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別

心兒笑笑, 問道:“可是瞧中了什麼繡品?”

他也笑了起來, 說道:“你不說我倒真忘了,再過幾個月便是祖母的壽辰, 我想你幫我想想,可有什麼好的物件?”

心兒想了想, 說道:“嶽老夫人一心向佛, 若是將老夫人喜歡的經書繡了出來, 或許能博老夫人一笑。”

他眼前一亮, 說道:“心兒果真巧妙, 若單單是我,定想不出這麼好的主意的。”

心兒抿嘴笑笑,說:“既是如此,那便將《般若心經》繡成一幅,若是老夫人不棄, 那便只按照我的字來繡了。”

嶽明屹連連點頭,說道:“心兒的字是最好不過了, 祖母一向最喜歡你的字。若是祖母瞧到這繡坊的繡工,定會更加喜歡。”

心兒點了點頭, 便不再開口。嶽明屹擡眼瞧到外面停着一輛馬車, 似乎在等着她,知她要回府去了, 便知不好再打擾,只說道:“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府去吧。”

她衝他笑了笑, 二人便走了出去,瞧她上了車,他忽有些不捨起來,說道:“心兒,我有話要同你講。”

心兒掀起簾子,問道:“怎麼忽又有話要講了?”

他走到她車廂旁,柔聲說道:“心兒,或許過些日子,我便要起身離開都城了。”

心兒不妨他這麼說,呆呆地望着他,半晌才喃喃道:“明屹一向深受聖上倚重,受命去外地也是尋常事。只是這次還是去西北嗎?”

他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我還不能告訴你,只是此次若去,或許不會那麼快回來,我心中、只放心不下你。”

心兒擡眼望着他那狹長眼睛中閃耀着的絲絲柔情,心中不由得泛起漣漪來,她忙說道:“我這裡一切都好,你無需記掛,只是,”說到這裡,她略遲疑了一下,只說道,“只是你今日才爲老夫人訂製了手繡心經,若是你走了,記得遣旁人來取。”

他望着她,瞧她有些侷促了起來,知她心中記掛的並不是那心經,便笑了笑,棱角分明的臉上泛起一絲柔和的光來,柔聲說道:“我走時,定會前來同你辭行,只是啓程之日還未定,早則中秋之前,晚則冬月前,定是要走的。至於祖母的心經,自然會安排妥善的。”

心兒聽他竟將自己想問的話答了出來,擡眼望着他,忽有些不捨起來,卻不知該說什麼。他笑了笑,輕聲說道:“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過幾日我再來瞧你。”說罷,輕輕將她的簾子放了下來。

望着她的車漸漸走遠,他才轉身上了馬往回走去。方纔他與沈仲彥在酒樓上吃酒,瞧到淳安長公主與楊墨二人進了繡坊,他不由得捏了把汗,生怕她受到半點委屈。若不是沈仲彥衝他擺了擺手,他定會衝到繡坊內去護着她。

雖離了酒樓,可他心裡仍惦記着心兒,便忙去繡坊瞧她,好在她面色如常,似乎並未受他二人的叨擾,他這心才放了下來。可轉念一想如今福建一戰在所難免,用不了多久皇上就會派兵南下,而皇上今日已經說了,自己定會隨大軍同去。他又不由得暗暗嘆了口氣。

想到上次西北一戰便是三年,歸來之後她便不見蹤跡。他不免有些擔心,縱使自己一心想娶她爲妻,可如今出發在即,卻也並不是最合適的時機,可待到自己歸來時,又是何種光景?想到這裡,他微微皺了皺眉,雙腿一夾,那馬便大步向前奔馳而去。

過了中秋,都城中便流言四起,心兒在繡坊內,倒也聽到了不少。人們只說是福建沿海一帶倭寇橫行,大肆掠奪,擾得當地百姓惶恐不安、流離失所。這消息傳到了都城,皇上震怒,聽說已掀了殿內的書案,下令派兵南下平倭寇。已經在集結大軍了,想必不出幾日,便會揮師南下。

心兒知這傳聞或許有些言過其實,可許久未瞧到嶽明屹,便猜測他定也要隨軍南下,想到或許沒幾日他便要離了都城,她一時也有些失落起來。自從得知嶽明屹要離開都城之後,她的心忽變得無法平靜起來,她既盼着他能來,又有些怕他來。

她盼着同他說幾句話,可又怕他來是辭行的,她才明白自己對他的不捨。只是他似乎分外忙碌些,偶爾來了,還未多說幾句,便匆匆離開了,她又有些惆悵起來。後來她索性一連幾日在府內沒有出去,似乎這樣便不用時時聽着樓下的動靜,滿腹糾結。

一日,心兒同穆老夫人、蔣氏正在秋露房內逗怡兒玩耍,纔不過兩個多月,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便會一動不動地瞧着人笑了,偶爾叫喚幾聲,都會引得衆人眉開眼笑。

夫人蔣氏如今倒比旁人還更歡喜這怡兒,聽到她嘟着嘴叫出了聲,便笑道:“你們瞧我們怡姐兒,日後定是早早便會開口講話的。”衆人忙附和着點頭稱是。

秋露也笑了起來,說道:“恐怕在母親眼裡,誰都敵不過我們怡兒。”

衆人正說笑着,便見大爺穆錦言走了進來。他見過衆人後,穆老夫人便問道:“今日回來得倒比平日晚些了。”

穆錦言忙說道:“大軍今日啓程,太醫院倒也有兩位同僚要隨軍南下,孫子替他二位送行,才晚了些。”

心兒聞言,不由得一驚,大軍今日便南下了,也便是說岳明屹他也隨軍去了,可自己竟未來得及見他一面,不知下次再見又是何時了。

她正有些悵然若失,忽聽到穆老夫人說道:“這些日子來都城內議論紛紛,不想這福建海上倭寇之事竟是真的。”

穆錦言點了點頭,說道:“祖母說得沒錯,倭寇猖獗,龍顏震怒,纔派大軍南下。”

“那聖上此次指派的可是昭勇將軍?”穆老夫人問道。

穆錦言想了想,答道:“聽聞是昭勇將軍的部下,已經封了定遠將軍。昭勇將軍自從平定西北戰亂之後便已是聖上身邊的肱骨之臣,頗受聖上倚重。此次將軍雖未領兵出征,可這人選卻是昭勇將軍舉薦的。”

穆老夫人點了點頭,說道:“昭勇將軍選得人定不會錯。”

衆人也不再多問什麼,只仍圍着怡兒說笑,而心兒卻有些索然無味起來,略坐了一陣,便起身回了百花塢。直到今日她才忽明白了,原來自己竟是這般想着他,興許大軍還未出了都城,可思念與牽絆卻已枝枝蔓蔓爬滿了她的心間。她轉過頭,只望着櫃上那對五彩泥人出神。

轉眼便到了十月中,心兒正在繡坊內忙碌着,再有兩個多月便是年節了,來繡坊內選樣品的人比平日多了起來,繡坊內人手一時有些缺了起來,心兒也少不得同這繡娘一起做些針線。

好在李姑母早便料到人手不夠,已尋了兩個十四五歲的繡女來,二人本就心靈手巧,在李姑母的指點下,繡出來的東西倒也活靈活現,一些小些的繡品便交於她二人手中,衆人才略鬆了口氣。

一日一早心兒便來了繡坊,她瞧着衆人將那《般若心經》掛繡小心收好了,才舒了口氣,轉念忽想到嶽老夫人的生辰該是這幾日,可卻未有人來取這掛繡,難道是他真將此事忘了。她正想着,卻瞧到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了進來。瞧到那狹長的眼睛,她不由得一怔。

嶽明屹擡眼瞧到她,忙說道:“今日來得早了些,還恐見不到你,不想你竟在這繡坊。”

心兒似有些不相信的望着他,半晌才說道:“我只當明屹你不來取那心經了。”

他強笑了笑,說道:“我付過銀子的,自然是要來取的。今日是祖母的生辰,所以才一早來取。”

心兒一面帶他往裡面走,一面問道:“你這麼快便從福建回來了?”

他腳略一頓,忽笑了起來,問道:“心兒如何知道我去了福建?”

心兒繞過屏風,請他坐了下來,吩咐小二將那心經掛繡捧了過來,才說道:“那日聽聞大軍已揮師南下,想必你定隨軍同去。”

他望着她的眼睛,柔聲問道:“若是我真隨大軍南下,出行前如何會不同你講一聲便不聲不響地走了?”

心兒擡眼望着他,卻不妨他輕輕拉過她的手,說道:“我曾說過,臨行前定會來見你一面,喏,我便來了。”

心兒聞言,忙將手從他手中抽出,一面轉身將那掛繡從匣子裡取出來,一面輕聲問道:“這麼說,你今日來便是同我辭行的?”

他走到她身旁,接過她手中的掛繡,緩緩說道:“福建局勢撲朔迷離,先前去的那主將,也不過是一個幌子,聖上委以重任,我不能不去。”

心兒點點頭,不再多言,只小心將那掛繡展開。

他望着那娟秀的字跡緩緩在自己面前展開,不由得輕輕伸手撫了撫那字,觸到那凸出的字體與絲線特有的溫暖,他不由得讚道:“若不是伸手觸碰,只當這是寫在絹上的心經,果真是出神入化。祖母若是瞧到了,定然心生歡喜。”

心兒心中仍記掛着他要走之事,只說道:“若是老夫人喜歡,那是最好不過了。”

他點了點頭,只靜靜瞧着她小心將那掛繡捲了起來,又放到匣子內,輕輕蓋好了,遞到他面前,說道:“既然今日是老夫人的生辰,你這賀禮送得已經晚了,還是快去吧。”

他接過那匣子,有些不捨地望着她,半晌才說道:“今日府內擺酒,我恐怕不能再來了。明日一早,我便要走了。”

心兒咬着嘴脣,輕輕點了點頭,瞧着他轉過身,忽覺得心裡空了起來,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她便衝着那背影叫了聲“明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