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一顆心,擡起手捋好她耳邊的垂髮,說道:“這些天我會讓人帶你四處去逛逛,我還有些事要處理,你自個兒先玩着。”
說到四處逛逛,正合花籬的心思,於是,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就點頭“嗯”了一聲。
一天、兩天、三天……花籬在一羣魔界侍者的討好和簇擁下,東遊西逛,漸漸也知道了魔界現如今的一個概況,大體是魔帝葉輝因爲修煉心訣早就閉關不理世事,現在整個魔界皆是以少帝葉修爲尊。
只是最近少帝忽然不知去向,那麼身爲未婚妻的花籬陡然間就成了魔界最炙手可熱的新主,所以,花籬瞬間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人氣爆棚。
“大小姐,您看這是什麼?”侍女翎兒指着窗前一尾純黑色的靈羽,瞪大眼睛好奇地問道。
自打花籬來了魔界,有叫少帝后的,有稱籬後的,還有叫籬主兒的,花籬過濾了一遍,覺得這些稱呼都不夠洋氣別緻,而且大禮未成那位少帝現如今又不知道跑哪兒去了,自己這少主也名不正言不順,所以便索性讓衆人就和天界一樣,稱她爲大小姐。
嘴裡叼着半塊魔界特產黑米茯苓糕,懶懶轉過頭,一見……竟然是一尾純黑羽箋。
“黑羽箋?難道是曜出了什麼事?”神侍一族的黑羽箋珍貴得很,聽說總共只有十羽,上次有幸得見過一枚,所以花籬認得。匆匆將半塊糕點塞入嘴裡,花籬拍了拍手接過羽箋。
一道銀光在掌心浮現:“傷重,盼歸。”
默默唸了幾遍,花籬來來回回在屋子籬轉了幾圈,嘀咕道:“惜字如金,看來真的傷得不輕……連字都寫不動啦。”
“哇,大小姐您看……這毛上還有血跡。”侍女翎兒把頭湊上來忽然叫道。
細細看去,那黑色的羽毛上果然有一些斑斑點點,像是血跡,不過似乎早就乾涸了,之前混在一團黑漆漆的顏色上,不細瞧還真看不出來。
“那個……那個翎兒啊,你說現在有什麼辦法能讓我回去天界一趟呢。”花籬託着腦袋,愁眉苦臉說道,“曜和我從小一起長大,而且,說起來這次他被修打傷多少也是因爲我。其實吧……我想是不是該代表修去稍稍慰問一下,順便可以安撫一下神侍一族嘛。”
“嗯,虹橋每百年開啓一次。”翎兒骨溜溜轉着大眼睛,說道,“所以再過——”
“他都動用了黑羽箋了。”花籬趴在桌子上,搖晃着手裡那根毛,有些爲難地說道,“一百年後再去……好像顯得太沒誠意了吧。”
“那大小姐……我倒是聽說過一個辦法。”翎兒像是掙扎了許久,最終,彷彿是下定了決心,開始一本正經爲自己的新主子出謀劃策起來,“那個方法吧,其實天魔兩界很多人都是知道的……只不過執行起來風險太大,所以從來都沒有人敢試。”
“噢——”花籬湊過身子,頗爲興致勃勃,“你不知道,我在天界是出了名的走狗屎運,所以只要有一線概率,我倒大可放手一試。”
花籬眉飛色舞,說着平生得意,只把這小侍女說得一愣一愣一臉崇拜。又是悉悉索索商量了一陣,侍女翎兒像是被花籬洗腦了一般此刻已完完全全是一副花籬狗腿的模樣,兩人只待時機一到有浮雲遮月,花籬便摸摸索索出了門。
方纔,翎兒說的那個可行之法便是……星圖。
星圖,據說蘊藏着傳承自上古須彌的神秘力量。
走近奉天閣的時候便已經感覺到了這裡浩淼無邊的靈氣,而如此重地不知爲什麼似乎並未安排有人看守,花籬算是一路暢行無阻。
花籬屏息,躡手躡腳推門而入,奉天閣中四下靜謐無聲。殿堂內唯有昏黃的火燭搖搖欲滅,彷彿這片天與地裡只剩下這些寂冷的燭火在一閃一爍。
她試着向穹頂之上伸出手,方纔小侍女翎兒告訴她,就像天界有日輪,魔界便有星圖。這兩樣聖物都有着通天徹地的神秘力量,若是要開啓虹橋,那麼,不妨借用星圖的力量一試,只不過……不是什麼人都能承載得了如此浩瀚無邊的力量的。
頭頂是蒼穹蔚藍,星空浩瀚,當花籬伸出手的瞬間便像是突然攪亂了這裡原本的靜謐,靜滯的空氣突然就化作了風,吹起星隕如雨,萬道流螢從指尖劃過……
這便是星圖衍生的幻象麼?
“你……在這裡幹什麼?”
突然,一道冷風,透過窗棱吹了進來,大殿之上的燭火皆是撲簌簌抖了一下,搖搖晃晃了一陣,卻倒是沒有滅。魔界的少帝葉修一身黑衣,清凌凌從一暗角處轉了出來,一步一步走來,帶起樑下一溜兒細瓷風鈴叮叮噹噹,細碎作響。
他說話的聲音有些暗啞,少了前幾日那份溫柔,聽上去有些莫名的寒意,倒像是有幾分在跟誰生氣的樣子。
“嗯……我就是想回天界看看。”花籬有些意外他的出現,趕緊跳開一步猛地縮回手,不過言語裡倒並沒有打算瞞他。
“你……真那麼想要回去?”這次,他目光並不看她,只擡起自己的左手輕輕拂過那一幕星圖,於是,便有了星子落在他指尖忽明忽暗地跳躍,映着他如玉的臉色較往日更多了幾分蒼白,顯得有些陰晴不定。
“曜他受傷了。”花籬踢着腳尖,喏喏道,“我和他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所以——”
她吞吞吐吐地說着,他的眼裡光便似乎又是黯了一分。
頓了很久,不知在想些什麼,終於,他說道:“你去界河邊等着吧,我來架起虹橋。”
“你來——”
“貿貿然就敢觸動星圖……你當動用星圖之力是兒戲麼?我……總比你多幾分把握。”他一拂衣袖別過頭不再看她,聲音也益發地冷,轉身時眼裡甚至還流露出一絲不耐的神色。
花籬吐吐舌頭識趣地閉嘴,不知從何而來的信任,心裡暗想到,的確,天魔兩界恐怕沒有什麼事是可以難倒他的了吧。
於是,她歡歡喜喜跑上虹橋橋頭,她說:“修,多謝哦。”
虹橋之下,他一身墨衣,長身玉立,背後是繚亂的星辰軌跡,他眼中藏着情緒莫測,最後,只是淡淡勾了勾脣角,臉上的笑如同天邊月華一閃而逝。
她轉身,歡天喜地而去。他背過身,卻是臉色驟變,身子晃了晃,像是終於壓抑不住口中的血腥氣,“噗”地噴出一口鮮血。
本就舊傷未愈,再加上星圖的反噬之力,葉修臉上終於露出一絲苦笑。他素來生性張狂,卻也懂得分寸,似乎只有每次面對她的時候纔會做出一些自己都意料不到的舉動。
星辰的撕裂之力瘋狂涌入體內,虹橋在他的視線中變得扭曲模糊,最後,他的眼瞳中只倒映着那個女子的背影,她……終是離他而去了。
她……終是離他而去了。
夜色如墨混沌不開,漫天的星辰隱入蒼穹,閃爍不息。
很多年後,花籬站在高高的沄樓上臉上血色盡失,那時,天帝花逸正晃着腦袋對她說,“敢動用星圖之力,那小子一定是瘋了!”
後來,沄樓不知何時被起了結界,一道連天帝花逸和天后星嬛都破解不開的結界,雲深雲隱處,唯偶爾有風鈴聲叮叮噹噹零星響起……
至此之後,天帝花逸便時不時對着天界衆臣扼腕,斷言天魔兩界這年青一代絕對是垮掉的一代,沒有責任心,任意妄爲,而且……瘋癲得可以!
一盞追光燈明晃晃投注在地上站立的兩人身上,照得舞臺上一地天光離合。俊美的少年垂下視線,長長的睫毛擋住了暗金色的眼眸,也擋住了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緒,他的聲音彷彿是暗夜的撒旦:“修……你是不是終於想起來了?”
少年抿起脣輕輕笑着,眼神像刀鋒,眼中又彷彿有星光浮沉,神秘莫測,他俯首低言,“修,我只問你一句,這一世你是否依然願意……爲她……傾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