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殤》
第159節 崇明敘事
蔣府的店鋪已是裝修完畢,這兩天正忙着上貨。梅子開刀手術後,丁萍兒整天的守在梅子身邊,鋪貨這事兒,擬了個清單,派得幾個夥計,相幫雨蘭照單鋪貨。
於信達知得老爺子心裡煩躁,便說與三姐雨蘭,借了鋪貨的由頭,把於慈恩和袁其隆兩位老爺爺接來蔣宅,再安排介民接了私塾的教授,騰出蔣先生來專陪了老爺子。
上午還好,說說笑笑,談談議議,吃過午飯,老爺子丟了飯碗,拉了袁老爺子去到碼頭邊,說是河邊空氣好,風景也好。
兩人就站在碼頭邊的臺階上,看着腳底下奔流不息的大龍河。
袁其隆:“老爺子呃,小孫孫說得對呃,急也莫得用。”
於慈恩:“唉,我也知道這理兒,咱去了自貢吧,恐也濟不得事。”
袁其隆:“何止濟不得事喲,稍有差池,讓全有難做哩。”
於慈恩:“我懂,我懂。只是,想想,我這心,就疼,巴巴地疼。”
袁其隆:“怎不疼呢?五千引軍引,單單免得稅賦,便省下四萬兩的銀子,還不說批與零商,一萬的利差是少不了的噻。”
於慈恩:“嘿,單隻這五千引軍鹽,咱也不甚的心疼,畢竟是飛來的財,全仗着全有在將軍府管事;咱心疼的是那二十條船,知道啵?二十條商船。”
袁其隆:“嗨,怎不知的哩?咱誠義實商號五六十條商船,哪一條不經我手?”
於慈恩:“唉,雖說十數萬的銀子,咱還折得起,但想咱打拼下這份家業,不易的哩,千難萬難的哩,如今卻白白地舍與了那姓劉的東西,咱不甘啦,千萬的不甘!”
袁其隆:“這事兒呀,咱說與全有知道,好教他討個主意,總是拿得回的。再有,現今情況不明,若是劉師爺未想到這一層呢?或者,雖是想到了扣船,但聽信兒說來,許光照那人機靈得很,躲避開了呢?也是說不定的噻。”
於慈恩:“呵呵,你寬我心,你寬我心。便是今日接了咱來蔣家吧,也定是小孫孫和蘭丫頭串通好的。”
商店鋪貨的事兒,蔣先生自是幫不上忙的,塾生娃娃下午沒課,蔣先生樂得偷閒,也尋來碼頭邊。
三人就坐在青石臺階上,說談些閒話,捱到太陽落山,於慈恩站起來,手搭了涼篷,極目望去,也不見有船駛來碼頭,只得長唉一氣,遲遲艾艾地蜇回蔣家。
酒菜早已上桌,只等三人回來,衆人圍了一桌,正要動筷,“嘎吱”,卻見丁萍兒和姣兒排門而進。
於慈恩看了兩人:“嘿,不是守在大丫的牀前麼,怎的過這來了?”
丁萍兒卻不答話,只望後招手:“快快進來,怎個事,說個明白。”
姣兒:“唉呀,咋個娘們般的扭扭捏捏的喲?有老媽在,誰還吃得了你去?”
衆人正自疑惑,就見姣兒拉了袁崇明,上前得來,卻又只拿手搔着腦袋,盯了衆人看。
於信達:“崇明哥,你不是去了重慶麼?怎的回來了?”
姣兒:“出事兒啦,出大事兒啦!”
老爺子:“咳咳,慌個啥呢?慢慢說,出甚的大事兒了?”
袁崇明埋了腦袋:“阻了,阻在城裡了,出不來了。”
老爺子緩得一口氣:“嗨,不就阻在城裡了麼?我還以爲好大個事兒哩。”
袁其隆:“就是嘛,又不是塌了天……嘿,孫兒呃,坐下,邊吃邊說。”
袁崇明摸摸肚子:“唉呀,還真別說,中午也沒得着吃的,確實有些兒餓得慌。”
衆人都停了筷,盯了小刀看,三扒兩扒,一碗米飯入得肚去,抹抹嘴,“嗯,先墊個底兒。”
袁其隆:“孫兒呀,怎就阻了呢?怎就出不來城了呢?”
老爺子:“哦,阻在城裡了嗦。可有衝突?可出得人命?”
袁崇明搖搖頭:“莫得,都莫得。”
老爺子:“咳咳,天沒塌嘛。慢慢說來,甚個情況?”
袁崇明:“嗨,其實也沒啥,就是……就是,車隊,連車帶貨,都困在了水軍碼頭。”
袁其隆:“水軍碼頭?不是在釣魚城內的麼?當初的計劃,可沒進城這一說呀,怎的進了城內的呢?”
袁崇明:“嗨,本來嘛,咱是準備歇在城外的,連地形兒,都是去時都偵探好了的。可那哈哥,借了勞軍之名……”
老爺子:“哪個哈哥喲?”
袁崇明:“知州大人噻。這個哈知州,愛新覺羅·哈喇都魯,官稱哈知州,坊間卻是俗稱哈哥。聽得馮捕頭說來,原在陝甘爲官,惹惱了左宗棠左大人,欲要拿他開刀問斬。這廝見機得快,溜了回京,抱着了老佛爺的大腿兒,不知怎的,弄到合州爲官了。”
一桌皆笑。
於信達:“哦喲喲,愛新覺羅氏,是個皇親哩。”
袁其隆:“呃,該不會如那自貢鹽監,是個假穆彰吧?”
於信達:“這個……既是知州,總督衙門任命的,又須朝廷報批,想必假不得。”
姣兒:“接着說,這哈哥勞軍,嗯嗯,怎樣勞的軍。”
袁崇明:“這哈哥哩,把闔城商民都組織了起來,簞食壺漿,夾道而迎。咱不是盛情難卻嘛,就進城了。”
蔣先生:“嗬嗬,爾竟亦知簞食壺漿乎?”
袁崇明:“唉呀,真正的簞食壺漿的哩。那百姓,夾在道路兩邊,個個的都拿東西的。或用筐筐,高高地舉過頭頂,裝着些玉米粑粑的啦煮紅薯的啦,或左手提了茶壺,右手舉着個土陶杯碗,卻都是白開水,連個茶葉沫沫也莫得。”
一屋皆笑。
袁崇明:“笑甚呢?真的哩,我又沒半點兒虛妄。”
老爺子:“哈哈,非是笑你……哈哈……”
笑過,姣兒邊抹眼淚,邊問:“兒呀,你接着吹,後來呢?後來又咋的?”
袁崇明:“唉呀,我的母親大人,怎是吹呢?真真的,沒得虛妄,半點兒虛妄……。”
丁萍兒:“哈哈,崇明呀,你是不知,連着的幾日,你娘聽那李路易的西洋故事,入迷囉,神魂顛倒的囉……”
姣兒扁了嘴:“嘿,說我,好意思說我?你不比我更顛倒?”
丁萍兒:“哈哈,顛倒麼?崇明,接着說,後來呢?”
袁崇明:“後來,哦,當晚,車隊自是駐紮碼頭邊了噻。夥計們正忙着紮營,果來勞軍了,共是豬十頭,羊十頭,酒十壇。”
袁其隆:“就這?”
袁崇明:“哦,還有一文,老長老長的一文,王大娘的裹腳般的,又長又酸,比蔣先生……呀,呸,我這臭嘴……”
蔣趙氏笑嘻嘻地盯了袁崇明。然後學了蔣先生的腔調:“謬矣!謬矣!王大娘的裹腳,又長又臭,非是爾之又長又酸乎。”
又是一屋的鬨笑。
姣兒:“哎呀,別打岔,接着擺。”
袁崇明:“這文呢,反正老長老長,偏偏的,好多的字兒,戶部大人卻又認不得……”
於信達:“呃,咋的整出個戶部大人了?”
蔣先生:“呃,定是朝廷派來的戶部之官噻。”
袁崇明扁扁嘴:“嗨,啥子戶部之官喲,就哈哥的帳房先生,吳啓金吳帳房,但在楊師爺口中,便成了戶部大人囉。”
於信達:“楊師爺?哈哈,又整出來個師爺,哈哈!”
袁崇明:“這個楊師爺,楊久光,字無白,號白衣秀士,哈哥身邊第一心腹,威勢哩。”
於信達:“楊久光,姓楊名久光,字無白,這名這字,有意思哈。咋又白衣秀士了呢?整人別的雅號不行麼?”
袁崇明:“嗨,這個楊師爺,時常的一襲白衫,頭頂一把白傘,手搖一柄白鵝羽扇,遠遠的望去,很得神韻的哩。”
於信達:“哈,也不該整個白衣秀士的號噻。”
蔣介民:“我想起來了,水泊梁山的故事裡,開先佔着山頭的那傢伙,王倫,綽號便是白衣秀士噻。”
袁其隆:“可不咋的?這個白衣秀士王倫,心眼兒極小,生怕晃蓋一夥入得梁山,自己的大王之位不保,拿三拿四的相阻,惹惱了豹子頭林沖,一刀砍了。”
於慈恩拈着鬍鬚:“哈,有意思,有意思。”
姣兒:“有甚的意思喲?不就個字呀號呀的麼?你不聽我兒說,很得神韻的麼?”
丁萍兒:“唉呀,扯甚的牛皮筋喲?我的個乖乖兒,接着擺,接着擺。”
袁崇明:“咱們接了這禮,便殺豬宰羊,壘竈燒火,整起來,嘿嘿,整起來。楊師爺率了一衆的大人們飯也不吃了,自回了府衙去,走時通知平江叔,第二日到府衙議事。”
袁其隆:“議啥議?咱自管輸送軍火,他自管牧民合州,兩不相違,有甚議的?”
於慈恩:“是噻。咱走咱的商,把軍需送去西藏;他做他的官,該做甚做甚去,有甚議的?”
袁甚隆:“纔不哩。第二日,本來是計劃好的,平江叔自去府衙議事,車隊自是繼續趕路。可不想,咱車隊夥計吃過早飯,正在套車,便涌來幾十個衙役,堵在了轅門口,說是遵了知府大人的令,任何人任何車,勿得哈大人的號箭,通通的不得出入。”
袁其隆:“爲啥?沒問個理由?”
袁崇明:“自是問了的。刑部大人周詳說了,是奉了哈大人的鈞令,爲的是戰時保密,防止敵軍在城內派了密探。”
袁其隆:“密探,還密探?嘿嘿,這個哈哥,還真名副其實的哈哥吔。”
於信達笑起來:“先前有個戶部大人,現今又整出來個刑部大人,可是還有工部兵部吏部的?”
袁崇明直點頭:“有的有的。工部大人魯超班,兵部大人漆生勇……”
“哈哈……”於信達笑起來,“這個哈哥,把朝廷六部都搬合州了?”
蔣先生:“呃,吾有一疑,既是領兵前來,當是兵部之官噻,怎的派個刑部官員了?”
袁崇明:“嗨,先生自是不知呀。管着皁壯快三班的頭兒馮永剛,管着團練的頭兒漆生勇,早與咱打成一片了,哪是哈哥薅得動的喲。”
蔣先生:“哦,吾明矣,吾明矣,馮漆二將桀驁不馴……”
蔣趙氏:“呸!桀你個頭喲。這倆傢伙不聽招呼,只得派了聽話的。”
於信達:“嘿,不就幾十個衙役差夫麼?車隊可有上千的壯漢,怎的就擋住了?還有,你自重慶發的那信,不是說馮什竹馮舵爺還派了兩三百的袍哥子,都隨護在車隊前後的麼?怎的,虛他了?”
袁崇明:“哎呀哎呀,怎是虛他呢?你是不知喲,一則,城門都閉了的,不只咱的車隊出不得城,便是城內城外的民衆,也都不得出入。二則,平江叔去在州衙,未得回來的嘛。”
蔣介民:“呃,既是閉了城門,你又怎的出得城了?可是用索子縋了竹筐,從城牆上吊了下來的?”
袁崇明:“嘿嘿,哪需縋城喲?咱不是駐在碼頭麼?這哈哥閉得了城門,難道還閉得了河道?”
蔣介民:“哦,是了,是了。陸路走不得,自有水路可走噻。”
於信達:“小刀哥呀,聽你說來,咱爹一直就留在了州衙裡?”
袁崇明:“對呀。我爹相陪了去的,一早便去的,傍晚時分,我爹倒是回了營地,可平江叔未回的嘛。”
於信達:“我爹爹……嗨,我爹,留在州衙做甚?”
袁崇明:“我爹說來,哈哥和楊師爺纏着了,若不答應了條件,便不允平江叔出得衙門……”
於慈恩:“嘿,這不是扣他作了人質麼?”
袁其隆兩手一攤:“可不咋的?明明的扣作人質了嘛。”
於信達望天長嘆:“我的爹吔,我可憐的爹爹吔!”
姣兒尖叫起來:“萍兒,呃,萍兒,咋個梭到地上去了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