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情

嶽老夫人不妨他忽提及此事, 便問道:“怎麼會忽然問到了這抄經書的女子?”

嶽明屹望着她, 輕聲說道:“這些年祖母所藏的經書,都出自心兒之手。”

嶽老夫人吃了一驚, 不由得攥緊了手中的念珠,問道:“你說什麼?這抄寫經書的女子竟會是穆家四小姐?”

他望着她, 緩緩說道:“孫子去年奉命送郡主去西北和親, 路上, 孫兒便向郡主問了心兒的事情, 孫兒心中實在想知道, 她從前究竟是什麼模樣?她經歷過何事?她又如何會在沈家?”

“孫兒從郡主口中得知,穆家在西北時受到草廬書坊錢家底照拂,心兒自小寫字便頗爲工整,七歲時便替錢家抄寫經書,算得是對錢家的報答。錢掌櫃推脫不掉, 便收了心兒的書,帶回到都城來。不想倒是有位都城的老夫人頗喜歡這小女孩的字體, 便將她寫的經書都買了去。”說到這裡,他擡眼直直地望着嶽老夫人。

她深吸了口氣, 問道:“屹兒口中所說的這位老夫人便是祖母?”

他點了點頭, 說道:“孫兒起先也並不知情,後來孫兒從西北迴來之後, 將心兒的字體與祖母佛堂的經書中的字體細細比對了。這才知道,祖母心中喜歡的抄經書的女子,正是心兒。”

嶽老夫人低頭輕輕撫摸着手中的念珠, 半晌才說道:“只知穆家四小姐性子沉靜,卻不想竟能寫得出那樣娟秀齊整的字來,實屬不易。”

嶽明屹聞言緩緩跪了下來,後背的疼痛讓他不由得倒吸了口氣。嶽老夫人心中不忍,忙問道:“屹兒,你這是要做什麼?”

他望着他,緩緩說道:“祖母一向最疼愛孫兒,也最知孫兒的性情,孫兒並不是朝秦暮楚、反覆無常之人。從她離了楊府的那日起,孫兒心中早已打定主意,此生非她不娶,還望祖母明白孫兒的心意!”

嶽老夫人長嘆了口氣,說道:“屹兒,你的心思祖母如何不知?只是此事事關重大,祖母不能依你,再者,即便是祖母依了你,你爹孃定然也不會點頭。”

嶽明屹仍望着她,說道:“若是祖母肯爲孫兒說話,即便是父親母親不願,也定不會違了祖母的心意。”

她望着他,輕輕伸手撫了撫他的頭,說道:“屹兒,你這是在爲難祖母啊。你雖常用命不該早娶這樣的話來搪塞,可祖母明白,你心中仍是放不下穆家四小姐。可說來說去,她終究是和離之人,祖母即便再喜歡她,她想嫁到岳家來,也並非易事。”

嶽明屹聽出她的話竟有些鬆動的意思,便忙擡頭問道:“祖母可是願意爲孫兒去求了父親、母親?”

她搖了搖頭,緩緩說道:“此事祖母不會幫你。可若是穆家四小姐點頭應了,你爹孃也應了,祖母便不會攔着你。”

他聽她這麼說,心中已有了幾分把握,忙說道:“有祖母這句話,孫兒便放心了。祖母只管瞧着,孫兒定會與心兒一同給祖母敬茶,她定會叫您一聲‘祖母’。”

嶽老夫人沒有再開口說話,她只一面輕輕撫着他的頭,一面輕輕嘆了口氣,她腕上的瑪瑙念珠碰到他頭頂上的玉冠,便發出了一聲清脆的響聲。

且說秋露自從盤下繡坊後,一心便放在繡坊上,得空便同穆老夫人與心兒商議繡坊的事情,更常去草廬書坊錢府向錢大同夫婦討教,整日倒是忙了起來,臉上也常帶着笑。

心兒瞧到她這模樣,心中也替她喜歡,更少不得替她出謀劃策,姑嫂二人時常在一處說話,日子倒不似往日那麼沉悶了。

一日,二人仍在穆老夫人房內說話,瞧到秋露面露喜色,穆老夫人便問道:“大奶奶今日喜上眉梢,可是尋到了好的繡娘?”

秋露抿着嘴笑了起來,說道:“真是什麼事情都逃不脫祖母的眼睛。前日託人尋到了從前繡坊中的繡娘,只是這繡娘年紀大了,已經許久沒拈過針了。可巧這繡娘有兩個女兒,倒都做得一手好針線,可都成了親,如今都靠給大戶人家做針線謀生。今日這繡娘遞了話來,她說她兩個女兒倒都願意來這繡坊做繡娘。”

心兒聞言也高興起來,說道:“前些日子還愁找不到好的繡娘,如今倒一下子尋了兩個來,真可謂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秋露連連點頭,笑道:“心兒這話說得可一點沒錯。按照錢夫人的說話,我們這繡坊至少要請五位上好的繡娘才行,如今有了兩位,到來年繡坊開張,還有幾個月,再尋三個上好的繡娘,應該不是難事。”

穆老夫人點了點頭,便瞧到大爺穆錦言走了進來。待他行過禮後。穆老夫人便問道:“可是從宮裡回來的?”

穆錦言恭謹地答道:“孫兒出了宮後,先去了昭勇將軍府給明屹瞧過了纔回來的。”

心兒聽聞他去瞧了嶽明屹,不由得有些吃驚,難道他竟是病了不成?她正想着,便聽到穆老夫人問道:“明屹的傷可好些了?”

“已經大好了,如今可以四處走動了,再過幾日便可出門了。”穆錦言忙答道。

穆老夫人放心地點了點頭,說道:“那便好,岳家一向家風嚴謹,明屹的脾性最是執拗,少不得惹怒昭勇將軍受了家法,只是聽嶽老夫人說,此次他這打捱得委屈。”

穆錦言也點了點頭,說道:“祖母說得沒錯。那日孫兒在宮中遇到了幸郡王,王爺還囑託孫兒好生照看明屹,只說他這頓打捱得冤。”

心兒這一旁聽着二人說話,心中隱隱猜到了些,看來嶽明屹不知又惹了什麼禍,竟讓昭勇將軍動用了家法。只是他生性剛毅,想必即便是捱打,也不會求饒服軟。

穆老夫人似乎也並不知情,便問道:“明屹他此次究竟做了什麼?”

穆錦言擡眼瞧了心兒一眼,略遲疑了一下,還是說道:“聽說是明屹在鬧市遇到了楊家二爺,二人一言不合便動了手。這本不是什麼大事,可偏偏不巧又有寧國侯與誠意伯家的公子參合了進來。”

“寧國侯家四爺被打得不輕,可又不敢尋誠意伯家的麻煩,畢竟是太后娘娘的母家,只好將此事歸咎於岳家,昭勇將軍氣得不輕,便將明屹痛打了一頓。”穆錦言說罷,仍望了眼心兒,便不再言語。

心兒聽聞他竟是同楊墨打了起來,不由得有些擔心起來,嶽明屹出身武將世家,自小習武、身體強健,楊墨哪裡是他的對手?

穆老夫人擡眼望了心兒一眼,只見她垂着頭輕輕擺弄着腕上的翠玉鐲子,長長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睛,瞧不出她在想些什麼。穆老夫人暗暗嘆了口氣,半晌才收回目光,仍望着穆錦言,緩緩說道:“明屹這孩子也是糊塗了,楊家二爺如今也不是尋常人了,來年便是駙馬爺了。”

她最後幾個字說得分爲慢些,似乎是故意要屋內衆人聽清楚一般。心兒攥着鐲子的手不由得一緊,硌得手腕生疼,她不由得輕輕蹙了蹙眉。

穆錦言與秋露二人也有些急了起來,暗想祖母如何將這話講了出來,忙望了望心兒,瞧到她並不吃驚,似乎已經知曉了此事,又望了望穆老夫人,只見她正若無其事地抿着杯中的清茶。二人面面相覷,都不敢多說什麼。

半晌,她才擱下茶杯,擡眼望着心兒,緩緩說道:“心兒,這事也該讓你知道了,楊家二爺來年便要迎娶淳安長公主,聖上已經賜了府邸。”

心兒輕輕點了點頭,迎着她的目光說道:“心兒已經知曉此事。祖母壽辰那日,沈家二哥已經將此事告訴了心兒。”

穆老夫人緩緩說道:“你知曉便是最好的,祖母也不多說了,過去的事終究是過去了,祖母仍是那句話,人人都得往前走,誰都沒法停下。”

心兒迎着她暖暖的目光,笑了笑,輕輕揚起了頭,衝穆老夫人點了點頭,說道:“祖母說的話,心兒記下了。”

穆老夫人慈愛地望着她,忽想到了幸郡王那日說的話,便對衆人說道:“說了這大半日的話,也累了,你們也都忙去吧,只留了心兒陪着祖母便是了。”

瞧着衆人都去了,穆老夫人才拉了心兒的手,說道:“祖母有些話想對你說。”

心兒輕輕點了點頭,穆老夫人便緩緩說道:“祖母方纔的話,你也聽明白了,楊家二爺已經尚了長公主,心兒你也該爲自己今後好好打算打算了。這穆府雖好,可卻不能呆一輩子,你終究還是要再嫁人的。”

她頓了頓,終還是說道:“那日王爺來見祖母,他有心納你爲妾,將你接入王府。你心裡可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