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冷

平日裡, 心兒除了陪在祖母穆老夫人身邊之外, 其餘時間便同嫂嫂秋露說說話。除了沈家老爺沈青正帶着大爺沈伯彥、二爺沈仲彥來過之後,心兒便再沒見過旁人, 空了便一個人留在屋內,她終不再望着窗外, 便只垂頭抄寫經書, 心中反倒一天天靜了下來。

一日, 心兒照例去給穆老夫人請安, 進了仁心堂, 便瞧到嫂嫂秋露在外間坐着。她瞧到心兒來了,忙將手指放在脣邊,朝裡面努了努嘴,小聲說道:“祖母還在歇着。”

心兒會意,也便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說道:“既然如此,那心兒便與嫂嫂一同在這裡候着吧。”

秋露點了點頭, 拉了她的手,說道:“這些日子心兒的氣色瞧着好了不少。”

心兒笑笑, 緩緩說道:“在楊家, 畢竟不同於在祖母身邊,日日仍是小心翼翼, 生怕有半點做得不好,惹楊家老夫人生氣。”

秋露望着她,緩緩說道:“從前在楊家如何, 你不說,我們也不敢提,生怕惹得你傷心。”

心兒點點頭,說道:“這些日子心兒也瞧出來了,有我在時,大家說着話也都小心翼翼。”

秋露在她耳邊小聲說道:“是祖母怕你難過,幾次三番告誡我們,讓我們萬萬不能惹你想起楊家的事來。”

心兒聞言笑了笑,說道:“祖母體諒心兒,心兒如何不知,只是衆人這般小心,我心中反倒不安。”

秋露望着她,輕聲說道:“衆人怎樣,也並不當緊,當緊的是你如何想,若是你能將此事放下,我們也便放下心來。”

心兒低頭擺弄着手中的團扇,輕聲說:“往事雖說如過眼煙雲,可仍會在心中留下痕跡來。更何況我與二爺雖說不及哥哥與嫂嫂這般琴瑟和諧,卻也是真心相待,如今這樣草草和離,其中悲苦,恐怕並不是這些日子便能放下的。再者說,我如今是犯了錯、被楊家和離出府之人……”

“犯了錯?”她話還沒說完,不妨從裡面傳來穆老夫人的聲音,“這莫須有的罪名我們穆家如何能擔得起?”

二人聽聞是穆老夫人的聲音,忙站起身來,朝裡間走去。進了裡間,便瞧到穆老夫人已經端坐在牀榻上,正捧着手中的茶細細品着。

秋露忙上前說道:“祖母醒來了?可是我與心兒吵了祖母?”

穆老夫人擱下茶碗,笑了笑,說道:“早便醒了,也不願攪了你二人說話,便索性躺着聽了幾句。”

秋露笑笑,說道:“祖母如今愈發是小孩心性了,醒了也不叫孫媳與心兒進來伺候,倒是躲在這裡間聽了起來。”

穆老夫人笑了起來,說道:“若不是我偷聽,也便不會聽到心兒方纔說得話來。”

心兒也笑笑,說道:“不過是胡亂說的,還望祖母不要當真。”

穆老夫人望着她,緩緩說道:“心兒,若是旁人說你是犯了錯才與楊家二爺和離倒也罷了,可這話從你口中說出,祖母便頭一個不願意聽。”

心兒望着她慈愛的眼神,鼻子忽有些酸,忙垂下頭去。

穆老夫人便接着說道:“毒害姨娘和她腹中胎兒的事情,可不是我們穆家人能做得出的事!她楊老夫人當初無論如何也要將你娶進楊家,本就居心險惡,如今竟硬生生將這罪名安在你的頭上,實在是欺人太甚!”

心兒擡眼望着她,緩緩說道:“楊家老夫人當初便已經知道我是沈家的後人,才費盡心思要將我娶進楊家。”

穆老夫人頭一次聽到心兒這麼說,不由得一怔,問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心兒便將沈府二夫人楊氏因毒害春雨而惹怒了沈家二老爺,楊老夫人便急急命自己去沈家求情之事說給穆老夫人聽。

穆老夫人聽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不由得長嘆了口氣,說道:“楊家不僅居心叵測還心狠手辣,這毒殺姨娘的事情,恐怕只有楊家的人才能做得出來。”

心兒也點點頭,緩緩說道:“二爺的姨娘是楊家老夫人最疼愛的丫鬟,不想她竟也下得了如此的狠心,即便她捨得這姨娘,可那腹中的孩兒卻是楊家二爺的骨肉。”

穆老夫人凝着眉想了想,說道:“如此大費周章地將你請出楊府,也不知此次這老婆子又打得什麼算盤?”

心兒忽想到趙嬤嬤說的話來,便說道:“楊老夫人身邊有一位嬤嬤告訴心兒,她說楊老夫人早已爲二爺做好了打算,因此才無論如何也要將我送出楊家去。”

穆老夫人不由得一怔,問道:“好的打算?難道是這老婆子又瞧上了誰家的女子,硬生生要你把這楊家二奶奶的位置挪出來不成?”

心兒垂下頭,緩緩說道:“心兒也不明白,可思來想去,唯有這樣,她才如此心急,不僅將我送了走,連二爺的姨娘和孩兒也一併除了去。”

穆老夫人低頭想了想,半晌才問道:“可這嬤嬤如何要同你講這些話?”

“聽說這位嬤嬤從前是宮裡的宮女,到了年紀便放了出來,無親無故,便來到楊家跟着楊家老夫人多年。心兒臨走時,這嬤嬤說,她要等着一樁陳年舊案浮出水面,她還說楊老夫人多行不義,必自斃。”

聽完心兒的話,楊老夫人不由得倒吸了口氣,問道:“宮裡的宮女?陳年舊案?難道楊家還做過什麼不爲人知的事?”

穆老夫人便仍低頭想着,半晌她忽擡起頭來,望了秋露一眼,說道:“我曾聽錦言說過,沈家那個沒了的姨娘,中得正是大奶奶中的‘香消散’之毒?”

秋露點點頭,說道:“那姨娘□□雨,她中的正是‘香消散’。”

心兒也想到了什麼,說道:“二爺的姨娘毒發時我便在她身邊,毒發時渾身抽搐、口鼻流血,其狀與‘香消散’之毒並無差異。”

半晌,穆老夫人才幽幽說道:“此毒頗爲少見,相傳是宮中一位娘娘中了此毒,不僅失了腹中胎兒,更容顏盡毀、榮寵盡失,後幾經追查,卻未能尋到投毒之人。不想這麼多年過去了,這毒竟在楊家人的手中!”

心兒忽想到了什麼,不由得說道:“心兒記得楊家曾出過一位娘娘,正是楊家老太爺的胞妹,敏月大長公主的生母。”

穆老夫人緩緩舒了口氣,說道:“恐怕楊家老婆子身邊的嬤嬤便是爲此事而來的。”

“祖母是說,這嬤嬤是爲了當年宮中中了毒的娘娘而來?”心兒不由得問道。

穆老夫人輕輕點了點頭,緩緩說道:“宮中娘娘的恩寵,不僅是她個人的事情,更關乎她身後整個家族的榮辱。想必這無端失了榮寵的娘娘母家,定不會輕易將此事放過,這嬤嬤從宮中出來便到了楊家,想必也是有備而來,只是她能在楊家隱忍這麼多年,倒實屬不易。”

秋露聽她這麼說,便問道:“時隔多年,即便是這嬤嬤拿到了楊家有此毒的證據,又真會有人重新提及舊案嗎?”

穆老夫人望着二人,緩緩說道:“她能在楊老夫人身邊這麼多年,想來是有打算的,楊家日後如何,還要看這嬤嬤身後之人,究竟要如何同楊家清算這筆舊賬了。”

秋露想了想,嘆道:“多行不義必自斃,楊家如此行事,恐怕難免要累及子孫了。”

心兒想到了楊墨,也輕輕嘆了口氣,說道:“楊家老夫人自詡最是疼愛楊家二爺,可二爺他心裡怎麼想,楊家老夫人卻置之不理,而二爺他卻還一心想着他的祖母,生怕自己哪裡做得不好,惹她不高興。”

穆老夫人瞧了她一眼,也嘆道:“這麼說來,楊家二爺倒也是個可憐之人。”

心兒輕輕點了點頭,緩緩說道:“二爺他自小長在楊家老夫人身邊,又最是孝順,儘管他心中不情願,卻也不敢違逆了她的意思。”

穆老夫人聽到心兒如此說,心中既不忍又氣憤,便說道:“不管怎麼說,他不能護得了你,便未能擔得起一個男兒的責任,便是他的不是。”

秋露瞧到她有些氣了起來,又瞧到心兒神色哀傷,忙說道:“聽說楊家老爺也曾苦苦勸說,卻也並無半點作用,想必楊家老夫人執意如此,不管是誰的話,她都不會聽的。”

穆老夫人點了點頭,說道:“楊家老夫人一意孤行,即便是沈家大老爺去了也不曾改了心意。”說到這裡,她忽轉頭望了望心兒,才說道:“當初錦言聞訊便要去楊家查了那毒,可沈大人卻說他去便好了,也不知此舉是對是錯。”

心兒輕輕嘆了口氣,只說道:“事已至此,又何必再斷對錯,我與楊家二爺興許註定便有此劫。”

穆老夫人聞言,知她心中還放心不下楊墨,不由得嘆了口氣,對她說道:“心兒說得沒錯,事已至此,也只能這樣了,日後定還會遇到能與你攜手餘生的人。”

心兒搖了搖頭,緩緩說道:“心兒是和離之人,又是都城中聲名在外的‘毒婦’,日後如何,心兒早已不再奢望,只願能在祖母身邊盡孝,能留在穆家終老。”

穆老夫人聽她這麼說,鼻子也有些發酸,忙一把將她攬入懷中,說道:“心兒,祖母最擔心的便是你心灰意冷。你年紀還小,祖母總不能瞧着你一人在這穆府孤老,祖母定會將你安置妥當。你這日後若是能有個好的依靠,祖母去了地下,也好去向你娘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