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緊了啊。”
容瀲看着窗外,已經開始有宮女拿着掃帚清掃着地上的落葉了,雖然不多,但是掃着掃着,卻又落下來幾片。
容瀲走進園中,隨手拾起一片落葉,泛黃的葉面上,葉脈的紋路清晰可見,斑駁其上。一陣風吹來,容瀲鬆開手指,落葉隨着風漸漸向西邊飄去。
自從那日,容衍與容瀲兩人有過一次深切的談話之後,容瀲的心中一直放心不下容衍,雖然彼此都知道,容衍大限將至,但容瀲總想爲容衍做點什麼。
容瀲離開了竹幽宮之後,容衍的病情似乎又加深了許多,華羅虛多次診治,也實在是束手無策。每次華羅虛從竹幽宮中出來,容瀲必然傳召華羅虛,向他詢問容衍的病情,隨後,華羅虛自知迴天無望,也終於吐露了實情:“陛下,生死有命,王爺的命,老臣怕是無力迴天了。”
相信是願意相信,容瀲雖然早就知道了這個結局,但他依舊在努力着。
此後的幾日,風平浪靜,倒也是相安無事。
今日,秋風驟緊,容瀲站在御花園的小院中思緒萬千,想到遠方的傅千瀧,想到竹幽宮裡的容衍,默默向遠方望着,不知望向何方。
“皇上……”院外跑進來一個小太監,面生的很,容瀲轉過身,問他:“你是誰?有何事?”
小太監很明顯是第一次面聖,說話也緊張到磕磕巴巴:“奴才是……是竹幽宮的,剛剛,華大夫……他……命奴才……前來告訴皇上,說請皇上務必……務必即刻前往竹幽宮一趟。”
容瀲心中悲傷,也沒有追究小太監的磕巴,知道華羅虛找自己,必然是有大事,顧不得許多,未曾攜帶侍衛,一個人大踏步地向竹幽宮的方向走去。
路上,容瀲的心中是不是涌起莫名的不良預感,他努力地壓制這種感覺,在心裡默默對自己說:“不會的,怎麼可能呢,不會這麼快的。”
隨着口中呢喃,心中焦急,容瀲的腳步也逐漸快了起來,往日要走上小半個時辰的路途,此刻半盞茶的功夫就到了,竹幽宮的侍衛給容瀲行禮,容瀲隨意揮了揮手:“免了免了,快讓朕進去瞧瞧。”
侍衛不敢阻攔,立即打開了宮門,容瀲一個箭步跨過門檻,徑直走向竹幽宮的寢殿。
寢殿之中,還未見人影,便聽見牀褥的方向傳來微弱的咳嗽聲,這聲音已經不似前幾日一般有底氣了,容瀲心中一驚,便更加加快了腳步。
華羅虛坐在牀邊,藥箱打開着放在一旁,細小的銀針紮在容衍的穴位上,容衍的表情似乎是很痛苦,努力地呼吸着,間或傳來咳嗽的聲音。
華羅虛看着容瀲走進來,無奈地嘆了口氣,對着容瀲搖了搖頭,輕輕將容衍穴位上的銀針取下來,用手順着容衍的胸口,容衍的氣息方纔稍稍有些平穩。
看到容瀲走了過來,容衍輕輕擡高右手,容瀲一把抓住,對容衍說:“兄長在堅持一下,朕去給你找大夫。”
容衍搖了搖頭,此時華羅虛收起了藥箱,在容瀲的耳邊輕聲說道:“臣先告退了,皇上,不可強求啊。”
聽到這話,容瀲面色上的悲愴怎麼也掩蓋不住了,容衍看着他,嘴角竟然艱難地吐露出一絲微笑:“不要這樣,我還有話想對你說……”
容瀲趕緊靠近一些,對着容衍堅定地說着:“皇兄你說!”
“我,怕是要不行了,臨走之前,你能在我身邊,我已經很……很開心了。”
“皇兄不要說這樣的話……”
“你聽我說完……”容衍的氣息再次有了些起伏,容瀲學着華羅虛的方法,順了順容衍的胸口,片刻,容衍繼續說道:“我這一生很短,但是我得到的東西,已經很滿足了,只不過,我此生唯一的遺憾,就是阿瀧……”
一陣急促的咳嗽聲之後,容衍繼續說道:“遇見她之前,我從未想過要努力活下去,但是現在,我終究是無法與她白頭偕老了,我的這一輩子,怕是隻有這一個遺憾,不能了結了。你一定要救她,愛她......”
容瀲的眼眶裡似乎有淚水打轉,他微微搖着頭,容衍看着容瀲的表情,自己的臉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不要傷心,我,也算是,解脫,了……”
突然,容衍的手滑了下去,落在牀邊,眼睛慢慢合上了,終於再也聽不到急促揪心的咳嗽聲,也再看不到這個形容枯槁的人繼續憔悴下去,容瀲緊緊握住了那隻手,悲傷不已。
待自己的心情稍稍平復之後,容瀲放下容衍的手臂,緩緩走出了竹幽宮的寢殿,喚來宵離和幾個太監,低聲說道:“大皇子已去,你們進去收拾一下,通知司禮監,擇個合適的日子,將大皇子,葬入皇陵。”
宵離聽到後,顧不得向容瀲行禮,慌忙跑進了殿內,不一會兒,哭喊的聲音便傳入了容瀲的耳朵中,容瀲擡起頭,看着日落西山的晚霞,輕輕嘆了一口氣。
門外有侍衛跑過來,見到容瀲後,雙手抱膝說道:“啓稟皇上,傅家暗衛營的人求見。”
容瀲點點頭,對侍衛說到:“讓他進來吧。”
隨後,暗衛營的一名黑衣暗衛走了進來,對容瀲說道:“皇上,傅家暗衛奉皇上之命尋找兩位傅衛大人,今日已有消息,特呈上密報。”說罷,從衣袖中取出一張小小的信箋,雙手奉上,容瀲身側的小太監走過去接了過來,遞給了容瀲。
容瀲抖開摺疊的紙張,幾行清晰的蠅頭小楷躍然紙上:“傅家暗衛,南下淮水,尋得兩位傅衛大人,兩位大人此刻正在江南竹園之中,屬下得知,傅姑娘已然轉醒,特此報告。”
雖說容瀲深知傅千瀧的位置所在,但是當他知道傅千瀧已經醒來,站在竹幽宮之外的容瀲,此刻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回首望向竹幽宮內,宵離的哭聲還在繼續,已經有宮女和太監開始着手準備喪服和棺木。
再看看手中的信箋,真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得在心中默默地感嘆:“天不隨願,造化弄人。”
擡起頭,是正南的方向,容瀲努力地望着,目光卻被皇宮的琉璃玉瓦遮蓋住了,此時,宵離的哭聲已經漸漸停了下來,而進進出出的宮女太監也已經不再忙碌了。
容瀲知道,是時候,該送容衍上路了。
——可是你終歸,沒有見到阿瀧,最後一面。
司禮監很快選定了下葬的日子,日期就定爲了次日。
次日一早,東方剛有些濛濛發亮,竹幽宮中的下人們便開始忙碌起來。容瀲一個人走上皇陵的宮牆之上,看着腳下的下葬隊伍緩緩向皇陵的方向走來,秋風蕭瑟,其狀悲涼。
下葬的儀式,雖然繁冗,但是也進行得有條不紊,容瀲站在最高的地方,按照司禮監的禮數程序一步一步完成了整個儀式,整個儀式上,容瀲的表情上看不到波瀾。
最後,當擡棺的人擡起容衍的棺木,緩緩走下帝陵深處的時候,容瀲的眼色變了,他口中輕聲地,似乎是在對那往生的人,也似乎是在對遠方的人說道:
“終究,你們沒有見到彼此,終究,你們還是錯過了。”
隨着墓穴的通道被慢慢封上,容瀲在心中對地下的人說:“兄長莫殤,黃泉路上,莫要回望。”
帝陵的大門再一次被關上了,容瀲只覺得自己的腳下似乎有千斤之重,回宮的步子也邁得緩慢,擡起頭,容瀲看着南方的天空,眼中有道不明的深意。
“上天竟如此造化弄人,阿瀧,你可願回來?”
回到宮中,容瀲呆坐在桌案之後,看着桌子上摞起來的奏章上書,心中難受已經無暇顧及這些,但是看到了案牘之下,有一張紙露出了一角,這時容衍留給傅千瀧的信。
容瀲盯着這張紙片許久,緩緩吐出一口氣,對着這封信說道:“生時不能同伴,死後,朕就再替你完成一次心願吧。”
想到這裡,容瀲彷彿吃了一顆定心丸一般,小心翼翼地抽出這封信,將其摺疊好,放入了信箋之中,封好封口。對着門外喊道:“來人。”
一個侍衛跑進來:“皇上,有何事吩咐。”
“你去趟蘅雪閣,傳傅千凝過來。”
侍衛領命後轉身離去,不一會兒,傅千凝一襲黑衣出現在了容瀲的面前:“見過皇上。”
容瀲舉起手中的信封說道:“你安排一下,找一個口風嚴的暗衛,將這個信,送到竹園去吧。”
傅千凝微微有些吃驚,但是看着容瀲一臉的漠然表情,便即刻領命說道:“屬下聽命。”隨即,雙手結果信封,行了個禮之後便離開了宮中。
入夜之後,蘅雪閣內一個身影緩緩走出了閣中,騎上一匹駿馬,馬兒一聲嘶鳴,擡起前蹄,頭也不回地一路向南奔去,身後捲起了漫漫的風沙。容瀲站在不遠的地方,默默地看着這個人影漸行漸遠。
“阿瀧,他走了,但是他的心意,無論如何,你都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