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兒的屋舍倒還算齊整,只是瞧着不如東城來的寬廣與華貴,遠遠的瞧着還有些老舊,戰青城按着記憶中的路摸索着來到那小屋前,取出鑰匙在門的兩處磨合了一番,這纔將門打開,一股子的塵埃味兒撲面而來,戰青城站在門外好一會兒,待屋子裡頭的塵埃味兒散了些,他才入了屋,屋子很小,才雲繡坊的小院子那般大,得一間裡屋,一個客廳,一個小廚房,屋子裡頭到處結着蜘蛛網,到處落着塵埃。
戰青城去不遠處的井裡頭挑了幾桶水回來,將那石缸續滿了水,看了看外頭已顯陰沉的天,如今正是春季,雪初化不久,緊接着便是連綿的陰雨,好在戰青城渾身火一般的,倒也不覺冷,他脫了外袍,露出略顯髒亂的衣衫,取了個掃把將這屋子裡裡外外掃了一番,掃的時候還灑上了水,外頭又是個細雨纏綿天,倒也不至於灰到處亂飛。
戰青城掃了那屋子天已經入了夜許久了,他打開櫃子便見那櫃子裡頭的衣服、棉被盡數被老鼠咬壞了,倒還有一些上好的桌椅,因着材質特殊,經得起收。
他將那些東西收拾了一番,盡數抱去燒了,想着今夜怕是要在這小廚房裡頭憋屈一宿了。
只是忙碌了這般久,也早餓了,戰青城的身上身無分文,他在屋子裡頭從裡翻到外,也只翻出那麼向個小銅板來,還是幾十年前的老銅板兒了。
這兒原是戰青城的爺爺在入朝之前住的地方,那時候戰青城的爺爺還年輕,還在長安城裡頭靠着打鐵過日子,後來蒙先帝慧眼,成了個將軍,將這小房屋的鑰匙給了戰青城,戰青城那會兒見天的上房揭瓦,怕掉了,也就擱在東屋的房樑上了,如今沒曾想,這一切竟都回了原點,只是戰青城三代爲將,他會打仗,卻沒學着他爺爺打鐵的功夫。
戰青城拿着僅有的幾文錢出了門,門外的雨不大,淅淅瀝瀝的,卻和了寒風,十分凍人。
他匆匆穿過小巷,這會兒夜已經深了,沒有什麼人賣東西了,戰青城繞了半天也沒找着什麼賣吃的的地方,默想着,他怕是要餓一晚上了,明日再去想法子。
戰青城只得冒着雨回了屋,屋角落裡那個身影還縮在那兒,戰青城不曾在意,匆匆便入了屋,過了一會兒,他忽的又開了門,狐疑的凝着那抹邋遢的身影,那身影長髮凌亂,衣衫襤褸,實不像蘇鳳錦,只是戰青城又有些不放心,他總隱約裡覺得蘇鳳錦好似跟着他似的。
“回家去。”戰青城站在這小身影跟前,長眉緊鎖。
蘇鳳錦緩緩擡頭,哆嗦着道:“我……你別趕我走。”
戰青城嘆了嘆氣:“回雲繡坊去,這裡不是個好地方。”
蘇鳳錦從懷裡將包子抱了出來,兩手捧給他:“我來的路上買的,還熱着呢。”
戰青城嘆了嘆氣,有些無奈:“我送你回去。”
“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去住雲繡坊好不好?就算……就算我手用不得了,我到時候還可以做點心,我可以養活你的。”蘇鳳錦急切的瞧着戰青城,生怕一眨眼的功夫戰青城便不要她了,她又不是傻,如果果戰青城當真無情,作什麼她的荷包這些年他一直收着,作什麼早不休晚不休,偏那時候便將她休了,蘇鳳錦只是心裡有氣,如今那氣又消散了個乾淨。
戰青城哭笑不得:“我是男人,豈有讓你養活的道理!”
蘇鳳錦兩隻手輕輕扒着戰青城的衣袍打了個噴嚏。
戰青城忙將她帶進了屋子裡頭,屋子裡頭瀰漫着一股子的塵味兒,和着那屋子裡頭的火,味道越發怪異。
屋子裡頭掃得倒是乾淨,戰青城也是個愛做活的人,挑了好幾大桶水將這地硬生生給洗了一遍,這犄角旮旯裡頭的灰渣子都被他給洗了個乾淨,只是房樑上頭就難洗了,幾滴雨落到了蘇鳳錦的身旁,蘇鳳錦擡頭瞧着那幾個漏雨的點,怔了怔。
戰青城扶了扶額:“今日來得匆忙,沒空去收拾,明日我會去補上。”
蘇鳳錦訕訕一笑:“要不然,咱們回雲繡坊吧……”
戰青城扔了些柴進那鐵盆裡,柴火是乾的,已經被白蟻給蛀了,這會兒燒得很快,蘇鳳錦被風雨凍得渾身發寒,蹲在碳盆前烤着,身上披着的是戰青城那件厚大的狐裘大氅,心裡頭暖滋滋的。
“明天送你回去。”戰青城熱着包子,遞了個熱乎了的給蘇鳳錦。
戰青城這麼忙裡忙外的,平日裡一頓少說也有三四碗的,如今什麼也沒吃,頭一個包子還遞給了蘇鳳錦,那肉香味兒遠遠的散發出來,饞人得緊。
平日裡什麼樣的山珍海味沒有,如今一落魄,竟連一頓肉包子都是奢侈了。
蘇鳳錦啃着包子,巴巴的瞧着戰青城:“我不會給你添亂的,你原說過,若是你一無所有我跟不跟你,我跟的,你不能把我往外頭趕。我是你的妻,你雖休了我,那我也是你的妻,我是要同你在一處的。”
戰青城一口咬了半個包子:“你身上有傷,在雲繡坊離張府近。”
“那你同我一道去雲繡坊。”蘇鳳錦小口小口的吃着包子,瞧着戰青城那吃相,想來戰青城是飯了,他的飯量歷來很大,而蘇鳳錦纔買了四個,一時才發現她買少了,真真是失策。
“我這兒還有些銀錢,明天咱們再去添置些菜回來吧?”蘇鳳錦指了指她腰間的荷包,她藏在衣服裡頭,倒也沒有人來偷。
戰青城面色微赫:“不必,我雖貶爲庶民,卻還不到缺銀錢的地步。”
“嗯。我就知道,便是你不是將軍了,你也餓不死的。我吃飽了,這些你都吃了吧。”蘇鳳錦將手裡頭啃了一半的包子遞給戰青城,眨巴着眼,可愛得緊。
戰青城盯了那包子好一會兒,接了包子塞進她嘴裡:“吃不完就回去。”
蘇鳳錦氣得一口咬下去,塞得滿嘴都是包子!
蘇鳳錦被戰青城逼着吃了兩口,戰青城吃了一個,偷留了一個。
到了後半夜,蘇鳳錦扒在戰青城的腿上睡得很熟,那一翻身若不是戰青城的手接的快,就砸進火盆裡了。
瞧着她若無其事的砸着嘴,嘆了嘆氣,她倒是有恃無恐的,可真真是睡得着。
這屋子外頭還有一個小小的院子,約摸佔了這房子的二分之一大小,院子外頭原也是有口井的,那井一直不出水,因着這天黑得快,又陰雨連連的,所以戰青城也就沒夫去理會那口井。
蘇鳳錦從軟塌上醒過來時便見戰青城正在外頭按着搖井打水,他只穿着一件單薄的上衣,小麥色的皮膚半露在空氣裡,結實的精壯的身形在蘇鳳錦的眼裡頭放大,她面色微赫,瞪着那若無其事挑了水倒進水缸裡頭的戰青城,咳了兩聲。
戰青城只淡道:“包子在火旁的小鍋裡,你吃完就回去。”
蘇鳳錦一打開便見那鍋裡頭蒸着一個包子:“咦?眼下還早,你去買包子了?”
戰青城掃了她一眼,並不作答,蘇鳳錦自顧自道:“莫不是你昨日留的?你吃過了嗎?”
戰青城倒了最後兩大桶水,理了理衣袍,換了一套粗布衣撐了一把破舊的傘,淡道:“我送你回去。”
蘇鳳錦面色一沉:“我不回去!你說過不趕我走的。”
戰青城側頭想了想:“我沒說過。”
“說過!就說過,你昨天晚上說的,你又要說話不作數了是不是!”蘇鳳錦險些跳起來。
戰青城擰了擰眉頭疼得很:“乖,莫要胡鬧了,若是得空了我便過去看你。”
“不,我們是夫妻,理應住在一塊兒。”蘇鳳錦抱着那柱子,死活不走,因着她手上有傷,戰青城又不能勉強她,只得擱了傘,面容沉沉。
蘇鳳錦一轉身便竄進了屋裡頭,戰青城嘆了嘆氣:“我領你去張府上藥。出來。”
蘇鳳錦哦了一聲,這才乖乖的出了門,戰青城的腳步很大,他一步就夠戰青城走兩三步的了,如今走得快,蘇鳳錦得小跑着才能追上去,路過一品閣,蘇鳳錦朝戰青城道:“一品閣的炒粟子很好吃。”
戰青城下意識摸了摸口袋,有些尷尬。他口袋裡頭一個子兒也沒有。
倚在一品閣雅間的雲逸捏着摺扇眸色幽暗,他朝露華打了個響指:“一會兒你去辦個事。將這銀子塞進他荷包裡頭去,切記,莫讓他發現了。”
露華面色微凝:“爺何不直接給他?”
雲逸倒了杯酒,輕笑:“他那性子要強又要面子得很,若這般給他,同打他臉有甚區別,老夫人已經吩咐了諸商會不與他合作,如今諸位大人也無人敢幫他,不過,這幫不幫的,原也不打緊,他如今敗落了,多的是拜高踩低的,你去送就是。“
這可愁壞了露華了。
那一品閣的一樓小二見了蘇鳳錦,笑道:“夫人您要點什麼?”
蘇鳳錦嚥了咽口水:“我要一斤,不,兩斤炒粟子!”
那小二笑盈盈的替蘇鳳錦倒了盞茶:“小的馬上去稱,您先坐着。”
蘇鳳錦回頭卻見戰青城站在一品閣的門口,同在的還有魏蘭馨不知說着什麼,戰青城面色鐵青,一臉隱忍。
蘇鳳錦忙奔了過去:“夫君,你怎麼在外頭,快進來。”
魏蘭馨面色微沉:“呵,一個抄了家的廢將軍,竟還有銀錢來一品閣?這裡光是一道菜便以幾兩銀子計,他怕是沒有那個銀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