,朝着那長安城外的鄰縣平安縣奔去。
這頭蘇鳳錦領了李荷兒回了趙府。
綿綿的細雨落個沒完沒了,雨打桃花落,李荷兒蜷在窗邊的軟塌上,手裡頭捧着竹筒,挽珠去取她的竹筒,卻見藥已經空了,慌道:“你,你當真喝了?小……小姐小姐,不得了了,她當真喝了那藥了,這可怎麼得了,這……你你你這……”
李荷兒垂眸凝着手裡頭空了的竹筒,扯出一抹冷笑:“我要留他的孩子作甚。”
蘇鳳錦正在屏風後頭換衣服,聽言猛的跑了出來,瞧着李荷兒,眸色深深:“你這又是何苦。”
春芽抱着手臂,哼了哼,掃了眼正坐在椅子上端了茶盞一派風雅的柳客舍。
柳客舍笑道:“你也太傻了,我若是你,必要鬧得他們蘇府不得安寧,這見天的雞飛狗跳讓肖氏不痛快,不是什麼仇都報了麼。”
李荷兒凝着窗外頭的桃花,眸子裡透着一抹灰敗的絕望,她嗓音暗啞:“我恨不得他死,怎會爲他生兒育女,源郎……原是我自個兒的錯,負了他。如今……如今我還有什麼可唸的。”
蘇鳳錦垂眸,坐在她身旁,輕拔開她面上浸出的汗,溫聲道:“都會過去的,沒關係,沒關係的,日後的日子總歸是會好起來的,你莫太過傷心了。”
李荷兒垂眸苦笑:“蘇姐姐,我已經回不去了。如今我早已經不是什麼清白的姑娘了,長安城是容不下不乾淨的人的,如你這樣好的人,她們都能唾棄辱罵,將你視作飯後玩笑話,更何況是我呢,如今什麼都沒了,什麼都沒了。”
芳姨打外頭進來,掃了眼李荷兒,欲言又止了一會兒,才低聲道:“小姐,趙大人請你去書房。”
蘇鳳錦抱着李荷兒,溫聲道:“你去回了他,我如今走不開。”
李荷兒凝着那地面上的桃花,細雨紛紛揚揚裡打窗戶口透了進來,飄在臉上,溼漉漉的,總讓人覺得沒什麼精神。
柳客舍掃了眼李荷兒,給了她一記猛藥:“你也別天的想死想活,你若是要報仇,我倒認識一些殺人的門路……”
“胡說什麼,你去書房。”蘇鳳錦瞪了他一眼,知道他能耐了江湖人認識得多了,怎的這人這性子卻是一點兒也沒變。
柳客舍聳了聳肩:“她是個好性子,若換作是我……”
“走不走。”蘇鳳錦抄了茶盞瞪着他。
柳客舍忙忙擺手:“走走走,這就走,你說你這麼兇做什麼,我可什麼也沒有做啊。”
待柳客舍一走,春芽覺得無趣,也出了門。
挽珠同芳姨在屋子裡頭陪着,過了約半個時辰,這李荷兒便疼得厲害起來,捂着腹痛苦難當,那鮮豔的血染紅了她的長裙,她蜷縮在軟塌上,縮作小小的一團,讓人瞧着心疼得撕心裂肺的。
她緊握着蘇鳳錦的手,沉聲道:“蘇姐姐,我若是走了,你不要告訴……不要告訴源郎,只說,只說我瘋了,走了,再也不回長安了。”
蘇鳳錦沒有想到那個走了是什麼意思,只道:“什麼走不走的,待你好了,你想去哪裡都可以。”
李荷兒緊握着她的手,面色蒼白如紙發,目光裡凝着鬱結:“我不會放過蘇明央,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他。”
蘇鳳錦握着她的手,沉聲道:“不會有事的,我差人去請張大人了,張大人醫術高得很,你不會有事的。”
李荷兒搖了搖頭,啞着嗓子輕聲道:“我若是死了,你就……就把我燒了吧,骨灰……骨灰……尋個安靜的地方灑了,長安城這個地方,討厭……太討厭了……太討厭了。”
她說着說着嘴裡便開始淌血,蘇鳳錦指尖發着顫:“你只是喝了打胎藥,怎麼,怎麼會……”
李荷兒握着蘇鳳錦的手,她的指尖一片冰涼,雙目盡是絕望:“我還……還添了些砒霜,原是上次藏着要……要餵給那狗官的,我既殺不得他,便只能……只能先走一步了。蘇姐姐,把我的骨灰帶到你生長的地方吧……那裡,那裡一定很溫暖。”
蘇鳳錦握着她的手,感受着生命從指尖的流逝的恐懼感,低聲道:“你別說話,別說話,不過是砒霜罷了,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你不是還要嫁給源郎嗎,你的源郎啊,你忘記了?”
“源郎,源郎是個很好的人,他自小便說過要娶我的……蘇姐姐,你看,他來娶我了,我如今這個樣子,是不是很醜……”
蘇鳳錦搖了搖頭,嗓音哽咽:“沒有,他還沒有來,你不要說胡話……芳姨,你快去看看,張大人怎麼還沒有來。”
李荷兒稚嫩的年紀,稚嫩的面龐裡盡是絕望,眸底地透出了幾分淺薄的歡喜:“蘇姐姐,我聽見樂聲了,是禮樂,越來越近了,源郎來了是不是?他當真來了,他在門口呢,穿着大紅的婚服,真好看……”
或許一意孤行的蘇明央根本不知道,他那所謂的愛,不過是生生毀了三個人罷了。
她伸出的手忽的錘了下去,那血從她的裙襬一路淌下,落到地上,綻開了一片片梅花,張大人被春芽一路拽着進了屋,張紀全查探了一翻,施了好幾針,搖了搖頭:“砒霜加上打胎藥,失血過多導致體內血過少,加之她服用了大量的砒霜,我已經替她催吐止血了,只是到底如何,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芳姨嘆了嘆氣,沉聲道:“奴婢先前來,原是想說,那位源郎這些日子一直被鎖在家中,今兒中午上了吊,如今那府上正在辦喪事呢,真是……唉,作的什麼孽!!!”
蘇鳳錦跪坐在軟塌邊,忽覺沒了力氣。
張大人拍了拍她的腦袋,溫聲道:“這原是她自己選擇的路,怪不得旁人,如今這樣一個世道,若是有了污點,必會爲世人所不恥,你不一樣,你要好好的活着,活着纔有將來。”
蘇鳳錦搖了搖頭,語氣哽咽:“張大人,她們要子得子,不要了那孩子便沒了,可我這麼多年,爲什麼連個孩子的影子也沒有。你替我瞧瞧,是不是我身子哪裡不好?所以纔沒有孩子?所有的人都有過孩子,爲什麼我沒有。”
張紀全握着蘇鳳錦的手,安慰道:“時機未到罷了,日後該來的時候總會來的。你無須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