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輕輕的擡起,撫上了她的眉眼,細細地劃過她的臉頰,安羽琪因爲過於震驚一時竟然忘記了反抗。
一旁的清靈驚訝的捂着了嘴巴,而桑無顏也是震驚的微張了紅脣。
蕭王爺,她的丈夫,這是在當着她的面,調戲別的女子麼?偏偏這個女子還是自己剛剛認識的好朋友,是大齊國最貴無比的皇貴妃娘娘安羽琪。
這樣的場景,多少年以後,也常常被無顏拿來調侃蕭王爺,使得蕭王爺悔恨無比。但是此時的蕭王爺並不知道這之後的變故,若是他能預見,打死他也不會做出如此放肆的舉動的。
“蕭王爺!”安羽琪終於反應過來,狠狠的朝着他揮拳過去,但是不料卻被他一手抓住了。
蕭王爺邪氣的笑道:“我絕對不會允許女人對我拳腳相加,剛剛不過是意外而已。
一時間,所有的人都愣在那裡,整個小廟中靜謐的只可以聽到那雨滴敲打地面的聲音。
空氣裡瀰漫着一種壓抑的氣息,似乎叫人喘不過氣來。
“你鬧夠了吧,蕭王爺!”安羽琪狠狠的把手從他的手中抽出來,絲毫不顧及那手腕上被抓紅的印記。
看到她那決然的樣子,蕭王爺心裡多少是有些顧忌的,對於這個心愛的女子,自己是瞭解的,她一旦認真起來,總是有讓人害怕的能力。
桑無顏也看到了安羽琪腕上的紅痕,慌忙的上前關切的問:“要不要緊,痛不痛?”
那樣急切的神情讓安羽琪的鼻子有點微微發酸,就算是在那屍體堆積如山的戰場上,她也沒有像現在這樣想要落淚。
她一直都是堅韌的女子,卻在無顏這樣的溫情面前,忍不住想要哭泣。如此想着,眼淚已經滑落下來。
見到她眼淚的蕭王爺一時覺得震撼無比,在他的眼裡,這個女子一直都是那樣的意氣風發,颯爽英姿,除了齊冰,似乎還沒有見到過她爲誰流過眼淚。
可是如今,她卻落淚了,不是因爲被自己輕薄,而是因爲那個叫做桑無顏的女子,因爲那個女子一句簡單而關切的話語,她竟然落了淚。
這是什麼,在她的心目中,自己的一腔愛意,竟然抵不過一個剛剛認識的朋友嗎?女人之間也會有那種同生共死的友情嗎?
原先他是不確定的,可是如今,他不得不信!他愛上的這個女子,彷彿對於朋友永遠都是那麼的在意呢。
心中不由得羨慕起桑無顏來,如果有一天,安羽琪可以在自己的面前落淚,那將是多麼讓人覺得奢侈和幸福的一件事情。
可是如今,她連好好的看他一眼都是那麼的不屑,心底忽然涌出淡淡的悲涼來,原來權傾朝野的自己,卻是一個連自己的愛人都沒有辦法得到的傢伙呢,說來是多麼諷刺又可笑的事情。
桑無顏輕輕拭去安羽琪的淚,將她擁進懷裡,如同一個母親對自己的女兒般溫和,又如同一個姐姐對自己妹妹般親切。
她怎麼忘記了,就算她是守衛國家,征戰沙場的運籌帷幄之人,就算她是高高在上的皇貴妃,但是終究她不過是個女人而已。
是呢,她怎麼忘記了呢,她們是如此的相似,又都是如此寂。
只是這樣想着,她的心裡就忍不住想要去擁抱這個女子。只是這樣想着,她就忍不住想要去當她的姐姐,微微卸去她那瘦弱的肩上承受的那些沉重的壓力。
此刻,她忘卻了自己深愛的那個男子愛的是身邊這個女子的事實。她們只是單純的朋友而已,不管以後發生什麼事情,至少此刻,他們的心猶如親生姐妹般的貼近。
“若是可以早些遇到你,該有多好,無顏。”許久,安羽琪低聲說道,聲音裡有着淡淡的惋惜。
“現在也不晚啊。”桑無顏溫和的笑,如三月的春風般讓人舒適而平靜。
她們肩並着肩走到了廟門口,看着那濃密的雨滴發愣。誰也沒有理會那站立一旁的蕭王爺,彷彿現在對於她們來說,這個世界就只剩下她們兩個人而已。
無顏伸手去接那屋檐上滴下來的水滴,只一瞬間,就從指縫中滑落開去。她無奈的笑。
“你知道我爲什麼會喜歡木棉花嗎?”無顏突兀的開口,似乎是在問安羽琪,又似乎是在問她自己。
“爲什麼?”安羽琪是真的很不明白,那種開花時候如棉絮般散落的花絮,怎麼看都與如此絕色的無顏搭不上邊,她原本以爲,無顏該是喜歡牡丹的,那樣的雍容華貴纔是最適合她的存在。
可是如今聽到她說,才知道她喜歡那種絲毫不起眼的小花。
“是因爲曾經,我在木棉樹下遇到過一個人。”無顏陷入回憶裡,臉上的表情依戀而美好,“那時的我不過才十四歲的年紀,和清靈一起到法華寺上香,可是當時貪玩,乘着清靈他們不注意,獨自偷偷的跑到這偏僻的無妄殿中。一不小心迷了路,我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去。一個人在這寺廟周圍徘徊,那時候正是四月,這小道兩邊的木棉花已經開得很是茂盛了,風拂過的地方漫天的飛絮,像是漫天的飛雪般清靈唯美。輕輕擡頭的時候,我就看到他了,就那樣靜靜的站在那漫天的飛絮裡,對我溫和的笑,那樣純淨。我總是以爲這個人也許就是我的良人了,只是可惜……”
無顏忽然不再接着往下說了,只是靜靜的看着外面的雨滴,若有所思的樣子。
“然後呢?你和那個人然後怎麼樣了?”安羽琪不免好奇。
“哪有什麼然後,不過是萍水相逢而已,你以爲還有多少人記得這樣的事情,再者說那也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無顏的語氣裡有着不讓人覺察的無奈與傷感。
安羽琪本來還想說些什麼,可是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說。是呢,現在的無顏是奉皇命嫁給了蕭王爺了,與那個少年哪裡還有什麼然後可言,這樣想着,便爲她心疼起來。
一邊也在靜靜聽着故事的蕭王爺卻總是隱隱的覺得她所描述的那一幕是如此的熟悉,是因爲描述的太過生動吧,可是爲何看着那張絕色的臉,總是會以爲她剛剛說的那個人就是自己。
清靈也是很驚訝,第一次聽到小姐說這件事情呢,其實那年的情景她多少還是有些印象的,一起去敬香的小姐突然間不見了蹤影,她心急如焚地四處尋找,還記得找到小姐時她臉上那略帶羞澀的神情,隱約間還有一個白色的身影,只是那人,似乎有點像是這眼前的蕭王爺呢。
隨即又搖了搖頭,怎麼會呢,雖然不知道哪個少年是誰,但是怎麼會是這個模樣雖然俊俏,言語卻極其惡毒的蕭王爺呢。
輕輕嘆了口氣,也不知道小姐當初爲什麼要嫁給這樣的一個人,果然還是天妒紅顏呢。那麼美麗的一顆心,卻終是找不到停留的港灣。
愛恨情仇千千結,踏遍千山無人解,終是糾結……
驟雨初歇,他們一行人準備離開了,身上溼透的衣服早就捂了半乾了。春風拂過處,竟然寒冷無比。
“雨停了呢。”無顏的臉上出現一種淡然的笑,彷彿是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般,一時間讓人覺得如夢似幻。
“是啊,只是今日一別,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次相見了”安羽琪的語氣有點即將離別的感傷。
“貴妃娘娘,你可是要回宮了?”無顏雖然是詢問,眼神裡卻是無比的肯定。
“不一定的……有些事情,還需要我去辦。”安羽琪多少是有些無奈的,她是要在一定的時間一定的場合裡假扮眼前的這個桑無顏的。
如果可以,她多麼希望,和所有平常的女子一樣終日裡描眉賞花,踏青玩耍,可以終日伴在元兒春兒身邊,可以日日都守護者她的齊冰!
可是不能啊,她要爲齊冰去爭取最後的勝利,爲自己的兒女去爭取安定的家園。
看着那依然陰沉的天空,她無奈的笑。
轉頭,卻發現無顏正定定的看她,片刻,摘下脖子上的掛墜,送到了她的手裡。
“小姐,那可是老夫人留給你的遺物,你怎麼……”清靈的話消失在無顏那警告的眼神裡。
那是一塊質地極其通透的翡翠,通體碧綠,因爲常年佩戴的關係,握在手裡還遺留着主人淡淡的餘溫。是一尊做工極其精巧的觀音像,只是看着就讓人覺得價值不菲。
“無顏,這……太過貴重了些”安羽琪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接受的樣子。
無顏握住了她的手,柔聲道:“無妨,這是開過光的,希望可以保佑你平安歸來,我既然不能幫到你,就讓它代替我吧,希望你可以記得,京城還有這麼一個朋友在等着你的時常牽掛!所以無論如何,請保護好自己!羽琪!”
最後那一聲低喚,讓兩個女子的心,緊緊的貼在了一起。
“落地爲兄弟,何必骨肉親!”蕭王爺忍不住低聲吟道。
“真的要走了呢”安羽琪低眉淺笑,燦若桃花,嘴裡發出一聲長嘯聲後,居然有一匹棗紅色的高頭駿馬疾奔而來。
安羽琪利落的跨上馬背,回頭看了無顏一眼,卻對蕭王爺說道:“蕭王爺!你要好好的送她回家啊”說完絕塵而去,那一身紅衣,在無顏的視線裡,漸行漸遠。
不知何時,蕭王爺已經站到了方纔安羽琪站立的位置,悠悠說道“她很美,對吧!”
無顏點頭,是啊,那樣的英姿勃發真的是天下最美的風景。
“在我有生之年,在我的願望達成之前,我永遠都會這般的堅定。”蕭王爺的眼睛裡閃過狠戾的光,只一瞬,卻足以讓人心驚。
安羽琪不再說話,也許,身邊的這個男子,也是性情中人,怪只怪,他們之間,情寬分淺。
人生若只如初見……
蕭王爺終於轉眼看她,看她低垂的眉眼,看她溫婉的容顏,看她卓越的風姿,若是沒有那莫名奇妙的賜婚,他們也許會成爲朋友。
半響,他輕輕嘆了口氣:“無顏,其實,你適合更好的男子……”
“更好的麼?也許吧”安羽琪淺笑,哀傷而無奈。
“我送你回去吧,安羽琪的要求,我總是要答應。”蕭王爺對無顏說。
無顏扯起一抹諷刺的笑意,自己的夫婿願意送自己回去,卻是因爲答應了另外一個女子,更爲可笑的是自己和那個女子還成了好朋友。
突然想起弘暉大師的話來:“無妄則無求,失去即得到”那麼她,是失去的多,還是得到的多呢。
來時的軟轎,早已在廟門外等候多時了,無顏起身上轎,蕭王爺則是騎了一匹白色的高頭駿馬在前頭帶路。
這樣的情景,怎麼看,都覺得是一場夢境。
無顏一上轎就閉上了眼睛,真的是好累呢,這一次法華寺之行竟然讓她如此疲憊,還真是出乎意料之外。
濃濃的倦意涌來,她就這樣沉睡過去。
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那個她熟悉而又陌生的陸府了。
緩緩睜開眼睛,有躍動的燭火在無顏的眼前晃動,身體竟然有些不聽使喚,渾身無力的樣子,連頭也是隱隱作痛,她這是怎麼了?
“清靈!”低聲喚着丫頭的名字,出口時,聲音卻有些沙啞。
“王妃,你醒來了”一個模樣端正的丫頭端着一碗藥走了進來。
“你是?清靈呢?”無顏有些昏沉的看不清楚來人的模樣。
“奴婢是夏草,清靈妹妹也生病了,所以王爺吩咐由奴婢來伺候夫人。”丫鬟有禮的回答。
“病了麼?我躺了多久了”無顏問
道,細想想她和清靈還真是一對有趣的主僕,不過是淋了雨,就雙雙倒下了,也不知道安羽琪和蕭王爺怎麼樣,是不是也和他們一樣病倒了,又轉念一想,自己還真是操心的命,自己的身體還沒有好呢,就開始擔心別人了。
看着無顏那張絕色臉上不斷變化的表情,夏草的心裡暗暗的發笑。這個少夫人,表情還真是豐富呢。
“整整三天了。”
正說着話,門被推開了,一個挺拔的身影走了進來,近前看,居然是蕭王爺。他直接走到牀邊,大手兀自探上了無顏的額頭,放心道:“還好,燒已經退了”
無顏一愣,幾時他們竟然如此親密了,不過才三天而已,是什麼讓這個對他避而遠之的夫君肯如此的對待自己。
看到無顏訝異的神情,蕭王爺朝一邊的夏草揮了揮手,示意她出去,彷彿有話單獨對無顏說的樣子。
夏草恭敬的告退,留下無顏和蕭王爺兩個人單獨面對彼此。
“她走了麼。”無顏開口打破這靜謐到沉悶的空氣。
“是啊,昨天走的,我也去送了她,走之前還問起了你。”蕭王爺看了無顏一眼繼續說道:“她讓我至少可以把你當成妹妹一般疼愛,所以我決定,只有是你想要的東西我都會盡量滿足你,只,除了愛情。”
“妹妹麼……”無顏悲涼的笑:“清靈好些了嗎?”
“狀況比你好多了,雖然還是有些許的不舒服,但是聽說可以下地行走了,倒是你,居然一睡就是三天,還真是叫人擔心。”蕭王爺的語氣溫和無比,彷彿真的是要將無顏當成妹妹般疼愛了。
“那就好。”無顏兀自的閉上眼睛,一副累極了的樣子。
半響,蕭王爺娓娓開口道:“也許不久,我也要去前線了。我不在家的這段時間,你要自己照顧自己,朝廷裡現在有些不平靜,我平日裡樹敵又多,你總是小心些爲好。若是覺得無趣,可以帶上兩個護衛和清靈一起出去逛逛。”
說完,也不多做逗留,轉身離開了,他知道無顏是醒着的。
“這藥要早些喝了,涼了會更苦的。”蕭王爺關門的時候忍不住又說了一句。
無顏手覆在臉上,遮住了那早已淚流滿面的容顏,脣邊卻勾勒出絕美的笑意。原來當他的妹妹遠比當他的夫人要來的好呢。
燕草碧如絲,秦桑低綠枝,當君懷歸日,是妾斷腸時。
淅淅瀝瀝的雨在下了半個月後,總算是停了,天也難得的放晴,從身體好了以後,桑無顏就一直百無聊賴的待在這王府裡,外面卻是傳來了蕭王爺帶着新婚王妃桑氏一起去了沙場的消息,一時間蕭王爺寵妻的傳言京城皆知。
只有身爲當事人的無顏知道,傳聞不過是傳聞而已。
擡頭看那蔚藍的天,已經是七月了,枝頭的各種花色也開得正豔,這樣的季節還真是不適合坐在屋子裡暗自神傷呢。
無顏淺笑,她本就是性情灑脫的女子,若不是遇到這個讓她糾結的蕭王爺,自己又怎麼會變成現在這般模樣呢。
腦海裡忽然想要出去走走,這個念頭一閃,心裡的火種似乎也被點燃了。
“清靈!”無顏喚道,她從來都是行動派,那種只有空想而不去實施的事情她還真是做不來。
“小姐,有什麼事。”看着最近蕭王爺對無顏種種體貼舉動的清靈也是一掃初來時候的陰霾,變成成天那個滿臉喜氣的小丫頭了。
加上這王府裡的下人們在見到自家王爺關心病中的王妃之後,一個個態度也是發生了轉變,來巴結討好無顏身邊這個貼身丫鬟的人還真是不計其數,這多少讓這個小丫頭有些得意忘形。
“你去讓管家給我們準備兩套男裝,我們出去走走。”隨後頓了一下,又道:“請管家再派兩個護衛,換了尋常衣服,遠遠的跟着就好。”
“要出去玩嗎?真的嗎?小姐,自從來到王府,我們已經好長時間沒有出去過了呢,以前在桑府是時候還常常跟着王爺一同的出去,我原本還以爲小姐你不喜歡出去了呢……”
“好了好了,趕緊去吧,再聽你嘮叨下去天都要黑了。”無顏打趣道。
不過片刻功夫,清靈就拿來了兩套做工精細的男裝了。這讓無顏不得不感嘆這府裡管家的辦事能力。
管家陸榮聽說少夫人想要兩套男裝的時候也是大吃了一驚,但是王爺交代過無論夫人想要什麼只管去辦就是了,再者說了,雖然不知道王爺和王妃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他明顯感覺王爺最近對王妃的事情很是上心,這看起來是一件好事呢 。
不過只有一炷香的時間,一個纖細的身影從屋裡走出來,銀線繡工的衣袍,玉帶紙扇,秀美絕倫的容貌,顧盼之間,流露出攝人神采,儼然是一個富貴公子的模樣。
“小姐,看起來還真是合身呢。”清靈笑道,她也早已經換上了小廝的衣服在門前等候了。
無顏拿手中的玉扇往清靈頭上一敲,壓低嗓音道:“是公子,說了多少次都記不住。”
“人家笨嘛,小……公子”清靈俏皮的吐吐舌頭。
他們從側門出了王府,直奔着桑家的煙雨樓而去。
……
許是多日未曾出門的緣故,無顏隱隱的覺得這京城的街道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冷清,雖然來來往往的人羣還是那樣的匆忙,可是這些忙碌的人羣裡,總是有種說不出來的詭異。
來到桑家經營的煙雨樓,門口早有小二迎上前來,滿臉堆笑道:“客官是聽戲還是品茗?裡邊有請,本店有新到的毛尖,客官要不要嚐嚐。”卻在見到無顏容貌是時候愣了一下,世上怎麼會有如此絕色的少年。
但是也只是愣了一下而已,很快就利落的將無顏二人領進樓裡。
一進大堂,無顏不免哀嘆,這滿堂的嘈雜聲,竟然沒有一處空位。
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那小二安撫道:“公子莫急,小人這就幫您安排位置。”話音剛落人就已經穿梭於那嘈雜的人聲裡了,動作利落而靈活。
無顏莞爾,看來哥哥還真是會利用人才。四處打量着多日未來的煙雨樓總是覺得有種煥然一新的感覺。是呢,好像是多了些名貴的字畫掛在這茶樓裡,頗有些附庸風雅的意味,難怪聽說許多的士子都愛來這煙雨樓喝茶談天。
正想着,那小二已經走到她近前笑嘻嘻道:“公子,座位安排好了,二樓雅間!”
隨着小二來到二樓,的確是一個不錯的位置,臨窗而坐,透過半開的窗子,街上的繁華一覽無餘,連樓下的情景也是盡收眼底。
桌邊已經坐了兩個客人,一個是中年儒士的模樣,一身白色素雅衣着,眉宇間帶着笑意,頗有些風雅的味道。另一個男子,玄色長衫,一臉冷漠的神色,即便是見到無顏的那一刻也只是淡淡的點了一下頭。
無顏如法炮製的還了禮,心下卻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是覺得今天這兩個人似乎是認識自己的,可自己卻是不認識他們。
兀自的坐下身來,要了一壺碧螺春,又點了幾個招牌點心,無顏開始打量着窗外的風景,不知道怎麼的,今日她的心裡總是有些不安,看向那窗外的人羣,卻發現了不少官兵的影子。
不由得輕輕皺眉,官兵,難道說是發生什麼大事了嗎,多日沒有出門,這京城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戒備。
那玄衣男子也是一臉的嚴肅,眼睛密切注視着窗外的動靜,雖然刻意掩飾,但是無顏還是看出了他心底的焦急。
茶很快就上來了,因爲沒吃早點的緣故,那些小點心吃起來也是格外的美味。
那中年儒士一邊品茶一邊侃侃而談,說的都是當下百姓中流傳的話題,玄衣男子也只是在一邊聽着,並不做聲,因爲他說的極爲生動,所以無顏也是聽的很有興趣。
“聽說朝廷已經決定對弩風開戰了,這一次蕭王爺在皇上面前可是栽了大跟頭呢。皇上好像是心意已決,這還真是少見呢,皇上如此正面的和蕭王爺鬧翻。”中年儒士忽然提出這個話題,事關蕭王爺,無顏難免有些上心,不免斂正了心神用心傾聽起來。
玄衣男子也只是微微蹙眉,有些不屑的樣子,不知道是對蕭王爺還是對皇上。
原來他也是有表情的呢,無顏心下暗道。
中年儒士看見他的不屑,只是笑笑繼續說道:“說來這蕭王爺也真是癡情人,爲了一個安羽琪,居然就如此的與皇上對抗。也不知道她的新婚妻子知道了會作何感想。偏着最近又傳出他極其寵愛那個皇上賜婚的嬌妻,正在到處蒐集奇特的珍寶來博得紅顏一笑呢。”
無顏此時正在吃着一塊綠豆糕,一聽這話,差點就把那糕整個的吞了下去,一時哽住了,大口的喝了些茶才嚥了下去,喉嚨裡卻還是有些不舒服的感覺,微微擡頭,想聽那儒士繼續說下去。
那儒士卻不再往下說了,反倒是玄衣男子,把一直看向窗外的頭轉了過來,對上了無顏來不及躲避的目光,只一眼,又很快的轉了過去。
無顏一愣,這才發現,原來這個玄衣男子有一雙如此璀璨如星辰般的眼睛。
“沒有什麼其他可說嗎?”玄衣男子似乎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
儒士笑道:“目前這可是流傳最多的事情呢,大家可都在討論這蕭王爺究竟是喜歡安貴妃還是喜歡那個桑小姐。”
玄衣男子冷哼了一聲,冷冷道:“無聊!”
無顏忍不住淺笑,不知道那個中年儒士知道衆人討論的對象就坐在自己的對面,會不會直接來問她這個問題。
看着她的笑顏,那中年儒士一時覺得有些奇怪,不由得多看了她兩眼。卻依舊感嘆道“英雄難過美人關呢”
玄衣男子也不接話,只用探究的眼神看了無顏一眼。
接下來的時間他們都沒有說話,玄衣男子也只是一動不動的注視着窗外。
“公子,出來時間也不短了,我們也該回去了吧。”一直在一旁等候的清靈低聲說道。
無顏隱隱覺得有些不妥和緊張的氣氛,聯想起蕭王爺的話,於是決定還是早早回去吧。轉頭看了一眼玄衣男子,不由的淺笑。
喊來小二結賬,雖然是自己家的茶樓,但是今日她只是普通的茶客而已。心下想着這個小二還真是伶俐,也許自己該多打賞些,也不枉費他跑上跑下的半天。
心下想着探向腰間的錢袋,卻發現早已經不翼而飛,和清靈對視了一眼,清靈看出無顏的尷尬忙伸手去拿自己的荷包,可是卻在觸摸到那空蕩蕩的腰際時傻眼了。
兩人面面相覷,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怎麼會不見了呢,出門的時候明明帶着的,莫不是剛纔穿過那熙攘的人羣時不小心被碰掉了,還是有人乘機偷走了,現在追究這些原因着實沒有什麼意義,雖然說她也可以亮出自己的身份,可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還真的是有些窘迫呢。
那小二的臉色一下子變了,這樣的客人他見得多了,若是換成其他人,早就破口大罵了,偏偏是對着這麼一個絕色的少年,那些粗俗的字眼還真是有些說不出口。心下想着這個身穿華服的少年,也許真的是有什麼意外才沒有辦法付錢的吧。
看到那中年儒士注視的目光,無顏只覺得愈發的尷尬,剛剛想着讓小二去把掌櫃的叫來的時候,一錠銀子擺在了桌上。
竟然是那個玄衣男子!
那中年儒士看到他如此的舉動有些一愣,性情一向冷漠的他怎麼會對一個陌生的美少
年如此慷慨。
小二拿着銀子心滿意足的走了,除去茶錢還有不少的賞錢,這個客人還真是大方呢。無顏感激的對他笑了笑,低聲說道“謝謝”
他微點了頭:“你不必在意,日後我會問令兄討回來的。”
無顏一時愣在那裡,原來他果然是認識她的,卻又是在何時認識的,自己竟然不知道?這些人的心思還真是難猜,不知道是不是所有朝廷中人都是如此的心思複雜,她果然還是遠離些好。
忽然想到安羽琪那張單純率真的笑臉,心下不由的一暖,說起來安羽琪也算得上是朝廷中人呢,不知道是不是常年生活在邊關的緣故,總是覺得她的心性要比生活在京城的這些人要淳樸許多。
真是諷刺呢,遠離了這些繁華與奢侈,竟然能愈發的接近那心底的真實嗎?
那中年儒士此時才知道他們竟然是認識的,於是詢問道:“謙和,這位公子是什麼來歷,爲何從未曾見過?”
慕容謙和只淡淡的說了句:“本是一個故人,我與她哥哥有些交情罷了。與她並不相熟。”
儒士若有所思,也不再打聽了。
無顏和清靈拜別了他們往王府走去,看着那滿街熙熙攘攘的人羣,無顏突然有些煩悶,於是對清靈道:“我們從小路回去吧,總是要清靜些”
“可是聽說最近城裡不是很太平,小姐,你看……”清靈有些微微的擔心。
“不過就一小段路而已,況且這青天白日的,就算是有什麼賊人也是不敢下手的。”無顏安撫道,但是她不知道的是過不了多久,她就會自己所說的那些話而後悔不已。
因爲凡事總是會有意外的。
一身緊衣的安羽琪悄悄隨在了桑無顏的身後,遙遙跟着,不想驚動這主僕二人。
沿着幽靜的小路慢慢的往王爺走去。路兩旁種了一些梨樹,此時已經有些許的花蕊了,有些等不急的都已然冒出了白白的小花,遠遠望去,很是美麗。
這條小路已經遠離大街了,顯得有些偏僻,附近也都是一些高房大院,住的也都是朝中的一些官員,有紅色的杏花從那些院落的牆頭爬出來,與這片白色交相輝映,倒也是別有風情。
小路雖然偏僻,平日裡倒也很是清靜安全,更何況這小道的盡頭,是幾家高官的後門,其中包括了王爺在內。
一般欣賞着美景,一邊與清靈說笑,倒也是怡然自得。
“清靈,若是以後遇上了喜歡的對象,可一定要和我說,到時,我就把你風風光光的嫁出去,你說可好?”無顏便打趣,邊問走在自己身後的清靈。
半天沒有迴音,他不免轉頭看去,身後竟然空無一人。
咦?清靈呢。她一時間覺得有些心慌,剛想回頭去找的時候,一把精巧的彎刀竟然貼在了她的脖子上,冰涼無比。
一個生澀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不要回頭,繼續往前走。”
無顏聽話地往前走,並不反抗,走了一小段路,已經聽不到任何的人聲了,身後的那個生硬聲音才命令道:“停。”無顏聽話地停了下來。
身後卻沒有任何聲響了,無顏心底有些慌亂,也在擔心着清靈的安危,這種讓人窒息的沉悶讓她有點不知所措。
當下又非常的後悔沒有聽從清靈的提醒,若是選擇走大路,也不至於會遇到這樣的事情,而且清靈現在還是生死未卜。
忽然感覺到身後的那個人呼吸極不穩定,有些急促的樣子。莫非他受傷了嗎?這個想法飛快閃過歸晚的腦海,可是轉念一想,即便這人受了傷,憑自己的手無縛雞之力也沒有辦法從這個武功高強的人手裡逃脫。
若是換成安羽琪倒還有可能,若真是安羽琪也就不會被這樣抓住了吧,該在這個人剛剛出現的時候就會有所察覺了呢。
自己在這性命攸關的時候是在胡思亂想什麼呢,還是想想有什麼好辦法可以逃脫吧,還要想辦法找到清靈。
就在她心思糾結的時候,那人忽然將彎刀離開她的脖子少許,生硬的說道:“把你的衣服脫了。”
聽到這話,無顏有些頭疼,本來這些身外之物,給了也就是了,可偏偏她是個女子,況且已經嫁給了蕭王爺爲妻,面對這樣匪夷所思的要求,就算是不顧及桑家的顏面,她蕭王妃的美譽還是要維護的,所以是決計不能答應了。
值得慶幸的是,從那生硬的話語裡,她明顯聽出了這個人的虛弱,無顏可以肯定他受了傷,也許還不輕,加上那略顯生硬的語氣,怎麼聽都不像是大齊國的子民。
乘着彎刀離開脖子的剎那,無顏忽然間轉過身去。
入眼是一張極其蒼白的臉,輪廓分明的五官,略顯深邃的眼睛,比一般男子更加健碩的身型,加上那一口並不流利的話語,分明是一個異族男子。那早已經被拷打的血肉模糊的身上,還穿着一件破損的囚衣,明顯是剛剛從牢裡逃出來的樣子。
聯想到這次弩風國突然宣戰的事情,和剛剛明顯戒備森嚴的京城大街,無顏大致猜出了他的身份。
肯定是弩風國被俘虜的將領,心下哀嘆,今天果然不該貿然出門,什麼倒黴的事情都被她碰到了。
戎狄的身體快要到達極限了,從那看守森嚴的監獄裡逃出來已經讓他差點送了半條命,連視線也開始變得模糊起來,可是現在他還不能倒下,搖搖頭集中精力,只要換了衣服,藏在人羣裡等待天黑,他就有機會逃回弩風去。只要自己小心些,這些搜查的官兵一定不會想到自己會躲在他們的眼皮底下,大隱隱於市的道理他還是知道的。正想稍微喘口氣,被他挾持的少年居然突然轉過身來,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殺了他,腦海裡剛剛閃過這個念頭,擡眼間居然看到那少年的臉。
戎狄一時間竟然愣在那裡,這是真主聽到他的召喚,所以特意現身來拯救自己的嗎?
那少年的臉秀美無雙,又清豔絕倫,在這明媚的陽光下讓人有種謫仙下凡的感覺。那緊緊抿起的脣角,隱隱透着一絲的魅惑。戎狄一時間竟然有些迷惑了。
握住彎刀的手,居然有些猶豫,他們弩風國人信奉的就是無上的真主,那絕無僅有的面容天下間還有凡塵中人擁有嗎?那分明就是真主的臉。
頭腦有些恍惚,在這四面楚歌的境地,他辨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夢境裡,這個絕色少年帶給她的,是無盡的震撼,讓他一向引以爲傲的果敢也消失殆盡,變得如此猶豫的下場只有死而已。
定了定心神,他狠狠的朝自己的手臂上劃了一刀。突如其來的疼痛感讓他多少有些清醒過來,眼前的這個少年,絕對不是自己的真主,他過於纖細而柔弱,雖然有一張和真主極其相似的容顏。
常聽人說起大齊國有長相酷似女子的男人,原本不信,以爲男子再怎麼陰柔也不會有女子般的嬌媚。可是如今面對這個少年,他才知道自己真是孤陋寡聞。只是可惜……原本以爲是自己在臨死前看到了真主的降臨,這難免讓他有些失落。
兩人沉默,氣氛有些詭異。
無顏的心跳的很快,手心裡甚至微微滲出汗來,摸到袖子裡那藏着的東西,不到關鍵時刻,還真是捨不得用,畢竟這是哥哥送給自己的第一件禮物。
她有些後悔自己轉過身來,看到這個人眼神裡一閃而逝的殺意,當時心都涼了半截,剛想拿出袖中的東西,卻見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迷離,嘴裡還唸叨着“達納卓瑪。”
達納卓瑪是什麼,應該是弩風國的語言吧,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是卻實實在在的救了自己的命,那個異族人在說完這句話後看向自己的眼神就變得奇怪而迷茫,正在想是不是該乘着這個機會逃走的時候,那人忽然在自己的手臂上劃了一刀,那樣狠戾的動作還真是讓人心驚。
而且讓人覺得可惜的是,她失去了逃走的最佳時機,因爲那之後,這個男子的眼神又恢復了原來的犀利。
正在無顏有些懊惱之際,那個男子動作迅速的捏住了她的下巴,把一顆藥丸塞進了她的嘴裡,強迫她嚥了下去。快的無顏根本來不及作出任何的反應。
“你給我吃了什麼?”無顏努力試圖把那藥丸吐出來,可是那入口即化的藥丸,早就不知所蹤了。任憑無顏怎麼幹嘔都沒有辦法吐出來,只留下一股淡淡的清香味。
“沒有用的,這是我們弩風特有的秘藥,叫做紅塵隱,一旦服下去,就會隱入你全身的血液裡,沒有我的解藥,你是沒有辦法的,所以,你最好乖乖聽我的話。只要幫我離開這裡,我就幫你解毒。”
“這是交易麼?真是可笑,你可知道以我的身份,要找出區區解藥還不容易,少在那裡危言聳聽,再說我怎麼就知道你不是在騙我。”無顏淡然說道,其實已經緊張無比。
那弩風國男子卻也不惱,甚至還虛弱的笑了笑,放下那手中的彎刀,拿出一個暗紅色的口笛放在了嘴邊,卻聽不見任何聲音。
不多時,無顏就覺得全身彷彿有無數的蟲蟻在撕咬般的疼痛,從四肢到骨髓,一直蔓延到心臟裡。不像是被刀劍割傷般疼痛的狠戾,卻是一種讓人難以忍耐的折磨。
無顏痛的差點昏死過去,身體也站立不住地癱倒在地,那蝕骨般的疼痛讓她咬緊了牙關才能勉強不發出任何的聲音,她的驕傲不允許自己在這個異族人面前丟臉的哀求。
男子放下手中的口笛,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那痛楚才慢慢的褪去,無顏卻覺得好像已經熬了半天一般,這個有着好聽名字的毒藥,還真是不能小瞧。
等全身的痛楚褪盡,無顏才緩緩的看向男子“你想讓我救你?”
“你別無選擇不是嗎?”男子用盡力氣的笑,雖然那笑意讓無顏覺得無比的刺眼。
“我的小廝呢?”無顏突然想起那不見蹤影的清靈。
“他只是被我打暈了而已……”男子說完,身子居然轟然倒地,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裡。
不會死了吧?無顏心驚的上前探那男子的鼻息,雖然微弱,但是還一息尚存,不由的稍稍放了心,現在自己的命在他的手裡,若是他死了,自己怎麼辦。
可是轉念又想,他畢竟是敵國的人,若是救了他就等於是又爲鎮守邊關的安羽琪增加了一個敵人,可是照剛纔的情景,他又似乎所言非虛,想到那錐心般的疼痛,無顏就膽戰心驚。
也罷,以後再向皇上道歉好了,當下的決定還是救人要緊。
兩相權衡取其輕,雖然救她多少有些傷了自尊,畢竟是在威脅之下達成的協議,但是以目前的狀況看,還是救他要來的容易些吧。
畢竟那解藥也不知道找不找的到,就算是找到了,誰又能保證在那之前她不會毒發身亡呢。
再次看了那男子一眼,無顏對他說道:“就算我救了你,你也不會活着離開京城,總之你會後悔的。”
怎麼救他呢?這可不是憑他一人之力就可以辦到的事情。況且還有一個昏迷的清靈。看來不得不利用一下自己的身份了。
快步走到街口,看到兩個巡邏的小兵,心下暗喜,有救了。伸手招呼他們過來。
那兩個小兵走近,正想發火,誰給“他”那麼大的膽子,居然敢支使官兵。
一面金燦燦的小牌在面前搖晃,上面赫然一個“蕭”字。腿一軟,小兵們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
無顏輕聲笑,看來她夫君的勢力還真不是普通的強大,柔聲對那兩人說:“你們不用緊張,我有兩件事情要你們去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