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家棟寧願看到一堆的蒼蠅,也不願意看到姚官保。這裡不僅有袁家不得勢的不平在心裡,還有就是少年的姚官保和成年的袁家棟是一樣大小的官職。
袁家棟是跟隨袁樸同多年廝殺,在蕭護登基後才落下一個將軍名頭。在此以前不是先帝不給他,先帝駕鶴西遊,他給不了。
而小他好幾歲的姚官保因爲小小年紀就尋找父親從軍,蕭護登基後毫無懸念的成了將軍。姚官保只走父萌也是將軍,更何況他是養在蕭老夫人房中的人,也算陪伴過老帥和蕭老夫人。衝着太上皇和太后,再有姚興獻和蕭護父子兩代的情意,姚官保一仗沒打過,蕭護也要給他官職噹噹。
兩個將軍一般的品階,一個人是血戰苦戰,一個人是隨皇帝從龍有功,雖然也有廝殺,在袁家棟看來不如自己纔對。
袁家兄弟背後裡全罵姚官保是吃父萌。
平時看到姚官保頂着個將軍服色眼前晃,袁家棟就煩心,聽到他說話,就更煩。直覺上姚官保今天又是來找架打的,袁家棟冷淡地道:“將軍,我二弟三弟也有新兵,你去看看他們吧。”
姚官保笑容可掬:“就這裡吧,我都到了!”
袁家棟抿緊嘴脣,知道這傢伙今天是尋上自己了!他最年長,和姚官保打過的幾架裡,從來不是他先挑事。每一回都是姚官保把二弟或三弟打急了,袁家棟纔會出面。
今天袁家棟一樣只想息事寧人,他時常會很灰心。也不能改變袁家在人屋檐下的命運,還打個什麼勁兒?
他沒有打的心思,擺擺手:“我認輸,你的新兵最強,這樣行了吧?”
幾個新兵不幹了:“沒打怎麼知道我們差!”
姚官保壞笑順勢接話:“就是!”手看似隨便的一指:“就你,出來我陪你試試!”這一指,恰好指在蕭謹面上。
蕭謹和姚官保使一個眼色,都笑得壞壞的。胖團心想,你看得可真準。一眼沒看自己,一指就是自己。
姚官保斜斜眼角,我還有眼角看人咧。
蕭謹大步出列,先對袁家棟抱拳:“將軍,既然姚將軍發了話,讓我陪他過過招。”姚官保咋咋呼呼:“拳腳無眼啊,打傷不論!”
袁家棟沒聽出來小姚將軍換了詞,他以前說的全是打死不論。袁家棟是一樣的聽,還當成以前的話,隱隱動怒:“小姚將軍!你官階高,他還沒有官階,你打他不是白打!他打你,就有罪!”
“校場比武,沒有官階高低,你忘了?”姚官保漫不經心損了一句:“你的人都敢出來,你不敢?”又對蕭謹挑剔的上下看着:“他生的跟個胖糰子似的,還怕我打傷他?”
蕭謹暗笑,再次上前一步:“將軍,讓我會會!”
袁家棟忍氣,在心裡回了一句,你纔是個胖糰子呢!亂給人起外號!
人家明明生得也不胖。
他當然不知道胖糰子是指太子殿下小時候。
他只對蕭謹關切地道:“你纔到軍中不必惹事,”對姚官保道:“你真要打,我陪你!”姚官保鄙夷:“剛纔不出來你現在倒肯了?靠後!你排隊!”再看蕭謹:“你敢出來?敢出來就過來吧!”
袁家棟火冒三丈,蕭謹已經上前一步,知道姚官保不會先出手,呼地一拳先擊出來,這一拳風聲凜凜,袁家棟微微詫異,這小子功夫還真的不錯。
本來想勸止,想想姓姚的挑事情,就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兵揍他去!新兵打將軍,打輸了白挨;打贏了有罪。
要是打贏了,看姚官保吃虧挺好。要是打輸了,小姚要找事情,正好自己護下來,再爲父帥攏攏軍心。
抱着這樣的心思,袁家棟忍住不勸,只在旁邊幫着撩陣。
姚官保和蕭謹是交過手的,那是胖團小時候,姚官保幫他餵過招。有幾年沒打,兩個人都存着看看對方長進多少的心,又知道對方不會下殺手,下手就都不留情。
十招一過,沒分勝負。袁家棟又喜又憂,喜的是自己來了一個厲害的兵,憂的是這兩個人手上都不留情面,要是打傷哪一個都不好。
打傷新兵袁家棟要心疼,打傷姚官保沒法交待。要是自己兄弟們打的,姚家不好說什麼,反正大家尋釁不是頭一回。可是個新兵打傷他,姚副帥還不給他小鞋穿?
護下來他,也是一件添仇恨的事。
正在擔心,見走過來兩個人。姚興獻走近幾步,看幾眼負手走了。袁樸同走過來,看幾眼負手走了,都沒有說什麼。
場中,已經是第三百招。
姚官保露出一個破綻,蕭謹大喝一聲:“退!”一拳正中姚官保肚子上。
“砰!”地一聲,姚官保直飛出去,身後有士兵,重重撞在士兵身上。姚官保沒動靜,那倒黴的兵哎喲哎喲叫起來:“痛死了!”
鼻尖一紅,鮮血流了下來,可見這一拳有多麼的重。
四周一片寂靜,人人瞪大眼睛。被撞的人都這麼厲害,那被打的人呢?
見小副帥勃然大怒,雙手把來扶的人用力一推,跳起來雙拳握緊,面色難看,青一塊紅一塊,憤怒之色幾近逼真。
小蛋子打心裡佩服,看看小姚將軍這演戲的功夫,快趕上江南戲王。是了,他在江南家裡時,的確經常陪蕭老夫人聽戲,也陪老帥出門茶館裡聽戲。
寂靜中,新兵是讓這兩個人功夫驚得瞠目結舌,老兵們是爲蕭謹擔心。惺慢相惜,都喜歡蕭謹功夫好,就爲他擔心這打上司的罪名你怎麼擔?
更別說小姚將軍是姚副帥的長子,追究下來幾十軍棍跑不了。
纔來就挨軍棍,可不是件長臉面的事。
人人靜默中,姚官保放聲大笑:“哈哈……”笑得有幾分輸後瘋狂的模樣。蕭謹竭力地才忍住沒笑出來,袁家棟是竭力尋找理由:“小姚將軍,有言有先,你輸了不能找後帳!”
“我是找後帳的人?”姚官保狠狠瞪他,再狠瞪蕭謹:“那胖團,你功夫不錯!我認輸!有空找我喝酒。”
一甩手,帶着人氣沖沖走了。他步子“噹噹”的,顯然是氣極了面子上下不來,拿腳底下地在出氣。
看着他離開,留下的人鬆了一口氣,過得一時是一時,熱烈地把蕭謹圍住:“哎,好險,你知不知道,那是姚副帥的兒子!”
“我管他是誰,他挑中我,我就揍他!”蕭謹大大咧咧,一臉不放在心上。
肩頭讓人一拍,袁家棟滿面春風:“跟我來。”
帶蕭謹到一座大帳前,憑着規格,蕭謹知道是袁樸同的。袁家棟讓蕭謹在外面等着,獨自進去。
見到滿頭白髮的父帥正在低頭推敲公文,離得這麼遠,他面上的皺紋清晰可見,如刀刻一般。袁家棟心酸上來,父帥戰戰兢兢辦公,從來不敢怠慢,可是日子也過得提心吊膽,沒怎麼安生過。
以前是關中動亂,袁樸同沒有後援,獨守邊關,吃力是經常的事。就是糧草,沒有皇帝,也沒有地方補,全是自己就地解決。後來蕭護登基,父帥如履薄冰,兵備糧草全有地方要了,心裡的苦又有誰知道?
“家棟來了。”袁樸同擡起頭:“看你滿面喜色,那小子贏了?”
袁家棟收回心神:“是,他贏了!姚官保這一回硬氣,話也說得漂亮。”一一告訴袁樸同:“我帶他在外面,父帥見見?”
“見見也行,不過姚官保那裡還要多加小心。他是個好孩子,就是還年青。”袁樸同這樣道。袁家棟答應,想父帥從來不在背後說姚家的人不好,從來很小心。
隔牆有耳,是件很難防的事。
出來讓蕭謹進來,蕭學在外面皺眉,太子殿下的一拜,袁副帥能當得起?可他沒有辦法,只能在帳篷外面幹看着。
蕭謹要進去以前,莫明的想到以前對袁樸同爲人的瞭解。那是到軍中以前,頭一個問的就是自己父親蕭護,蕭護委婉地解釋十三殺袁相野以後,受袁樸同刁難的事,雖然含蓄,蕭謹也聽明白了。
他當時是這樣回話:“父親認爲他得用?”明明父親有開脫他的意思,袁家與母后可是滅門的仇。
蕭護微微一笑,只說了一句:“哥兒,聰明不要亂用。”蕭謹知道自己猜對了。
蕭謹又去問了與袁樸同共事過的人,一些從關城裡調回京中的將軍們,問得很隱晦,將軍們不明就裡,有的人怕事,說袁樸同不好;有的人直說袁樸同的辛苦,太子殿下知道了一個七七八八。
知道自己可能會到金虎軍來,蕭謹就存着查看的心。袁家要識時務,太子將呈報京中起用袁家。
袁家要還只記得袁相野被殺,這種糊塗只想到自己不想到別人的仇恨的人,留在軍中也是禍害。
見帳簾子打開,袁家棟肅然,蕭謹還是尋尋常常的面容,邁步從容地往裡進,站定腳根用目觀看。眼神既不上飄,也不下浮,是正常的掃了一眼。
這一眼,袁樸同對蕭謹觀感大好,這個少年鎮定過於大人,出身必定不一般。
“你是哪裡人?”袁副帥慢慢地的問出。
蕭謹心平氣和,絲毫沒有讓帳篷中的殺氣干擾,慢慢的回了話。
他越是如入無人之地,袁樸同越是喜歡他的沉穩。正要多問幾句,進來一個人,嬌聲喚道:“父親。”是一個姣花軟玉般的姑娘。
她中等個頭,穿一件雪青色錦衣,披着大紅出風毛雪衣。面龐不像袁樸同,銀盤臉,有些微胖,雖然肌膚細淨,因爲這微胖,給人結實的感覺。
五官秀麗,是個美人兒。
蕭謹猜出來這是袁樸同的女兒,就想到姚官保說的話:“大的那個可砸死一池子魚,”嘴角微彎,忍不住輕輕一笑。
人家就是結實些,沒到砸死魚地步。
順便想想這個大的結實,姚官保說成砸魚,小的那個,姚官保說風一吹就走,不知又是什麼模樣?
袁樸同正在道:“你一個人來,還是又把妹妹帶來?”
“妹妹扎牙,母親讓她不要來。”袁大小姐說完,見到帳篷裡陌生的少年嘴角邊又有笑容,就多看一眼他。
他生得很英俊,這是頭一眼的印象。
他是個讓人眼睛一亮的,如瞬間看到無垠雪地,冰川如晶,荷花綻放的人。
袁大小姐靈娟對他笑笑,走到父親身邊:“難道您想妹妹也來?她昨天吃完奶就吐,怕是受涼,我就沒帶她來。”
眼角邊見到少年又是一笑,笑得如無波大海般那種平靜的笑,起自春風原野,漫無邊際似無處不包容。
很讓人心動,想和他說點兒什麼。
袁靈娟問:“你笑我妹妹?她小呢,還在吃奶。”
“不敢。”蕭謹欠欠身子。心中暗笑不止,不是笑你妹妹,是笑官保哥哥胡說八道。風一吹就走,原來她還是個吃奶孩子。
袁樸同阻止女兒:“人家笑,怎麼就笑你妹妹?”袁靈娟笑盈盈:“我看他笑得古怪,不得不問。”蕭謹心想這真奇怪,以後我見到你哭你喜歡?
有姑娘在這裡,蕭謹對袁樸同道避嫌退出去,在外面看到小蛋子就笑個不停。小蛋子摸不着頭腦,又見到一個姑娘走進去,太子爺就笑着出來,亂猜道:“袁副帥要把女兒以身相許?”
“沒有的事!”蕭謹更笑起來:“你這個奴才亂說話,我笑我的,你不要管。”讓小蛋子帶自己去帳篷,從來到這裡,打了一架,帳篷影子還沒見着。
匆匆走來姚官保,是聽說蕭謹去見袁樸同他趕來的。兩個人一見面,姚官保怪叫一聲:“胖團!”
太子殿下裝腔作勢:“你喊的是我嗎?”
“不是你是誰?胖團胖團,你打架是厲害的,喝酒敢不敢?”姚官保一本正經。蕭謹躊躇一下:“等我找到帳篷,再出來請將軍喝酒!”
“看你這麼好,我帶你去。”姚官保忍住笑。旁邊的人都呆住,不是纔打過?打得小副帥面上無光,忿忿走的,難道小副帥打不過,想拿酒灌他?
兩邊的竊竊私語,姚官保和蕭謹都只想笑。忍笑對視一眼,見到對方眸子裡全是笑意。蕭謹好笑,心想把這事趕快解開,大聲道:“小姚將軍光明磊落,願賭服輸,我很是佩服。請你帶路,這頓酒我是請定了!”
姚官保摸摸臉,對太子殿下懇求的使個眼色,我輸的事您就別再提了。才說一聲:“好!”見蕭謹面色大變,一貓身子人蹲在地上,在雪裡找來找去:“咦,東西呢?”
鑽到姚官保大腿後面,低聲道:“擋着我,別動!”
姚官保正奇怪,再看小蛋子也呆若木雞狀,直直看着一個人。
那個人神采飛揚,大紅錦袍,又是一個姑娘!
軍營裡沸騰了,平時除了袁副帥和姚副帥家的小姐會來以外,再沒有見到過姑娘。看這個姑娘美貌如花,還一身盔甲,難道軍中多出來女將軍?
又動武又美貌的姑娘,讓一干子王老五大冬天時熱血沸騰,就差嗷嗷怪叫。
這個姑娘不是一個人來,是一幫子女兵圍着。見到周圍的人目光炯炯活似吃人,一個女兵不屑地道:“姑娘,咱們快去見過袁副帥就回帳篷裡。”
那姑娘點頭走來,明明有路,卻一定要從姚官保身邊經過。停一步,對姚官保後面蹲着的太子殿下揚聲:“喂,聽說你剛來就出了名?”
蕭謹見躲不過去,沒好氣擡頭:“你纔來怎麼就知道?耳朵真尖!”
“我呀,能掐會算。”姑娘笑意盈盈,揚起臉走了。
姚官保看得有趣,悄聲問:“這是你心上人?”
“我去年的飯都能吐出來。”蕭謹捧肚子。
姚官保大笑:“你去年的飯是前幾天的,這不才出正月?”
兩個人往帳篷裡走,隨從後面跟着。別人的眼光不再看他們,全追着那女將而去。姚官保問:“那這個是誰?”
“張閣老的孫女兒,最小的那個,你不知道她,潑辣的很。”蕭謹擦腦袋:“她認得我!”
姚官保一驚:“那我要去告訴副帥!”
“沒事,她不會亂說,就是我看到她心裡煩。”蕭謹咧嘴,不是笑,像滿肚子苦水。姚官保低聲:“她喜歡你?”
“差不多。”
“你不喜歡她?”
“我都沒正眼看過她,你知道她多搗蛋。御苑裡的馬沒招她沒惹她,拿鞭子就趕出來到處奔,野丫頭!”蕭謹心有餘悸看一眼小蛋子。
張姑娘時常會找小蛋子麻煩,說他侍候得不好,她認爲太子殿下不會滿意。這也罷了,她罵過小蛋子以後,就跑到太后面前去告狀。小蛋子雖然不挨太后的罵,卻時常背後冷嗖嗖,不知道哪一天這位姑娘又要告自己黑狀。
小蛋子苦着臉,她怎麼又跟來了?
姚官保認爲這消息很重要,把蕭謹帶到帳篷裡,匆匆看看基本東西都在,也不和蕭謹胡扯,酒也不喝了,回去告訴姚興獻:“張閣老家的姑娘認得太子殿下。”
姚興獻不驚不亂:“我知道,她才見過我,對我保證過,她不會亂說。”姚官保還是不放心:“要是她一不小心說出來怎麼辦?”胖團還住在金虎軍那邊。
“管好你自己,沒事不要和殿下多粘乎!”姚興獻把兒子罵走,讓他停幾天再和殿下喝酒:“你這是表現你輸的很有氣勢?你以前可不這樣!”
姚官保灰頭土臉出來,胖團那裡今天不能再去,就去看張姑娘帳篷在哪裡,不要離胖團很近,把太子殿下暴露。
看看就在自己帳篷旁邊,引得自己親兵成堆的看帳篷裡出來進去的女兵,姚官保笑笑沒罵他們,反而叫幾個親近的人胡扯:“哪個最水靈?”大家嘻嘻笑了一回。
晚上,姚興獻走出自己帳篷。三軍中軍全在一個營裡,大家帳篷也在一處。他先從新兵的帳篷看望。太子的帳篷不是在最後,也不是第一,姚興獻不露痕跡的按順序過來,先有一個親兵進去回話:“姚副帥到!”
姚興獻再施施然進去,親兵守住帳門,放下帳簾。
燭光下,蕭謹早站起來,滿面笑容:“姚叔父巡營?”姚興獻袖子裡取出一包吃的,交給小蛋子,又看殿下手中有一卷書,關切地問:“蠟燭夠不夠?”
“夠了,不夠這裡還能買到,父母親給我許多錢。”蕭謹把書放下,請姚興獻坐下。姚興獻檢查一下被褥薄厚還算滿意,徐徐解釋:“張姑娘是奉太后之命前來,太后心疼您,讓她過來說是能照應到。”
蕭謹道:“我正想對姚叔父說,讓她離我遠點!”小蛋子也嘀咕:“她能照應到什麼?”姚興獻見殿下沒猜到,笑而不言。
還有別的人要看,姚興獻閒話幾句就離開,最後問:“還缺什麼?”小蛋子剛要張嘴,蕭謹馬上瞪得他不敢說話,道:“缺什麼就問叔父去取。”
送姚興獻出去,小蛋子一個人在帳篷裡絮絮叨叨:“被子是溼的,晚飯倒是幹得,咬不動,枕頭也沒有……”
就見風呼地吹進來,太子殿下一步一退地進來。
外面,張閣老最小的孫女兒張閨秀一步一進的進來。簾子放下,北風不在,盛氣凌人的張閨秀伏地跪倒,剛纔是張牙舞爪的老虎,現在就成了小貓:“張閨秀見過殿下,我奉太后之命,前來保護殿下!”
“你來保護我?”蕭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你小嘴能緊閉就不錯了。祖母也不是無知的老婦人,怎麼會讓她來保護自己?
一閃念間,蕭謹全明白了。再想到姚叔父剛纔瞭然的笑容,說的照應二字,太子殿子從頭紅到腳底下。他瞪在張閨秀面上,那張秀麗的面容紅暈如春花落紅,她……蕭謹年青的面龐沉着,“你休想”三個字幾乎脫口而出。
張閨秀羞羞答答看着他,低聲陳情:“殿下,太后她老人家說,女孩兒家在,您行事有方便的地方,”
蕭謹目瞪口呆往後退,腳下一碰,已到牀前,他坐下啼笑皆非。
祖母這一回的疼愛自己實在難以消受,讓一個姑娘家裝成愛慕照應自己,只怕還有怕自己讓別的女孩子纏住的意思。
可這一個,實在是愛慕自己。
再者來,祖母也考慮到自己將成大人,送一個人來……
張閨秀你也不是一般的宮女,你是有頭有臉的大家小姐,你怎麼肯做這種事?
太子直愣愣的目光灼熱,張閨秀更難爲情:“請殿下不要見怪與我,我……”
“你不情願的?”蕭謹大喜。
“我…。情願的!”輕聲吐出的幾個字,讓蕭謹紫漲面龐,張閨秀更是不敢看他,人幾乎伏在地上。
蕭謹好半天,才從侷促不安中走出來,心想先打發她出去纔好,沉聲道:“我要看書了,你出去吧!”
張閨秀答應着,起來又不走,低頭道:“讓我…。把殿下的被褥換下來。”小蛋子眼睛一亮,蕭謹沒好氣:“出去!”
張閨秀不是膽子小的人,是對太子吐露情意後心中膽怯,趕快出去。
帳篷外面她的女兵們還抱着被褥,都薄薄的是絲綿,在披風裡不容易讓人看到。見主人出來,女兵們打算進去,張閨秀略有傷心:“以後再送吧,今天,咱們先拿回去。”
兩行淚水從她面上滑了下來,很快讓北風吹開。
蕭謹在帳篷裡更生氣,走來走去的書都看不進去。小蛋子還想着那幹軟的被褥,趁太子不注意,悄悄往外溜。
“站住!不許去!”蕭謹背後像長眼睛,喝住小蛋子後,仰面長嘆:“我喜歡賢惠溫順的!”小蛋子同情地:“奴才知道。”
“我喜歡可愛乖巧的,”
“奴才知道。”
“我喜歡像父母親那樣的……”
“奴才知道。”
蕭謹呼地轉身,怒氣衝衝:“你知道什麼!”握一握拳頭:“我不要!”冷靜下來讓小蛋子剔亮燈,看書去了。
看到一半,小蛋子添熱茶,陪着小心:“小爺,人您不要,被褥要了吧?”
“噗!”蕭謹一口茶噴出來,想想大笑起來:“哈哈!”
帳簾子打開,捲進強勁北風,又進來一個人。袁樸同緩緩問:“有什麼喜歡的事?”他難免要想是姚副帥剛纔來說了什麼。
或者說,許了什麼。
袁樸同是知道姚興獻又一個一個來看新兵,這本是姚興獻應該做的,可袁樸同沒有一回高興過!同是副帥,姚興獻光鮮大紅人,還要和自己搶士兵的心,袁樸同有時候會很痛恨姚興獻,再把蕭護重新恨上。
面子上光彩袁樸同都可以不要,只有他的士兵,他一個也不讓!
基於這些原因,袁樸同嘴上從不說姚興獻不好,怕讓有心人拿住把柄,心裡卻是疙疙瘩瘩,一刻沒有停過。這一回來了一個敢揍姚官保的,還打得姚官保沒脾氣,袁家棟馬上領去見父帥,袁樸同嘴上沒怎麼說,心裡很稀罕蕭謹。
而且他還真沒看出來蕭謹像當今皇帝。
幾十萬大軍中找相似的人,可以找出來一大把。蕭謹來歷又清晰,袁樸同沒有多想。他忙於事務,不敢有一絲怠慢,怕一回出錯讓人拿住,後果不堪設想。他白髮如雪,是腦力用得光光的,再沒有多餘的精力想別的事。
此時瞪着收笑的蕭謹,袁樸同只覺得腦袋痛,自己知道想心事太多,又不能控制自己不想。他真的怕,怕蕭護和自己算前帳!
他不能出錯,就是皇帝報仇,也要讓天下人知道是他不好,是他容不下人!
他就需要手下有更多的能幹人,以後爲自己申冤也多個喉嚨。
袁樸同的這些心思,太子一個也不知道。見到上司的上司來,知道他們全是巡視新兵過得慣不慣,蕭謹滿意于軍中的謹慎行事,起身迎接:“沒什麼,這奴才說了個笑話,我沒忍住就笑了。”
“是,我說了個笑話。”小蛋子也這般說。
袁樸同凝視着,過來居然肯坐下,有長談的樣子,眼睛迅速在帳篷裡掃一眼,最後落在書上:“你看的什麼書?”
“回副帥,是趕考的書。”蕭謹回話。
袁樸同詫異:“科舉還沒有開,你看這些書有用?”蕭謹離開父母以前就知道明年開科舉,再來不開科舉,還有賀太師林少師那裡要交功課。他就道:“想來皇上總會開科舉,國事安定,只怕明年就會開。就是不開,唸書也是家訓。”
皇上二字扎痛袁樸同的心,他不願意聽,甚至不願意去想那兩個人。當年好不威風的少帥,當年好不神氣的伍十三……
袁樸同面色呆板,吞吞吐吐應了一聲。眸子一閃,對蕭謹目不轉睛。眼光凌厲緊張,面上卻放鬆下來,還擠出一絲可以稱爲慈和的笑容:“姚副帥來看過了?”
“看過了。”
“啊,你要多多地和姚副帥親近,多多的向他請教。”袁樸同說得輕描淡寫,太子還是捕捉到他眼底的黯然。
蕭謹暗暗好笑,這是來試探的。挺胸昂首:“回袁副帥,末將有話理當先和上司將軍回話,再由上司將軍往上回話!”
袁樸同眼睛亮了一下,只一下就按下去,又是古板無波的眸光,只是熾熱很多。他看出來這個小子不簡單,他是來的人中年紀最小的,報的是十三歲,可比剛纔看的那十八歲的青年都聰明。
那十八歲的,袁樸同以進爲退,讓他和姚副帥多請教,青年說:“好咧!”袁樸同心想你知不知道誰是你的上司?
一層層往上,先有我,纔有姚副帥!
那心裡只有姚副帥的人,怎能不讓袁副帥心傷一大片。姚興獻的巡視是例行,袁樸同的巡視卻是生死相搏般。
多一份軍心,袁家就安全一分。遇到那心裡還只會攀高的人,袁樸同哭都沒有眼淚。有太子的話,他又得回幾分底氣,伸手在蕭謹肩頭輕輕一拍:“你很好,早些睡,書不要看得太晚!”
他走出去後,小蛋子又要羅嗦了:“他以爲他是誰?太子爺的肩膀也是隨便拍的……”話到最後,覷着太子側臉:“呃,殿下…。”
“你不要說。”蕭謹又想到他說的笑話,忍住笑,揭過一頁書。
小蛋子再接再勵:“那被褥是順眼的不是嗎?不會說話,也不會煩人,也不會纏人……”
太子殿下悠然看書,似乎一句話也沒有聽到。直到看完書,才道:“我要過的就是軍中日子,給我改了味兒,我不如回家去!”
“小爺……”小蛋子喃喃。小爺只想像皇上一樣在軍中威風,可小蛋子的職責是讓小爺過得舒服。
見蕭謹執意不肯要,小蛋子沒法子,先洗乾淨自己手腳,換上乾淨裡衣,爬到太子牀上…。蕭謹瞪圓了眼:“你幹什麼?”
“我代小爺暖了,您再進來。”小蛋子很是認真。蕭謹想罵他,又還是笑出來,去靴子睡到小蛋子牀上,把蠟燭一吹,被子一拉,悶聲悶氣地笑:“睡覺了,不許吵我!”
小蛋子傻了眼睛…。
小爺,那是奴才的牀。
張閨女的到來,迅速把就要出名的胖團壓下去。除了這一點好處外,蕭謹看不到哪裡有特別的好。
打將軍這名聲,有個恃功夫驕傲的意思,自然消得越快越好。
沒有幾天,蕭謹和身邊大多的人都熟悉了,這些人主要是佩服他,願意和他交好。佩服的不是蕭謹打將軍,是打過將軍三天,又和將軍喝了三頓酒,一天一頓。
姚興獻勒令姚官保少去找太子殿下,姚官保記不住,太子也記不住。三軍紮營在一處,人數衆多,地方不少,就是校場也有好幾個。姚官保每天幾個校場上亂轉,沒事就遇胖團,笑眯眯過去拍他:“喝酒,喝酒你不行。”
胖團咧嘴笑,心想你肯醉,我不肯,自然認輸。
別人都說小姚將軍氣糊塗了,拿胖團灌醉了出氣。
袁家三兄弟則認爲姚官保是來搶人,功夫好的人都想要。平時不吃虧的姚官保這一回虛心接受一拳頭還請客,這不是誠心搶人?
三兄弟和姚官保爲了胖團打了一架,姚興獻和袁樸同都裝聾作啞,當沒聽到。
姚興獻是想四海雖然不算昇平,也不能亂起兵變。又魯永安和王源一直在關外,告訴姚興獻袁樸同這人和十三少過不去是混蛋,可他真的有功勞。
姚副帥不願意爲難袁樸同,袁家三兄弟打自己兒子一個,他也不怎麼說,除非打得大家紅了眼,纔會出面說上兩句。
袁樸同則是氣在心裡,他認爲自己忍,再忍,忍來忍去自己的人也要讓出去,他悶聲不響,雖然不贊成兒子們和姚官保打架,也不怎麼說他們。
他自己都知道悶在心裡遲早悶出病,可不悶又對誰說?
那天下兵馬大元帥蘇雲鶴?以前在京裡還見過一面,從他當上元帥以後,一面也沒見,他就沒來過軍中。
和姚興獻說?算了吧!
以前鄒國舅在,對姚興獻拉攏備至,姓姚的小子鐵了心跟着蕭家……還真讓他跟出來花樣。
想想國舅爺,袁樸同就要落淚。都說你死在蕭護手上,蕭護不認,自己也沒有證據。
他一個人無事的時候,就總是傷心。
……
蕭護這個時候,還沒有回京。送走太子後,他帶着十三和女兒也出了關,張家多多的問姚興獻要了許多的人跟着,離遠看上去浩浩蕩蕩的一行人馬。
走的那天對十三道:“帶你們逛逛雪山。”十三沒意見,三團四團自然喜歡。出關城後,蕭護手中拿着個簡易地圖,見到路過的人時就上前問路。
雪大不是經常有人,有時候幾天遇不到一個人,到處雪地,好似原地亂轉一步沒動。
三團四團卻很喜歡。
她們在車裡不冷,還能和母親玩耍,讓父親親親,又學簡單詩句,小小嗓音念出來,不知道有多動聽。
這一天馬車停在雪山下,張家來回話:“還是我去吧,要是有人,我把他們請下來。”蕭護慢條斯理:“你請,他未必肯來。”
看一眼慧娘,慧娘馬上道:“我也去。”這就給小公主們穿厚雪衣,道:“我猜出來你要見誰了?”
“前幾年還聽過他的消息,這幾年只知道他到了關外,再找真不容易。”蕭護悠悠道:“既然他在關外,我想看看他肯不肯照應一下兒子,你們母子兩個人胡鬧沒問過我,石明的人要是真的去找胖糰子,你我豈不擔心?”
兩千多死士,不是兩千多人馬。
慧娘輕咬嘴脣:“我就知道你是最擔心兒子的人。”蕭護莞爾:“不擔心他,我也想再見見這個人。”
見女兒衣服穿好,蕭護道:“走吧,我們不會進山太遠。他要不肯見,把東西給他留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