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

一日, 心兒正在屋內對着賬本出神, 便見嶽明屹走了進來。她忙合了賬本,便聽他問道:“你這是算計什麼呢?”

心兒笑笑, 說道:“胡嬤嬤的兒子胡大魁要成親了,住在這府上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我想着拿些銀子出來, 讓他置辦一處院子, 也不委屈了小巧。”

嶽明屹笑了起來, 戲謔地說道:“再找不出你這麼好的媒人了, 不光替人牽線搭橋,還替人家置辦院子。”

心兒也笑了起來,柔聲說道:“明屹你知道的,胡嬤嬤曾救過順兒的命。”

他斂了笑,說道:“我逗你的, 你給胡大魁置辦院子,也是應當的, 也別從你這嫁妝裡拿銀子了,我有, 我拿給他。”

心兒搖了搖頭, 說道:“也不是我嫁妝裡的銀子,你知道, 我還有兩家繡坊。”

他笑了起來,眯起眼睛望着她,說道:“我倒是忘了, 穆掌櫃的繡坊生意興隆,日日進賬不少,可比我這些俸祿多多了。”

心兒抿嘴笑了起來,說道:“連你也打趣起我了。”

他笑笑,忽想到了什麼,正色道:“我有話要對你說。”

瞧他斂了笑,面上神色一本正經,心兒也不由得納悶起來,忙問道:“明屹可有什麼要緊事?”

他點了點頭,說道:“前些日子西北草原的可汗殯天了,你可知這可汗的王位到了誰的手上?”

心兒不妨他說起此事,想了想,瞪大眼睛,問道:“難道是安達臺吉?”

他點了點頭,說道:“這可汗膝下兩子,卻都早早沒了,衆人便推舉了安達臺吉爲汗。聖上已經安排了使臣,過幾日便出發去西北,賀安達臺吉即位。”

心兒也歡喜起來,說道:“安達臺吉成了可汗,想必三姐姐也歡喜,若是三姐姐能回來便好了!”

嶽明屹伸手拉了她的手,說道:“你可知去西北的使臣是何人?”

心兒擡眼望了他一眼,斂了笑,輕聲問道:“難道明屹要出使西北?”

“正是,是我在聖上面前主動請纓,聖上才允了我去西北。”他點了點頭,說道。

心兒將手從他手中抽出,轉過身垂下頭,不去理他。

他笑了起來,繞到她面前,彎下腰瞧着她的眼睛,問道:“心兒可是惱了?”

她瞧了他一眼,輕聲說道:“從前我們未成親,你一去便是兩三年,倒也罷了,可如今你這一去,何時才能回來?”

他握了她的雙肩,柔聲問道:“心兒捨不得我去?”

心兒別過眼不再望着他,只說道:“順兒日日盼着見到爹爹,若是一年半載瞧不到你,他定是會想你的。”

他鬆了她的肩,想了想,只說道:“既然順兒捨不得我,那我便帶順兒一道去西北好了,既然三奶奶捨得,那便留三奶奶在府上好了。”

心兒不妨他這麼說,微微一怔,旋即回過神來,忙擡眼望着他,問道:“明屹你說什麼?你要帶我們去西北?”

他忍着笑,輕輕搖了搖頭,說道:“誰不捨我,我便帶誰去。”

心兒也不顧那麼多,忙踮起腳伸手環了他的脖子,柔聲說道:“明屹你帶我去吧。”

她身上淡淡的玉蘭花香氣和口鼻中的氣息直撲到他的鼻內,他不由得有些癢了起來,終忍不住大笑起來,伸手擁緊了她,促狹地問道:“那你可捨不得我?”

她紅了臉,輕輕點了點頭,在他耳邊小聲說道:“我比順兒還捨不得你,你帶我去西北吧。”

他輕輕點了點頭,柔聲說道:“我主動請纓,便是因我有私心,想帶你回西北去,聖上也允了,過幾日,我們便出發。”

聽他這麼說,心兒忽覺得鼻子有些酸了起來,她自從十一歲離了西北,至今十載有餘,如今終能回去了,她不免有些感慨起來。

他不妨她紅了眼眶,一面輕撫着她的背,一面口中說道:“我知你這麼多年沒回去過,定是萬分想念,如今能回去了,你該高興纔好,倒是哭了起來,旁人瞧到了,定當是我惹了你。”

心兒聽他這麼說,又有些好笑起來,只拭了眼角的淚,說道:“我也曾盼着能去一次,可日子久了,這打算也漸漸淡了下去,不想你竟還放在心上,我心裡喜歡。”

他從懷中拿出帕子,輕輕替她拭了淚,說道:“我已經算好了,如今是六月底,我們七月出發,到了西北正是金秋,你便可以瞧到那胡楊林了。”

他伸手撫着她的頭髮,又說道:“方纔回來後,我便去了母親那裡,我已經同母親講過了,母親應了,你也沒什麼好顧忌的。郡主是你的姐姐,你去瞧瞧也是情理之中。”

心兒輕輕點了點頭,只靠在他懷中,他的胸懷似乎無比寬闊,讓人分外安心。

到了第二日,心兒便忙遣人將這消息告訴了穆老夫人,穆老夫人聽聞心兒要去西北見到煙紫,心中也歡喜起來,只命人將煙紫平素愛吃的準備起來,又知她已誕下一子一女兩個孩兒,便也爲那從未謀面的曾外孫備了禮。

心兒瞧到穆老夫人送了來的東西烏壓壓堆了一院,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感慨,卻也無法,只得命人都裝在了車上,一併帶着。

到了啓程那日,心兒便帶了順兒別過府內衆人。順兒伸出一對小手臂摟着祖母秦氏,口中說道:“祖母,順兒想着祖母呢。”

秦氏也紅了眼眶,只抱着他,落了一番淚,又囑咐了衆人一番,才萬般不捨地鬆了順兒的手。

府中衆位奶奶見心兒要去了,便也囑咐了一番,四奶奶宋氏滿是豔羨,說道:“我可真是好生羨慕三嫂嫂,我自出生,便沒出過這都城。”

心兒笑笑,伸手拉了她的手,寬慰道:“日後有的是機會。”宋氏點了點頭,便隨着衆人送了她母子二人到垂花門。

心兒別過衆人,擡眼瞧到嶽明屹已經一身戎裝等在外面了,他見她二人出來了,忙伸手扶她母子上了車,才一揮手,一對人馬便緩緩朝城外走去。

順兒從未出過遠門,瞧着身後的一對車馬,愈發好奇起來,只掀了簾子四處打量着。嶽明屹在馬上瞧到他那雙閃着光的小眼睛,笑了起來,問道:“順兒,你瞧什麼呢?”

順兒擡眼望着他,他身上的盔甲在日頭下閃着光,順兒不由得眯起眼睛,說道:“爹爹,順兒想騎馬。”

嶽明屹笑了笑,翻身下馬,將順兒從車廂內抱了出來,又扶他爬上了自己的馬背,才又翻身上了馬。心兒放心不下,只說道:“明屹,順兒一時玩心重,你可不要時時都縱着他。”

他瞧了眼心兒,說道:“你放心好了,我自知道分寸,這一路還遠着呢,他哪裡坐得住?”

心兒笑了笑,便也不再多言,只瞧着嶽明屹兩腿一夾,父子二人便隨着那馬朝前飛去。心兒免不得又擔心起來,想喊了他二人,終還是忍住了,只放下簾子,同綠果二人說着話。

一路人馬直走了大半個月,纔到了賀蘭境內,這裡人煙稀少,再沒客棧可住,嶽明屹便率了衆人尋了片開闊的地方安營紮寨。順兒頭一次瞧到這帳篷,心中歡喜不已,只在這帳篷內鑽來鑽去,倒是苦了胡大魁,只跟在他身後不住地看着他。

嶽明屹將心兒帶到帳篷內,說道:“今日先委屈些,想必明日便能見到郡主了。”

心兒打量着帳篷,雖小些,卻也封得嚴嚴實實,半點風也透不進來。心兒笑笑,正要說話,卻聽到遠處傳來一片急匆匆的馬蹄聲。

嶽明屹出了帳篷瞧了瞧,便笑着對心兒說道:“我捨得讓你在這帳篷內委屈一日,恐怕你三姐姐未必捨得。”

心兒聽他這麼說,忙從帳內走了出來,便瞧到夕陽中隱隱約約走來了一隊人馬,不多時,便到了近前,爲首的那人英姿颯爽,瞧到心兒眼前一亮,翻身從馬上下來,口中說道:“四妹妹,可算是見到你了!”

心兒聽出是煙紫的聲音,不由得有些吃驚,擡眼望去,只見她上身穿着一件窄襖,可下身卻穿着又寬又大的長褲,褲腳束在羊皮的短靴裡,襯在西北火紅的落日下,更添了幾分英氣。

她瞧着心兒上下打量着自己,不由得笑了起來,明媚的眼睛襯着臉頰上的兩團紅暈,閃動着星星一般的光彩。心兒這纔回過神來,上前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說道:“三姐姐,真的是你!”

煙紫笑了起來,她的笑聲如同那馬車上的銅鈴鐺,清脆又響亮。她張開雙臂將心兒緊緊抱住,說道:“我算着也該是今日到了,可等了許久也未見着你,便沿路來尋你了。”

心兒也擁着她,說道:“本打算在這裡歇一夜纔去見姐姐的,不想姐姐倒來了。”

煙紫紅了眼眶,說道:“我得了信便日日盼着你,恨不得馬上便能瞧到你,一別這麼多年,不想今日才能相見。”

心兒也紅了眼眶,說道:“家中衆人也都念着姐姐呢。”

煙紫落下淚來,心兒忙勸慰了她一番,一旁的嶽明屹也上前抱了拳,說道:“末將見過郡主。”

煙紫忙拭了淚,回了禮,才瞧了瞧他,又瞧了瞧心兒,笑道:“如今你也該叫我聲三姐姐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