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護上前一步,親手打起帳簾子。見帳篷裡哭的哭,是一個老婦人。尷尬的尷尬,是丁婆婆的兒子伍林兒,要笑不敢笑的,是伍思德和伍家另外幾個堂兄弟。
還有一個忍笑的人,是個黑臉少年。
封慧娘總算入軍中,應該是一腔求救於蕭護的心事,全被丁婆婆給攪散開來。這婆婆說的話實在讓人哭笑不得,什麼別的房頭多死幾個,看看另外幾個人臉上模樣,就知道他們全是伍家的人。
有將軍,也有校尉。初來時都來勸,聽到二嬸兒罵自己們,一個一個垂着頭都不說話。
這個時候,蕭護出現在帳簾處。
慧娘眼睛一亮。
她奔波逃亡,與骯髒汗臭作伴已久。來到這裡,見將軍帳篷裡雖然整潔,但來不及清出去的髒衣服讓人不敢恭維,被褥上也有着可疑的污漬,不是家裡香噴噴的衣衾。
再說後來的這幾個人,更帶來各種各樣的汗味兒,對閨中女兒來說實在薰人。
慧娘早就習慣,她只勸丁婆婆。
忽然有風輕動,見卻是帳簾子打開,一個青年出現。
帳篷里人齊唰唰站起來。
慧娘則眼前一亮。
丁婆婆也擡起淚眼迷茫。
聽人人恭敬:“少帥!”
蕭護含笑,喚丁婆婆:“老人家,身體一向可好?”
封慧娘頭腦一暈,身子微晃幾下,再就迫切急切地瞪大眼,拼了命的去看這個人。她知道自己一定會見到蕭護,只是沒有想到這麼快就出現在自己面前。本來想的是夜靜無人時,悄悄去投個信物什麼的暗示一下,再看他作何反應。
因爲擔心較多,她想的也過多。本身又聰明過人,想法就千個萬個的出來。正在煩惱哪一個成哪一個可能不成,人已經到了面前!
如封大人所說,慧娘習武只是紙上談兵,封慧娘對於軍中如何統治,其實點滴不知。是以還沒有想好,只能對着自己的未婚夫,慢慢紅了眼圈。
從她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有夫君。從她知道後,就被教導着日夜時刻,都記掛着以後的夫君,是她一生的依靠。
從心裡,先靠了個十成十。
慧娘淚水在眼睛裡打轉,委屈,冤枉,路上風霜苦……在心裡打轉。她本該就撲過去,跪倒在他腳下,或者哭倒在他懷中……。可是,路上風霜苦留下的深深烙印,自己是罪官女!
蕭護他什麼心思?如何想?會不會幫助?再或者,也許另娶名門女?
這短短的一刻,封慧娘寸步沒動,只把自己的夫君模樣刻在心中。
他穿一件深灰色單衣,上面無花無朵。系一條白玉帶,和壓衣玉環玉質相等,全是上好的。黑眸深得如老井無波,直鼻薄脣,含笑如暖風中日頭。
封慧娘心中受抄家所累的傷痛,這一刻全化爲無有。少女總有虛榮心,雖然虛榮心來得不是時候。
可是它真實的撫平慧娘心中傷痕。一手扶着丁婆婆,慧娘一面羞答答上來。低頭正盤算如何打量如何相會,聽外面有人嬌聲喚道:“蕭哥哥,你倒在這裡?害我好找不是。你連日裡辛苦,我親手煮了湯水,你讓我撲了個空。”
嫵媚宛轉的嬌音,和這語氣中透露出的親暱,冰凍住慧孃的羞答答。
她猛的擡眼往外看,正巧見蕭護轉過身。蕭護原本是含笑,現在還是含笑,看在慧娘眼中,如無數冰錐扎痛心。
更想看看這說話人。
可漂亮,可嬌美?是蕭護的新人?
她扶着丁婆婆往外面走,可巧才見的乾哥哥伍林兒也在低聲:“母親,郡主到了,我去拜見。”和堂兄弟們走出去。
這總是伍林兒的帳篷,他算是主人。
丁婆婆本該回避,不過她掛念少帥是當家作主的人,其實雖然不敢,也想對蕭護訴說自己獨子不便等等。手邊又有急於見到外面人的封慧娘扶着,丁婆婆也走出來,心裡想着自己總要見過少帥纔是。
慧娘也出了來。
又是眼前一亮,這一亮更刺痛慧娘。
見一個紅衣少女,大紅宮衣飛揚風中,和遠山深綠淺黃,近處灰黃帳篷相映,紅得流彩泛波,活生生的生機無限。
少女也是美麗的,有紅有白的面頰,未到近前撲鼻的異香,光聞到就覺得這香粉價值不菲。紅寶石簪子,綠寶石花鈿,龍眼大的珍珠鳳釵,新制的堆紗珠花……無一不呈現出少女的貴重身份和貴氣。
她的面上,亦明明白白表現出來傲氣。
“末將們見過郡主!”
對着跪下來的人,壽昌郡主只驕傲的一笑,眼睛立即只放到蕭護身上。也不回身,手一招,一個彩繪牡丹的上好瓷盞到了手中。
慧娘恨恨盯着,穿腸散,還是蝕骨湯?
郡主自己雙手捧着,嬌滴滴送到蕭護面前,嬌滴滴仰起下頷,嬌滴滴毫不掩飾自己的嬌滴滴,嬌滴滴地雙頰無端如染桃花,嬌滴滴地輕吐語聲,偏又能讓別人都聽到:“蕭哥哥,壽昌的心意,你領了吧。”
前幾次壽昌郡主送來,蕭護都沒有接收。郡主爲情智慧頓生,當着人送來,看你不給本郡主面子?
看着本郡主身後的姑姑是貴妃,舅舅是國舅,父親是郡王,母親是郡王女,還有最重要一條,郡主是一個月前派來的監軍。
聖旨上寫得清楚,令壽昌郡主爲玄武軍監軍,一切事情便宜行事。
就便宜郡主來送湯了!
蕭護含笑,他的笑容還是帳篷裡就有,一直沒有變。看在郡主手中有聖旨的份上,蕭護這一回笑吟吟接過,並對郡主客氣道謝:“有勞郡主想着。”再轉身對衆人笑:“我還正想這個,”走上兩步,送到丁婆婆面前,和氣地半彎身子:“老人家,你遠來看望兒子,這點子補品,你用了吧。”
壽昌郡主差點喊出來,才氣呼呼,見蕭護半彎眼眸回頭笑看過來:“郡主的心意,怎麼能不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