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疑

沈仲彥聞言一怔, 半晌才說道:“不想心兒你竟有此心結。”

她笑笑, 只輕聲說道:“從前不去想,倒也罷了, 如今有了孩兒,要爲人父母, 才知心裡願給他最好的, 不願他受半點委屈。我盼他能名正言順地認祖歸宗, 身份爲世人所知, 而不是躲躲藏藏、隻字不提。”

沈仲彥聞言輕輕嘆了口氣, 只說道:“想必有你這般處處爲這孩兒着想的孃親,這孩兒日後定不會受半點委屈。”

心兒想到了自己的孃親,想到了父親沈青正,終還是長嘆了口氣,說道:“也罷, 不提這些了。”

沈仲彥見她不再多說,便站起身來, 說道:“來了這麼久,也該走了, 你既要將這孩子生下來, 便好生照料好自己的身子。”

心兒輕輕點了點頭,說道:“二哥你儘管放心便是了, 我既打定了主意,定然會保護好自己,保護好這孩兒。”

沈仲彥放下心來, 便也不多留,只離了穆府。

且說杜氏回到房內,越想越氣,瞧着沈仲彥的神色,這孩子定是他的無疑,這穆家四小姐也實在可氣,竟將仲彥也迷惑了去。想到這裡,她忽想去瞧瞧這四小姐,便命人備了車,只說是去廟裡求子,便往鳳來繡坊去了。

到了繡坊,只見門口冷冷清清,杜氏走進去,便瞧到當中牆壁上正掛着一幅《三色蓮圖》。瞧着那圖,她只覺得渾身冰冷,如同被一桶涼水迎頭澆了下來。

小二瞧到有人來了,忙打起精神,笑着問道:“這位奶奶可瞧上了什麼繡品?”

杜氏轉過身來,緩緩說道:“請你們掌櫃的出來,我有幾句話想問她。”

瞧到她面色蒼白的樣子,那小二倒是被嚇了一跳,忙說道:“我們掌櫃的不在繡坊,奶奶若是有什麼話,小的會轉告掌櫃的。”

樓上的李姑母聽到樓下有人說話,也忙從閣樓上走了下來,瞧到杜氏面色不悅,不像是來看繡品的,忙賠了笑臉上前說道:“這位夫人可認識我們掌櫃的?”

杜氏瞧到李姑母的打扮,猜她是這繡坊的繡娘,便冷笑一聲說道:“不僅我認識你們掌櫃的,這都城恐怕也沒人不認識你們掌櫃的。”

李姑母聽出她話中的嘲諷,知來者不善,卻也不敢得罪了,只說道:“奶奶來得不巧,我們掌櫃的許久不在這繡坊了,不知奶奶找我們掌櫃的有何事?”

杜氏仍瞧着那畫,只說道:“她做下這不知廉恥之事,自然不敢再出現在人前。今日我來,便是要將我這東西拿走。”說着,她一揮手,便要去扯那牆上的《三色蓮圖》。

李姑母眼疾手快忙一把攔下,說道:“這位奶奶請住手,這畫自從繡坊開張來便掛在這裡,這如何成了奶奶的東西了?”

杜氏冷笑一聲,說道:“這畫是沈家的東西,如何到了穆家來,今日我既來了,便要將這畫帶走,即便你們掌櫃的在這裡,也不敢阻攔。”說着,她伸手便將那畫扯了下來。

她瞧那畫直直落了下來,心中不由得有些慌了起來,畢竟是沈仲彥最喜歡的畫,若是毀了,可不是小事。她想伸手去接,卻見那畫已落在了地上,畫頂上的橫軸碰到地面,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杜氏不由得心頭一顫,忙彎腰拾起那畫,當觸到那織物特有的肌理時,她不由得呆住了。

李姑母也彎下身來,小心將那畫拾了起來,說道:“沈家奶奶,您也瞧到了,這並不是真的畫,而是我們繡坊的繡品,這一針一線都是我們繡孃親手繡的,若奶奶仍認定這是沈家的東西,那奶奶拿去便是了。”

杜氏忽覺得身上有些發軟,似乎方纔已經用盡了渾身的力氣,她扶了丫鬟的手,喃喃說道:“這畫如何會成了手繡的?那這《三色蓮圖》究竟在不在這裡?”

李姑母上前一步,緩緩說道:“既然奶奶說那畫是沈家的東西,那自然便在沈家。”

杜氏瞧了她一眼,忽想到今日之事本就蹊蹺,而自己竟信了這風言風語,鬧到這裡來,若是讓沈仲彥知道了,他定會更厭惡自己幾分,想到這裡,她忍不住落下淚來。

李姑母不知她如何又哭了起來,心中不由得涌上一絲不忍,只說道:“沈家奶奶,我們掌櫃的自開了這繡坊後,便是流言蜚語不斷,可我們這些近旁的人知道掌櫃的爲人如何,奶奶若是聽了什麼話纔來的,那還請奶奶回去吧,我們掌櫃的這些日子也夠苦了。”

杜氏拭了淚,擡眼瞧了她一眼,又瞧了一眼那《三色蓮圖》,終還是沒再開口,只帶着丫鬟走了出去。

她剛去了沒多久,便見一個老婦人走了進來。李姑母忙笑道:“夫人可瞧中了什麼?”

那婦人笑笑,只說道:“合心掌櫃的可在繡坊內?”

李姑母不妨又有人來尋心兒,不由得暗暗納罕,擡眼瞧她面色和善,便輕輕鬆了口氣,只賠笑着說道:“回夫人的話,我們掌櫃的不在這繡坊內。”

那老婦人點了點頭,只環顧了繡坊一圈,這繡坊裡的東西精美無比,可卻沒有客人,再瞧那兩個小二,正在小心翼翼地將一幅畫掛在牆上,似乎是剛纔置辦的一般。

那婦人笑笑,只說道:“既然掌櫃的不在,那我便不打擾了。”說罷,別過了李姑母,轉身便走了。

原來這人正是嶽老夫人身旁的親信孫嬤嬤,她瞧到心兒並不在繡坊,而這繡坊也正如傳言中的蕭條了下來,便忙回了嶽府。

嶽老夫人瞧到她回來了,便問道:“那鳳來繡坊可當真是無人問津了?”

孫嬤嬤點了點頭,說道:“正如傳聞中的一樣,如今這掌櫃的不再來這繡坊,而這繡坊也空空蕩蕩,沒個客人。”

嶽老夫人點了點頭,說:“既是這樣,那都城這傳言便有十有八九是真的。看來這四小姐真的是有了身孕了,只是不知她究竟有了幾個月的身孕?”說罷,她只覺喉嚨有些癢,忍不住咳嗽起來。

孫嬤嬤忙繞到她身後輕輕替她捶着背,緩緩說道:“老夫人自從知道穆家四小姐的事情,便命人去查,老夫人爲何對這四小姐如此留心?”

嶽老夫人止了咳,輕嘆了口氣,說道:“明屹遲遲不肯成親,便是因爲心中放不下這穆家四小姐。”

孫嬤嬤倒是頭一次聽說,不由得倒吸了口氣,說道:“這四小姐可是和離之人,難道三爺他不知嗎?”

嶽老夫人搖了搖頭,說道:“明屹這孩子也是你自小瞧大的,他的性子你還不清楚?是他認定的人,無論怎樣在他眼中都是好的。”

孫嬤嬤忽有些明白過來,問道:“那老夫人便是懷疑這四小姐腹中的孩兒,正是三爺的骨肉?”

嶽老夫人點了點頭,又咳了幾下,才緩緩說道:“穆家四小姐的性子我也是知道的,她並不是水性楊花之人,如今她有了身孕,那人卻並未將她娶了去,這本就蹊蹺。若是明屹的骨肉,倒說得通。”

孫嬤嬤想了想,說道:“老夫人定記得清楚,三爺出征前日,正是老夫人的壽辰,這麼算算,若真是三爺的骨肉,那最遲到了七月,也該瓜熟蒂落了。”

嶽老夫人微微皺起了眉頭,說道:“若是知道這四小姐是幾個月的身孕,便也能猜得出七八分。”

孫嬤嬤笑笑,說道:“老夫人不急,待這四小姐生下了,老夫人知道這孩子的生辰,自會知道了。”

嶽老夫人長嘆了口氣,說道:“如今年歲越大,反倒越沉不住氣了,得知這四小姐有了身孕,我這老婆子竟有些盼着是明屹的骨肉。他們兄弟幾人都成了親、有了後,唯獨明屹,最讓人放心不下,若是閉眼之前能瞧得到他的骨肉,我這老婆子也便安心了。”

孫嬤嬤聽她這麼說,忙說道:“老夫人身子好着呢,定會瞧到三爺成親、瞧到三爺的孩兒,聽他叫您一聲‘曾祖母’。”

嶽老夫人搖了搖頭,緩緩說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如今倒是日日得那蔘湯吊着,想必也挨不過多久了。”

孫嬤嬤面露不忍,忙說道:“您這咳疾不過是受了風的緣故,穆家大爺說了,養幾日便好了,您也別再多想了,只靜心養着,您好歹也爲三爺想想,若是他回來瞧不到您,這心兒得有多難過。”說到這裡,她也有些哽咽起來。

嶽老夫人笑笑,說道:“你說得對,無論如何我也得等了明屹回來。不過在他回來之前,老婆子我還是得弄清楚,穆家四小姐這孩兒究竟是不是明屹的。”

孫嬤嬤一面拭了淚,一面連連點頭,嶽老夫人便接着說道:“人年紀大了,記性也差了,這幾日我總想着去年我生辰上,明屹究竟在不在?”

孫嬤嬤笑了笑,說道:“老夫人壽辰,三爺如何會不在,還送了幅手繡的心經給老夫人做賀禮,老夫人您歡喜的很呢。只是三爺貪嘴,吃醉了酒便早早回房歇着了。”

嶽老夫人也想了起來,說道:“我記起來了,那心經正是鳳來繡坊的手藝,我還誇了一番呢,明屹瞧着也高興的很,只是這孩子吃酒從來不會醉的,那日沒吃多少竟會醉了。”說到嶽明屹,她眼角便帶了幾分慈愛的笑。

孫嬤嬤也笑了,說道:“後來老夫人放心不下,還命人去三爺院子裡瞧了瞧的,不想三爺已經歇下了,屋內黑燈瞎火的,倒像沒人似的。”

嶽老夫人聽她這麼說,渾濁的眼睛忽亮了起來,擡眼瞧了她一眼,問道:“你說會不會是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