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錦書望着窗外的秋雨,伸出手去感受着天地間豐沛的水汽,有些出神。
他,其實是一個心懷大愛之人。
只是這份愛,他從不輕易訴說,只默默守護。
在前一世,他爲了這份愛付出良多。不僅揹負着奸佞的名聲,冷眼面對着同僚的排擠,在林晨霏慘死之後,還始終孤獨一人。
想到這裡,方錦書的眼裡凝上一層薄霧,鼻頭有些酸楚。
這一世,就讓自己陪他走吧。
雖然前途莫測,自己也沒有多大的把握。但能陪多久,就陪他多久吧。大不了,她帶着方家跟着未來的武安侯,從這高芒王朝裡銷聲匿跡。
到了那個時候,恐怕就不得不面對離別。
她不認爲,權墨冼會跟她一起離開。這片土地,他愛得深沉。
方錦書悠悠嘆了一口氣,拈起一塊桂花糕放入口中慢慢品着。甜蜜的味道在口中化開,桂花的香味沁入心脾。
那是個最糟糕的結果,除了能保住方家上下一條性命。
不僅僅是權墨冼,就是方家,也紮根在這片土地上。
離了這裡,離了生養自己的這片熱土,離了熟悉的風土人情,方家會不會像無根的浮萍一樣,無所依歸呢?
一個家族,想要生存、延綿,就要尋找到新的寄託,方能凝聚力量。
方錦書擔心,失去了爲之奮鬥的一切後,方家會失了魂魄,走上一條逐漸沒落之路。
她不知道,未來的武安侯是怎麼能做到如此決然的離開,如何會有如此大的勇氣。或者,這與他身邊的徐婉真,有不可忽視的關係。
徐婉真這個神秘的奇女子,前世今生她都看不明白。
然而想這些都爲時尚早,不如着眼當下,好好陪着他,珍惜他吧。
下着雨,天色暗得都比往日要早了許多。
到了下衙的時辰,權墨冼撐着一柄油紙傘出了刑部衙門,不疾不徐。
方家一名下人截住了他的去路,冷着臉道:“權大人,我們家老爺請你過去。”他當衆說方錦書“剋夫”,方家下人見到他有好臉色纔怪。
權墨冼不以爲意,這樣的情形他早有預料。
他只擔心方錦書的反應,其餘人等他統統不放在心上。並非他不屑,而是他要做大事,沒有太多精力耗費在處理這些瑣碎的人情世故上。
到了方孰玉乘坐的轎子跟前,他將油紙傘放在地上,衝着轎簾拱手:“見過詹事大人。”
一陣秋風拂過,吹得轎簾翻飛,轎子裡面的人卻彷彿沒有聽見他的話。
權墨冼再次拱手,秋雨裹着冷風打在他的身上。只幾息之間,他的官袍便被雨澆得溼透。
雨水沿着他的面頰往下淌着,流入脖頸之中。可是,他仍然站得如松竹一般筆直。
四周的路人見了,遠遠的指指點點。
“瞧見沒,權郎中昨兒口出狂言,今日就被詹事大人教訓了。”
有些人不明其理,問道:“這卻是爲何?詹事大人,如何能管到他的頭上,權郎中不是供職於刑部嗎?”
另一人白了他一眼,道:“那麼大的事,你竟然不知道?皇后娘娘親自賜婚,方詹事眼下可是權郎中未來的老泰山。”
“啊,怪不得。未來岳丈,自然是可以教訓教訓這未來女婿。”
“誰說不是?當今聖上以孝治國,再大的官也不能忤逆不孝。”衆人附和。
是的,權墨冼能當衆頂撞齊王,卻不能對方孰玉說半個不字。
雨,越下越大。
豆大的雨滴澆在轎子頂上,傾瀉而下。
轎子裡坐着的人,和外面站着的人,安靜、默然、無聲。
大雨好似拉開了一層幕布,在他們兩人,與遠遠站在屋檐下避雨看熱鬧的人之間。
就像一出默劇,上演的內容只有他們才懂。
權墨冼眨了眨眼,眨去視線中雨水所形成的霧氣。他保持着拱手的姿勢一動不動,手有些麻,但這樣做能讓他稍稍減低一些愧疚。
方孰玉要教訓他,他心甘情願領受。
他在心裡偷偷想着,她知道了會不會就原諒他了呢?
又過了半晌,才聽見方孰玉的聲音從轎子中傳來:“起轎。”從頭到尾,他竟是一句話都沒有同權墨冼說過。
目送着方孰玉遠去,海峰忙將油紙傘撐到權墨冼的頭頂,隔絕了雨水。
“公子。”海峰的語氣有些擔憂。
“不礙事。”權墨冼剛剛開口,卻發現喉嚨裡有些發癢。咳了幾聲,道:“我們去南市。”
“公子?”
去南市,是昨夜和齊王商議好的計劃。然而這時權墨冼渾身溼透,當務之急是回家換一套乾爽的衣物,服下一劑防寒藥湯。
秋雨寒涼,這麼耽擱下去可不行。
“走。”權墨冼淡淡一笑,道:“去南市,不正好可以換一套乾爽的衣衫?”
海峰無奈,道:“公子且等一等,容小的去僱一頂轎子來。”
權墨冼點點頭,在這上面他沒必要硬撐。
到了南市,海峰擔心他的身體,直接讓轎子在一家成衣店門口停下來。
換上乾淨的中衣,權墨冼看着在熏籠上烘烤着的官袍,默默思忖着。這麼大的雨,不知道齊王會找怎樣的藉口,來爲難於他,共同做好這場戲。
因爲大雨,街上的行人稀少了許多,南市裡也不如往日熱鬧。
這藉口要是找的不好,就顯得太過刻意。
還沒待他多想,就聽到外面喧譁起來。
“海峰,去看看外面發生何事?”權墨冼直覺,此事一定與齊王有關。
片刻之後,海峰迴稟:“公子,外面有兩人打起來了。”
“打起來?”
“一人是進城售賣的獵戶,另一人是南市酒樓裡的夥計。獵戶說,他賣了兩隻野狍子給酒樓,約好了出城時來結算銀錢。夥計卻說,他沒有見到過什麼野狍子。”
“獵戶一急,便打了夥計一拳。夥計不服,叫了好幾個人把那獵戶給包圍了。”
海峰說得兩眼熠熠發亮,道:“那獵戶是條好漢,對着好幾人也絲毫不露怯。”
權墨冼挑了挑眉,聽上去,這事不像是齊王所安排好的。他在心頭,對那獵戶起了好奇心,道:“我們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