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錚被自己的“真面目”擊垮。
在她對着那三項選擇猶豫的時候,她就悲哀地發現自己對顏獨步的感情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珍重熱切。電視裡不都是那麼演的?自己心愛之人性命垂危之時,那麼縱然當即要挖出自己的心肝肺去救,縱然永墮深淵萬劫不復,都會無怨無悔地去做。
可是蘇錚沒有體會到那種心情,她一邊對自己的遲疑而失望煎熬,一方面卻仍舊很理智地分析選哪一項纔是最有利最合適的。
最終她選擇了只放棄十五年元壽,只換顏獨步一個脫離危險。
雖然在心底口口聲聲告訴自己,剩下的傷大夫可以應付,自己不必再賠上十五三十年,可分明有更好的選擇,分明可以給顏獨步妥善的照顧……
蘇錚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她前世父母雙亡被阿姨收養,日子雖然貧苦,但看着阿姨姨夫不離不棄攜手相依,共同面對生活中的種種難關,她覺得很溫馨很安心,再多的苦難都彷彿只是感情的昇華劑。後來姨夫病故,阿姨雖然悲痛萬分,卻擦乾眼淚和她一起把日子好好過下去。她以爲幸福就是和親人攜手風雨,共嘗人生百態。
然而她大學畢業那日,阿姨服毒自殺。
看着阿姨帶着興慰愧疚又坦蕩釋懷的微笑閉上眼睛,她才知道,愛情和親情是不一樣的。
她渴望相依爲命的親情,也曾偷偷幻想生死相隨的愛情。
上天讓她穿越到這個世界,給了她一對弟妹,她以爲這是補償,辛苦經營之下雖然輸給難測的人心,但蘇錚內心坦蕩,她知道那不是自己的過錯。
可是這次呢?
一份美好的愛情放在她面前。她卻沒有勇氣爲之付出所有。
老天給了她機會,是她不爭氣,是她退縮了,是她太自私,是她親手毀了自己的幻想
。
蘇錚如同走入了一個死衚衕,明明知道自己的選擇是最理智的,但她無法接受自己將顏獨步的安危擺在面上稱斤掂兩。更無法接受這樣有着私心的自己得到所謂的功勞。收穫顏獨步的感激和愛護。
她只有逃避。
在蘇錚斷斷續續恍恍惚惚的解釋中,顏獨步算是弄明白了前因後果。他越聽越震驚,最後撐起身子定定地凝視她,心中不由百味陳雜。又聽懂了她苦悶抑鬱的理由,他又好笑又好氣,又心疼又心酸:“就爲了這事?蒼天啊,你爲我犧牲了十五年,你知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他甚至想狠狠罵她做事怎麼如此不經大腦,可是他有什麼立場?他纔是被救的那個,不救就已經死去的那個。一向能言善道的他腦中一片混亂,都只曉得要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
可是蘇錚還是很難過,眼中淚水滿蓄盈盈未落。幻滅似的目光不知落在何處。她搖頭呢喃:“不是這樣的。如果是五年、十年、十五年。我選了十五年,我問心無愧。可偏偏是最低的一項……顏君煥,你在我心裡只值最少的那份價值。若換了另外一個人,不得不救的情況下,我也會這麼選擇。所以你看——”她悲慼地望着他,“你對我而言,與普通人也並無二致……我以前以爲自己很喜歡你,可看來,這喜歡廉價得很……”
她如此失神而憔悴,彷彿一個美夢醒來,發現寒夜黑寂天地絕生的小孩,顏獨步心都揪住了,又聽她爲自己找的理由這樣幼稚,不禁哭笑不得,翻身側躺下來將她擁着,哄道:“你太偏激了,我來問你,你爲何不選三十年的,不選擇四十五年的?是不是覺得沒有必要?是不是覺得藥石可以解決的事犯不着搭上那麼大的代價?事實如此啊,這就同商人逐利豈不是同樣的道理,輕鬆可以辦到的事爲何要大虧血本?那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你看我如今不一樣好好的?”
他有些後怕地擁緊她,感覺到她的身子在微微發抖,毫無暖意,身子骨越發單薄,心中更是不無惶急,心道稍後就要讓徐大夫(府中的老大夫)給她好好瞧瞧,萬一真落下什麼病根……
一想到那十五年,他就滿心發寒。
他含笑道:“你若真頭腦一發昏不管不顧地選了其它兩樣,我可纔要氣倒了——別我好了,你卻倒下了,那我活過來又有何趣味,以後那些春秋冬夏又要找誰相伴左右?”他目意瑩瑩地凝着她,“我明白,你心裡是存着與我能有更多時間相處的念頭,這若是私心,那我也有。若換了我是你,和你將是同樣的選擇。假若陽壽可以轉移,那我們多的那人就分給少的那人,平均一下活一樣久。假若不得不出現犧牲,那也要儘可能地保全自己,儘量活得長久,切不可出現不必要的耗費。我們無論誰好了,對對方都是天大的恩賜;無論誰不好了,那傷害也是雙倍的。”
蘇錚聽得愣了,顏獨步從未與她說過這樣的話,這樣明確鄭重的話語,令人感到,他是萬分在意自己的。她從不確定,自己在他心底會有這樣重的份量。
她心中暖意涌動,跟着又無地自容起來:“我不值得你這樣好,要不是我保留,你現在也不會……”
她淚眼望向顏獨步胸口血糊,心念着若非自己捨不得第二個十五年,他這時怎麼還會這麼嚴重,明知他傷勢沉重,她那時爲什麼還要冒這份兇險?
忽然想到什麼,她忙道:“你快躺好,這樣會壓到傷處,你這樣怎麼能不叫人來呢?衣服要換,藥也要換過……”
她忽地滯住,一張臉變得紅白交加,驚怒莫名,猛地將顏獨步衣襟扯開拎出一隻血糊糊的紙袋,瞪了好一會,才怒極反笑地盯着他:“你真是……行啊,厲害啊
!爲達目的不拘一格,連這等稚兒手段都不恥借用!”
顏獨步甚少見過她這般疾言厲色揚眉瞪目的形容。只覺眼前一亮,她便如整個人活過來了一般,心裡便抑制不住地歡喜,只是到底慚愧心虛,訕然討好道:“還不是你對我不聞不問,我沒法了……”
蘇錚哪裡還會聽他花言巧語,將血袋一扔。鞋也不穿地衝了出去。
此後一連數日蘇錚都將自己關在屋中。無論顏獨步如何作爲都絕不叫他踏進房門一步,只是他派過來的徐大夫,在被勸了數回之後,她終於肯給他診治自己的身體。
不出所料。蘇錚身體果然很是不大好,之前她那副呆愣遲鈍的做派,倒並非全是裝出來的,而是她確實耳目五識退化,身體耗損過大以致元氣虧空心神失守,自然導致了反應遲鈍等等症狀。
顏獨步饒是早已隱隱有了猜測,得知這個消息時仍舊心中痛澀難當,再念想蘇錚恰恰是藉着這點隱瞞自己的病情,她莫不是真要癡癡呆呆矇混過關然後尋個機會遠遠地離開自己?
顏獨步又氣又悔。又是心疼又是無奈。枯坐了一宿,自此繁忙之餘,每日必備的功課便是不遺餘力地爲蘇錚蒐集各種良藥,督察她的用藥飲食狀況,她惱怒自己不樂意相見。便每日夜深後潛入她屋裡陪伴着她。
卻說蘇錚原本已然感到身體有些難以支撐,十五個春秋的陽壽不是鬧着完的,說沒就沒了,她有種體力急劇透支的感覺,哪裡都非常不舒服,看東西聽聲音,甚至肢體上的觸覺感覺都明顯不如以前靈敏,不知能不能養得回來。
之前只能苦撐着,甚至診脈時竭力干擾徐大夫的視線,但跟顏獨步坦白之後,隨後萬分痛恨他的欺騙行爲,也對自己哭啼的慫樣不甚懊惱,但心裡也像重重放下一塊大石頭一樣,通體舒泰。
她畢竟還是很愛惜自己的身體的,慢慢聽從徐大夫的話給吃什麼就吃什麼,該怎麼養生就怎麼養生,數日下來已覺得神乏體重的症狀改善不少。小儀見她氣色見佳,也跟着高興,照常給她講外面發生的事,說着說着,便不知不覺提到了假蘇歸鴻。
“……原是皇室宗親裡沒落一支的一位姑奶奶,和姑娘你血緣隔得不近長得倒是像,你們小時候就有人戲言說是雙胞姐妹也無人不信,因而那些人便讓她詐死從而來冒充你。畢竟在公主府裡養了這麼多年,蘇公子的意思,是想通過你向爺求情,饒她一命……”
蘇錚微微擡眉,想了一會:“顏君煥什麼打算?”
小儀見她開口就是問主子的意見,顯是非常將其看得極重,心裡暗暗歡喜,見縫插針地爲主子說好話:“當年是皇帝密謀長公主策劃,以姑娘你爲引子進而對那些達官貴人的子弟下手,你也好,那位假冒的也好,都是無辜的,爺雖痛心你,卻也未想過要遷怒於她。只是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對姑娘你下手,爺豈能放過她?”
見蘇錚默然不語,她繼續挑白了說:“這也是殺雞儆猴,不然以後荒都裡誰都敢輕視姑娘,那可不令人火大?當然了,最重要的是姑娘的想法。只是,我私下覺得,蘇公子既然開了這個口,若不給他一點顏面,以後郎舅臉上也不大好看呢。”
蘇錚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到,咳了幾聲後急道:“什麼郎舅?”
小儀理所當然地道:“姑娘你以後嫁給爺,蘇公子不就是爺的大舅子了?”不等蘇錚反駁,她又道,“你不知道老皇帝當不了幾日皇帝了,最近格局變動人心慌慌,每日都有人落下馬,動輒就是滿門大禍,本來公主府也在劫難逃,不過因爲姑娘你的緣故,便無人敢動他們,人都說利慧長公主生了個好女兒,不知多眼紅
。”
蘇錚心裡默道:哪裡是因爲我?不過是因爲蘇遊鴻識時務,早早投靠了顏獨步,只爲這點顏獨步就會保公主府安然無恙。
想到這件事,她嘟囔道:“我沒什麼意見,你跟顏君煥說隨他怎麼處理吧,不需要過問我。”
小儀笑得一臉可愛。
她很自覺地在顏獨步和蘇錚之間做傳聲筒,讓這因爲彆扭和無奈的一對人即使不交流也可以瞭解彼此動態。
幾日後,小儀告訴蘇錚假蘇歸鴻雖然留下了一條命,但顏獨步將她送到偏遠的鄉下,當初蘇錚(穿越來之前。蘇平安還在的時候)所受的苦吃的累她將用餘生去領會。
蘇錚沒想到的是,蘇遊鴻居然主動要求作爲護送的人員親自陪同過去,之前她以爲蘇遊鴻投靠顏獨步,原因之一是希望將來憑此功勞爲公主府和謝少偃謀條出路,如今看來他更可能是爲了假蘇歸鴻。反觀謝少偃被她和蘇遊鴻聯手捉住後,成爲顏獨步和謝家周旋的籌碼之一,此時雖然安然無恙地返回家族。但以後基本也沒了出頭之日。實則悽慘至極。
蘇遊鴻動身前特地來見過蘇錚,爲利慧長公主和蘇白衣說了一些開脫之詞,收效甚微,他苦笑着對無動於衷的蘇錚道:“我知道你不是以前的那個歸鴻。”沒有發現她微微變色。他低聲蕭索道,“自從你失蹤後,我們的家也不再是以前那個家,父親鬱鬱寡歡,母親暴躁易怒,小妹……驕縱蠻橫,再也不復往日的溫馨美滿。我時常想,若非母親野望過大而謹慎不足,若非父親一介清士毫無實權。若非我懵懂無知醒悟得太晚。是否今日的局面便不會出現。然而事實就是事實,誰也無法挽回。”
他悵然道:“也罷,我都無法勉強自己做回原來的自己,又有什麼道理來要求你。”
蘇錚聽他語氣似要久別,問:“你這次送她離開。不會來了嗎?”
蘇遊鴻望着湛藍的天空。目中精光湛湛一派神往:“我雖起名遊鴻,實則連這座城池都未曾出去過幾次,是該出去遊覽一番。”
這麼多年來,因爲蘇歸鴻的失去,利慧長公主兩夫妻將這僅剩的兒子看護得如同眼珠子,他苦悶之餘也只得陪伴父母左右,而今日,他藉着顏獨步的力量,終於能夠反抗父母。非是他不孝,而是每個人都應當有自己的機緣和人生,他不可能被人困住一輩子,哪怕對方是他的骨肉至親。
晚間,一盞小銅燈在桌上搖曳,微弱燭光透過帳子灑進架子牀中,如水波一般撫摸着熟睡着的人恬靜的臉龐。
一道人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房中,徘徊了幾步輕輕掀開帳子,不料卻對上了一雙沉靜清亮的眼眸。
蘇錚看着這個夜夜竄進自己寢室的小偷,雙目中哪裡有睡意,反倒是凝着淡淡的惱意,口氣不善地道:“不是跟你說過以後不許再來了麼?這偷偷摸摸的行徑你莫非還真上癮了?”
夜深人靜,爲防被外面的人聽去,她聲音壓低了幾分,目光透亮而盈着火氣,此外更有三分無可奈何,叫顏獨步看得笑眯眯的。
他大大方方挨在牀邊坐下:“若非你白日總不肯見我,我何至於出此下策?”
那天蘇錚攤牌並且被他氣跑閉門不見之後,他總要夜夜偷進她的閨房看上幾眼,甚而有時一坐就坐到天亮,日復一日便養成了習慣,哪日沒來他便不得安寢
。
開始幾日蘇錚深感疲乏,晚上都睡得很沉,後來在藥食治療下精神頭就提起來了,前天夜裡更是半夜醒來過一次,睜眼看到桌邊坐着一個修長朦朧的身影,她嚇得差點從牀上跳起來。
自此她當然是不準顏獨步再來,但他被戳穿罪行,不見羞慚,反而越發放開了明目張膽起來,連蘇錚連番警告都左耳進右耳出,今夜又大大咧咧地過來,一個人往那一坐,大有徹夜長談的架勢。
蘇錚氣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人家擺明了是要通過這種無賴行爲將她給磨軟了,今天趕出去明天照樣報答,甚至動作也不再那麼小心翼翼瞞着底下的人,弄得好多人都知道他一到晚上就往蘇錚房裡跑。
想起白天那些人似有若無的曖昧眼神,蘇錚牙根癢癢恨不能將這無賴一腳踹到牀底下去。
顏獨步見好就收,他放低身段三分哄七分賴地是要讓蘇錚放棄和他冷戰,讓她知道自己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因爲她冷臉冷語就退縮的,可不是真要惹得她厭煩。他含笑問:“身子可好些了?別人雖都跟我報喜,但不是聽你親口說,我總是不放心,這些日子可還會感到困頓乏力?聽說今日胃口還是不好,只吃了些流食。我讓廚房……”
聽着他難得絮絮叨叨的話,那溫柔專注的眼神令蘇錚心中彷彿泛起漣漪。她不由得想起蘇遊鴻離去時說的話:“我這隻遊鴻可以去見識廣闊天空了,你這歸鴻呢,可決心要找一處停歇了?”
歸鴻麼?
蘇錚嘴角彎起苦笑:她並非此間人士,並非蘇歸鴻,又談何歸處。這個世界本不該有她容身之處.
她何嘗不願時光似水安定順遂,何嘗不想有個人相伴雲捲雲舒閒庭靜花?然而她在此地如無根的浮萍。如今一個人尚可安靜活下去。可一旦依附了誰,將心交出去,再被迫失去的時候,她就真的是一無所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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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這個世界裡沒有退路。
所以任憑之前如何地心如金堅。如何地心動感激,臨到頭來她依舊是滿心惶恐。
所以她會藉着犧牲域的事想遠遠逃離,所以她會在顏獨步開誠佈公表明心意之後反而越發退縮。
又害怕自己配不上他的情意,會辜負他,又害怕時過境遷人心難卜,終有一日會被辜負。
她心裡很亂。
只願時間停駐在這一刻,兩人友達以上戀人未滿,可進可退可攻可守……
忽地手上一暖,擡頭迎上顏獨步溫柔幽深的眼眸。他道:“不必思慮過多。眼下不能確定的事不妨交予時間去驗證,你只需知道,你爲我付出了十五年,而我斷然不會如此放任你不管,所以縱然是爲了讓我能夠報恩。也不要再躲着我了好不好?”
蘇錚定定地望着他,慢慢地,慢慢地放下滿身戒備不安,彎起一個笑容:“好啊。”
又是一輪白雪飛揚,蘇錚的身體已經被調理得幾近最初健康狀態,只是那猛然失去的十五年壽命到底不是一朝一夕能彌補回來的,蘇錚如今又在積攢等值兌換系統的能量值,以兌換更多的系統藥物和食物,因爲她發現系統出產的東西對她的身體比起外界的更有好處
。至於犧牲域如今又關閉了,她發現那是隻有在特殊情況下才能被她主動激發開啓的,並且她一生只能用三次,日後若非不得已,她想是絕對不會去碰了。
她推開窗,看着外面滿天飛雪,今日是景朝皇太子登基的日子,老皇帝半年來纏綿病榻時好時壞,終於沒能熬過這年冬天。據說他是被自己的噩夢活活嚇到精神失常,然後赤腳在皇宮裡狂奔引起高燒而駕崩的,背後搞鬼的不是顏獨步,而是陳解。
這個因爲八年前的綁架案而被推做代罪羔羊滿門抄斬的男子終於爲自己報了仇,除了老皇帝,當年作爲幫兇的某些皇子大臣都沒有逃過他的報復,唯有利慧長公主,他看在那是她名義上的母親份上,放了她一馬。
無論如何,顏獨步和他聯手將障礙掃除殆盡,扶植皇太子上位。這位皇太子在雲朝爲質二十餘年,其生母當今景朝皇后千盼萬盼將他盼回,可惜皇太子一點也不顧念情分,轉頭只知奉顏獨步爲尊。
他曾如此公然與他的皇后母親辯駁,聲稱若非顏獨步自己有生之年能否回到故土還是兩說,而皇后口口聲聲牽掛與他,多年來卻從未下十分的力氣解救他於水火,甚而連母族謝氏暗中也對其它皇子押寶,如今又有何臉面來邀功。
雖然如此絕情冷性頗令大臣百姓不恥,卻是實實在在的對顏獨步的投誠,顏獨步在其登基之後,除了兵權在握,只怕還要添上一個攝政的名頭。再加上不少人知道如今的雲朝太子也是他一力輔佐上位的,在天下人眼中,他已然是真真正正地隻手遮天。那些想看他跌落塵埃的人只得咬住牙齒夾起尾巴,恨不能將自己埋起來以防被秋後算賬。
最近千方百計想與顏府套近乎的人很多,蘇錚想起近來以各種各樣的藉口來“探望”她的人們,還有那千嬌百媚風情各異的女子,嘴角忍不住彎起來。
“想什麼如此高興?”
顏獨步頂着風雪從外頭走進來,脫去外面的披風,先在炭盆前烤了烤火祛除寒氣,才笑着走近。
他今日穿得正式,仍舊是一襲黑袍。但刺繡和領袖滾邊大氣煌然,一條寬幅金色軟玉腰帶,頭上戴着瑩閃奪目的金冠,髮束一絲不苟,五官俊美堅毅,整個人的氣質被襯得恰到好處,尊貴而凌厲。
蘇錚看了看他。倒了爐子上溫着的熱茶遞給他:“怎麼回來這麼早?”
“祭天之後我就回來了。左右無官無職,何必乾站着無聊。”顏獨步愜意地喝了一口,和她一同看天地間洋洋灑灑的飛雪,“荒都太冷了。等到開春,我們再去南邊吧?”
蘇錚拉了拉狐裘,她如今畏冷非常,南邊的氣候確實更能養人,更適合她,不過:“你走了,不怕轉眼新帝就被趕下臺?”
“無妨,有梅甲鶴坐鎮,況且新帝也是個聰明人。知道該怎麼做。”
蘇錚便微笑着不說話了。前些日她見到了趙琪琪,他們家的勢力居然也跟着顏獨步北上,在這次動盪中出了不少力。她才知道原來趙家是顏獨步父親早年在民間經營的一股勢力,本來與顏氏斷了聯繫的,只是趙琪琪練縮骨功岔了道。在桃溪鎮的時候給顏獨步看出不妥,此後一來二往互相的身份都浮出水面,趙家爲了給趙琪琪弄到療傷的藥,答應爲顏獨步效命五年,而後纔有了蘇錚知道的那些事。
蘇錚每每想起當年在船上與趙琪琪趙素華姐妹相識的事,就覺得冥冥中自有定數,人與人之間的交集在你意識到之前,命運就已經安排好了
。
趙琪琪來是邀請她去她在江南的老家玩,順便教她廚藝——那丫頭還記得當初要跟蘇錚學做菜的話。
不過,南下的話,離林婉約和林覺姐弟就近了吧?聽說他們過得都不好,林婉約被林家草率嫁出去,以獲取商業利益渡過家族難關,沒有了親姐保護的林覺在林家更爲艱難,聽說沒再念書,不久前被送到大戶人家做人家公子的書童。
蘇錚每每想到他們的現狀,就覺得心中堵得難受。
顏獨步問要不要施以援手,她搖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機緣和命數,我何必強行干預?若還有緣使以來日相逢,再順勢出手不遲。”
如今生活如何都是他們姐弟自己的選擇,蘇錚還沒有心胸寬廣到以德報怨。
顏獨步便笑。
等雪勢稍弱,他斟酌着開口:“都說瑞雪兆豐年,這個年不知有多少人團圓相聚,又不知多少人失意難言?”他勾起她的手牽住,“蘇錚,能不能去看看我祖父,以往沒見到便罷了,如今他就在我眼下,我適意安樂卻放着他孤苦伶仃,心裡到底難安。”
蘇錚目光略略清冷下來。
半年前顏異發狂重傷顏獨步之後,他就被關在這顏府裡,她恨他傷了顏獨步,顏獨步也因爲蘇錚因那事付出了十五年陽壽才救回自己一條命而對顏異不能再心無芥蒂,兩人心照不宣,任顏異被關押了半年多不聞不問,直至今日,終於還是顏獨步念舊情,爲祖父說話了。
蘇錚轉頭看着他的眼睛:“顏異爲了回到現代但求一死,你真的要讓我殺了他?”
顏獨步苦笑道:“他心意已決,與其說是殺他,不如說是成全他。”
“若他真的死了而不是回到現代呢?我就是真正的殺人兇手。”
“那也是他的命數,沒有人會怪你。”
看着他嚴肅的模樣,蘇錚沉默良久點點頭,只是兩手交握有些緊張。
她從未真正地殺過人。
這實在是一個挑戰,但顏獨步難得提一個要求,她不會拒絕。
顏獨步的目光越發水波般柔軟,輕拍她的手:“放心,一切有我在。”
蘇錚心下安定不少。
她沒有發現,雖然仍舊遲疑,雖然強作冷淡,但她已經實實在在地將顏獨步當作自己的依靠。依賴他,也爲他付出,可以不計較一切,卻又貪婪地想要和他在一起更久。
選擇爲他犧牲十五年的壽命而不是四十五年,當初她腦袋裡計算衡量的,何嘗不是兩人更長久更有利的未來。
顏獨步對她的心意一目瞭然,因而感激憐愛,初初五分的愛意,瞬間漲至八分,剩下只需天長地久的瞭解和相處來填補。
他實心實意,她也毫不作假,亙橫在兩人之間的,不過是她日漸鬆動的心障。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