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管家笑得極其和藹,將他扶了起來,溫和地道:“三爺,方老夫人和二老太太都擔心您的很,這才讓小人從京裡帶着大夫來給您診治。”
“什麼?”方孰才的希望落空,耍起橫來:“不!我要回京,回京!這個地方,連鳥毛都沒一根,我堂堂三爺,難道就在這犄角旮旯一輩子不成!”
此言一出,本家跟着過來的人都變了臉色。他這樣說,豈不是變相說這裡是犄角旮旯,誰都不能忍。
“三爺說的是,我們這個鄉下,怎麼能容得下您這麼尊貴的身份?”一人陰陽怪氣道。
萬管家連連賠禮,又塞了一個荷包在他手頭,才止住了這場糾紛。所幸他早就去嫡支做全了情面,用銀錢封住了族老族伯們的口,否則魏州也再容不下方孰才。
這麼個禍頭子,魏州再不管,難道他還能領回京不成。方孰玉的意思他再清楚不過,得讓他安安分分地待在這裡,爲此不惜銀錢。
一番診治下來,大夫連連搖頭,說他的傷有些久了,又耽誤了治療的最好時機。平日裡看不出來,但真等到要用的時候,就會不能人道,已是回天乏術。
到了此刻,方孰才已然認命。但在黑夜中,仇恨卻慢慢填滿了他的心胸,如同得了滋養的種子,瘋狂地成長起來,遮掩了他的眼。
且不提方孰纔在魏州如何落魄,京裡如今是一派盛世氣象。一則準備着曹皇后的千秋節,一則傳頌着英烈皇太后的事蹟。
有英烈皇太后轟轟烈烈的事蹟在先,方錦書入淨衣庵祈福一事,宗正寺便有意識的壓制下來,只在小範圍內知道。
這是因爲得了吳尚書提醒的端王爺,考慮到慶隆帝在心中對方錦書有些印象,便有心幫她一把。她畢竟是官宦人家的千金,閨名若是被衆人議論紛紛,委實不算什麼好事。
方錦書進入淨衣庵祈福一事,原本是一段佳話。若是因爲如此留下什麼遺憾,皇上怪罪下來,他可擔當不起。
所以,宮中派出的嬤嬤也相當低調,靜悄悄的在一日午後,進入了方府。
司嵐笙爲嬤嬤單獨準備了一個精緻安靜的小院,既作爲她的住處,也作爲授課之所。方家只是四品侍郎府,府中姑娘能得到宮中嬤嬤的指點,司嵐笙恨不得將她給供起來。
“書兒,快來拜見花嬤嬤。”
“拜見花嬤嬤。”方錦書斂禮。
花嬤嬤點點頭,道:“規矩禮儀都不錯。”她最重規矩禮儀,否則也不會派她來教習。在宮中,恐怕十餘年她都沒有開口贊過誰,但見着方錦書這樣的好苗子,她也不吝於稱讚。
方錦書卻是沒有放在心上,她的規矩禮儀早就鐫刻入了靈魂,如何會出錯?要不是顧慮着年紀還小,需收斂着些,還會做得更加完美。
這七日的時間,司嵐笙讓煙霞去伺候花嬤嬤,爲了女兒少吃些苦頭,她什麼都願意做。
“嬤嬤,您看看還有什麼需要的,隨時來跟我說。”司嵐笙道。
“方太太不必擔心,既然是宮裡派出來的活,老身自然會竭力將姑娘教好。”這種場面話,還是需要說一說的。
司嵐笙示意紅霞將手中端着的黑漆牡丹的匣子呈上,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我這膝下還有一女,不知道是否有幸,能一起聆聽嬤嬤教誨?”
方家雖然只是侍郎,但她父親卻是大理寺卿,也有一些人脈關係能打聽到宮中一些普通消息。
花嬤嬤來方府又不是什麼秘密,之前司嵐笙便打聽到她爲人剛正,經她手調教出來的宮女,規矩禮儀是頂尖的好。便動了這個心思,想將方錦暉也放在她手下一起學習。
雖然只有七天,但平日裡像方家這樣的門庭,到哪裡能請到這樣的教養嬤嬤?頂多也只能孟先生抽一段時間指點而已。
花嬤嬤口中道了謝,拿過匣子打開一看,裡面躺着一根三十年的人蔘,而墊着老參的不是絨布,而是面額爲一百兩的銀票。
就這麼粗略地掃上一眼,根據銀票的厚度,也知道不會低於五百兩。
七天時間,五百兩外加一根人蔘。爲了女兒的未來,司嵐笙可謂下了重本,將她的嫁妝都貼補了進來。
花嬤嬤不動聲色的合上蓋子,心中暗道:不愧是書香門第,送禮也送得這般巧妙。
這趟差事,看來卻是趟肥差。
“方太太實在是太客氣了,既然令愛好學,老身求之不得。”司嵐笙的誠意十足,她不過是順手爲之,這樣雙贏的局面,何樂不爲呢?
見她應下,司嵐笙的心情愈發愉悅。
方錦暉沒能獲得複選頭名,在如今看來倒是好事了。否則,每日要去排演千秋節的賀壽節目,就算花嬤嬤來了家中,也沒這個時間。
當下,司嵐笙便讓方錦暉也來給花嬤嬤見禮。
原本,花嬤嬤只是看着銀錢的份上,但見到方錦暉也如此優秀之後,笑容越發真心了起來。
“明日起,學堂那邊就告假七日。”司嵐笙看着自己的一雙女兒,眼裡滿滿都是驕傲和期許:“好好跟着嬤嬤學。”
“知道了,母親。”兩人都斂禮應下。
方錦書對這位花嬤嬤略略有一些印象,她以脾氣剛直而聞名,不屑阿諛奉承,偏又有一身過硬的本領。
她這樣的脾性,原本就不適合在宮中生存。那些掌事姑姑,既想用她的本事,又不願見這個人,便讓她在殿內省擔任了一個品階不高的女官,專管調教宮女等事務。
平日遇到什麼難辦的事,也盡都往她身上推。
不然,到方家調教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幼女的差事,怎麼會落到她的頭上?正是因爲沒有人想來。
方錦書擰了擰眉,在遙遠的記憶中,模糊記得花嬤嬤在幾年後,因爲得罪了宮中嬪妃,而被杖斃一事。
她嘆了口氣,以花嬤嬤的性子,只要在宮中,出事那是遲早的事。她能在宮中這麼些年沒有什麼事,還得感激那些排擠她的人,沒讓她有在貴人面前露臉的機會。
既然有七日的師徒緣分,方錦書也想嘗試一下,能不能改變她的命運。
花嬤嬤是一位嚴厲的老師,比孟先生更爲嚴格。
她的着裝,永遠那麼一絲不苟,就算在自己房中也收拾得整整齊齊。聽煙霞說,她連睡覺時,頭髮也是一絲不亂的。
她的步伐,每一步,永遠都是那麼不緊不慢。邁出的距離也都一樣,精準到可以用尺子測量。
連她面上的表情,都是那麼恰到好處。不會讓人覺得親切,但也不會心生畏懼,淡淡的微笑彷彿鑄刻在臉上一樣,令人猜不透她的真實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