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青城這話雲逸是信的,只又覺詫異:“可我當年分明已經……難道那屍骨是替代品?”
戰青城將雲逸輕輕放下:“此事往事再議,只是你心裡有數便足矣,或許遠離這朝堂方是最好的。”
雲逸掙扎着要起身,面容憔悴神色憤怒:“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她原就是皇女孫,是太子殿下的直系血脈,況且當年先帝……”
戰青城按着他,眸色陰沉:“當年之事無須再提,雲逸,你該知道,若是今上知道了會是什麼下場!”
雲逸躺在牀上忽的就不掙扎了,他擰眉細想,低語喃喃道:“當年那場火……”
“當年什麼事也沒有發生,是太子妃哀痛病故的太子殿下,故而縱火燒了太子府,雲逸,先將身體養好。該見的人往後你自會見到。”
雲逸狠狠的錘了錘牀,因着他身上有病,所以那點子的憤怒瞧着可憐又猙獰:“我自然要活着,我要將太子殿下那件案子查個一清二楚徹徹底底!”
戰青城嘆了嘆氣:“雲逸……”
“你不必多言,我雲氏一族族滅,雲逸因着太子殿下一力保全才得以生存,如此大恩若不還報,那我雲逸還是個男人嗎!”
戰青城瞧着雲逸蒼白的面容上漸漸恢復生機,心裡頭暗自鬆了一口氣:“你願意這般想是最好,只望你莫將小殿下再捲入這皇權的爭鬥中來。”
雲逸凝着帳頂,俊美蒼白的面容裡透着幾分疲憊:“我知道,近山水,總比近朝裡那羣小人來得痛快,只是當年太子殿下只得她這一長女,先帝的遺詔打從今上即位之後便再不曾打開過,不知那裡頭寫的又是什麼,若當真應了當初的戲言,立個女皇帝,那小殿下……”
“雲逸,便是寫着又如何?你如今在這官場周旋十二餘載,難道還不明白這其中的苦處與無奈嗎?她原是不一樣的,生來便是個單純的性子,若是入了朝堂,不說敗得渣都不剩下,便也是要受不少的氣,如何過得快活!”
雲逸咳了幾聲,靜了一會兒:“我明白,晚些我便去請她回來爲我診治,你我兄弟多年,你自放心,我不會害了小殿下,此事亦不會對任何人提及。如今時機不對,你我只能靜候。”
戰青城拍了拍他的肩:“如此甚好,我且先去了,你好生照顧自己。”
雲逸詫異的瞪着戰青城:“你這是要做什麼!今上不是已經頒了旨意,你不得掌兵權,不得上朝堂……”
戰青城垂眸,理了理身上的衣袍,忽的擡首一笑:“過些日子你自會知曉。”
雲逸送走了戰青城,躺在軟塌上瞧着窗外頭斜進屋子裡頭的一枝桃花,露華嫌那桃花礙眼:“我家爺這姿色可真真是國色天香,你瞧這桃花都探進屋子裡頭來瞧您了。”
露華髮現,打戰青城來過一次之後自家爺的心情便好了不少,先前一副死活隨便的架勢,如今竟也知道差人去尋那位大夫了,願意好生活下去,到底是一樁大好的事情不是。
雲逸哭笑不得:“國色天香豈能用來形容男人,你那些書都讀狗肚子裡去了不成?回去將那詞典經義重新抄一遍。”
露華去折那桃花,笑意明暖:“奴婢若是去抄了,那誰在這兒伺候爺?”
雲逸指了指那書桌:“你就在那兒抄,我瞧着你可曾偷懶不。”
露華其實是個生得極清秀的丫鬟,眉宇間透着幾分浪跡江湖的英氣,她本師承峨眉,後來見了雲逸,便退出師門,投身於這雲府來了,照顧他一照顧便是七八年。
“奴婢可不敢偷懶,便是要偷懶,那也是爺睡着了之後再偷。”露華擱了她那流水劍,行至桌案邊提筆抄書,露華的毛筆字是雲逸一手帶出來的,她原先那毛病字章法錯亂不說,寫的也是頭重腳輕的,瞧着極不順眼,如今一轉眼的功夫便已經落筆生花行雲流水了,可見她也真真是下了些苦功能夫的。
窗外的影子明明暗暗的投入屋內的書桌上,書桌前的藥香爐子正冉冉的升起一縷薄煙,灰塵在那陽光中舞蹈,來來去去裡盡是自由。
雲逸凝着這面目清秀的露華,忽覺得這日子有了些盼頭,便連帶着陽光也有趣許多。
“露華,你今年多大了?”
露華落筆微頓,一大團墨漬在紙上暈染開:“奴婢……奴婢還小。”
雲逸掐指算了算:“我記得你是八年前投入我雲府,那時候你便已經十五,如今想來也有二十有三了。嗯,可不小了。”
露華擱了筆,忽的跪到了牀頭:“奴婢別無他求,只願今生一直當爺的奴婢,若是旁人欺負爺了,奴婢還能給他兩刀。”
雲逸斜斜的躺在牀上,手上枕了個小枕頭輕笑:“傻丫頭,你遲早是要嫁人的,若他日我有個三長兩短的,你也總……”
“那奴婢便跟着爺一道去,臨了死了也葬在一處!”
“怎說負氣話。”雲逸眸色微暗,兀自嘆了嘆氣。
“奴婢向來說一不二。”露華跪得筆直,她歷來是最豪氣的,雲逸當年不過有意救了峨眉派的一個小師弟,這貨便氣揚言要替師弟報恩,如果此一來一去的便耗上了近八年的光陰,一個女人,能有多少個八年去荒廢?
露華是個死心眼的,認定了的便誰也沒有法子讓她扭轉了那乾坤去。
雲逸揉揉眉心,朝她揮了揮手:“跪着作甚,去抄,爺不過隨口一問,你瞧你嚇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便是不想,也遲早得有這一日。”
露華起身行至書桌前坐下,繼續她抄文的漫漫長路。
暖春的桃花已經開了,不遠處的梨花也開了,成團成團的綻在樹間,遠遠的望去好似一樹白雪,府內細細望去,到處都綻放着盎然的春機。
長安城的暖春是極熱鬧的,到處都是一片花團錦簇的,那兩岸的桅子花也開了,濃濃的香味兒明目張膽的在大街小巷肆意。
如今長安城的春闈是越來越緊張了,整個長城的才子都格外的忙碌,忙着投師門,忙着拉幫結派,也有人忙着玩,因爲自知考不上,來此也不過就是在長安城揮霍幾日,待考完了便收拾包袱打道回府。
這長安城裡頭桃花開得最盛的當數七皇子府的桃園。第二最盛的是皇宮,排在第三的便是這趙阮誠的府坻,當年因着與蘇鳳錦的相遇是桃花樹下,所以府中便種了滿滿一府坻的桃花,一到了春季,便是羣花急相鬥豔,那香氣但凡是路過這趙府後院牆小巷的都能聞得一清二楚,一來二去的那處便成了許多小情人暗地裡幽會的場所,鼻聞桃花香,手握美人腰,豈不是一樁美事?
挽珠與春芽折了好多桃花插瓶,蘇鳳錦渾身帶着傷,傷口一長肉,又癢得慌,她扒在牀上,煩燥的指揮着衆人:“挽珠,牆上那畫取下來,我越瞧那畫越醜,春芽,那院外頭的桃花剪了,香味兒太濃,薰得很。芳姨,那外頭的花你澆了嗎?我瞧着它被太陽曬得要死不活了。”
挽珠只得去取那畫:“小姐,你半個時辰前才說那畫兒好看來着。”
春芽懶得去剪那桃花樹,懶洋洋的倚在窗邊曬着太陽:“你別理她,她就是身子難受,想找些事兒來折騰咱們,如今她傷成這個樣子,理她作甚。”
挽珠想起一件事兒:“小姐,奴婢同春芽一道去摘桃花的時候瞧見那西院的偏院裡頭住着一個人,還是個生得極好看的女人,那西院的都有人守着,不允許咱們隨便進去,你說那西院那個會不會是趙大人金屋藏嬌啊?要不然,哪能藏得這般嚴實。”
蘇鳳換躺在牀上,只覺渾身癢得慌:“挽珠,快來給我撓撓。”
挽珠按着蘇鳳錦的手,無奈得緊:“小姐,你說那趙大人到底是幾個意思啊,他既想同小姐重修舊好,怎的還要金屋藏嬌呢?”
蘇鳳錦悄悄伸了手去撓手臂,挽珠死死拽着,嚎啕道:“小姐,張大人說了,您這傷未好之前,不能撓,如若不然,怕是要留下疤的!”
蘇鳳錦只得硬生生忍着,想起戰青城將那小舊屋給燒了心裡便發苦,細細想一想,她也確是個命不好的,在蘇府,蘇府屢屢有難,當了十幾年的九品芝麻官,她大哥參加了兩次春闈都只中了進士及第,卻從未進過三甲登科,而這趙府,如今她在趙阮誠的身邊,趙阮誠眼睛便瞎了。而戰青城前前後後因着她的關係也是傷痕累累,如今連着戰府都歿了,老夫人也回了孃家,獨獨剩了戰青城一人在外頭飄蕩了。
她原也就是個命數不好的,又何苦去害了戰青城。
老夫人先前那般求她,那般對她冷言冷語,回頭想想,那些原也就是她應得的。
用一些人的話來說便是蘇鳳錦這人性子溫糯,可是命不好,走哪兒克哪兒,簡稱長安城第一棄婦、惡婦。
挽珠瞧着蘇鳳錦又發呆了,只得鬆了手,悄將窗開得大了些,暖風撲着桃花香迎面而來,那桃花樹下一美人身着淺粉的長裙正在翩翩起舞。
蘇鳳錦瞪着那道身影眼角抽了抽,這柳客舍若是風騷起來,真真是連女人都自愧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