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衆人分賓主落座,關夫人沏好茶待客,待幾人安定下來。華姑姑起身,眼睛掃了掃秀兒,知道秀兒甚是着急,面對關夫人在場又不便開口詢問,遂關切問道:“先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爲何兩日不見就傷得如此之重?”
漢卿擡頭看了看華姑姑,嘿嘿一笑,眼睛掠過秀兒,最後落在夫人身上。兩人對視一眼,關夫人微微一笑,面向華姑姑頷了頷首,“多謝華蕊擔心!他啊!這樣的遭遇已不是第一次了!我啊,早已習貫了。”
秀兒聽罷心裡感到詫異萬分。
這是漢卿接過話語,自我解嘲地說:“每次受傷,或重或輕,多虧了夫人照顧體諒!否則,我這把骨頭早已發黴腐爛,沉睡於地下了。”言語中是對夫人深深的感激。
“唉,看你說的,我們本是夫妻,相互扶持才能走得遠。我只是盡了我的責任。相公你當着客人的面如此擡舉我,真讓人無地自容了。”關夫人臉色漸紅。羞澀之意畢現。
華姑姑也是展顏一笑:“先生和夫人夫唱婦隨,真是伉儷情深!羨煞旁人!”
秀兒看說來說去也沒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心裡一陣着急,眉頭不禁擰在一起,面含憂愁地看着漢卿:“先生,可知道行兇者是誰?在什麼地方被毆打?”
漢卿清了清嗓子,又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經地說:“秀兒小姐不要自責,更不要將無謂的事故攬在自己身上。這樣你會生活得輕鬆些!”
“兩日之前晚間,我從鳳翔大劇院返回,因爲安排新戲的上演工作,一些瑣事爲安排妥當所以延長了時間,回來時已是晚間,待馬車行至東城一個偏僻的小巷中,馬車忽然被人攔下,車伕一看不妙,棄車往回就跑,我感覺異常,從車內走出後,才發現車前橫着幾個黑衣人,天黑無法辨清其容貌,只是看到幾個黑塔一樣的壯漢,我想原路折回,可剛從馬車上跳下,就被幾個人圍住,接着只感覺一面黑色的帳子鋪天蓋地而來,頓時我兩眼一黑,分不清東南西北。隨之如驟雨一樣的拳頭落了下來。不大工夫就變成這樣了。待到我好不容易將頭上的黑帳扯掉,這幾個人一鬨而散。唉,可嘆我不會飛檐走壁,否則定抓住他們問個清楚。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的。”漢卿輕鬆地聳了聳肩,彷彿剛剛所敘述之事只是兩人口角幾句那麼簡單。
華姑姑蹙了蹙眉,凝神思索了一會兒,“先生最近可否得罪過什麼人?”
“當然有!”漢卿敢作敢當,聲音鏗鏘有力,“看到不平事就管一管,再說了我的戲劇更是一把無形的利劍,沒有鋒利的刀刃,卻讓有些人感到深深的灼痛。這種痛讓他們吃不好睡不好寢食難安!我想他們都想將我千刀萬剮,可又找不到有力的藉口,唯有做下這些見不得光的事兒,妄想讓我知難而退,可他們也太看輕了我,既然我早已選擇了這麼做,那麼定然有這麼做的理由,不管這條道路上會有多少荊棘和坎坷,我都不會退縮!我的力量雖然綿薄,不免有蜉蝣撼大樹的癡心妄想,可我這麼做求的是我心安理得!”
“定然是他!不錯!一定是他!”秀兒低頭喃喃自語,突然擡頭直視着漢卿,“先生,一定是他,穆知府的花花公子穆文,想當初先生曾經讓他當衆出醜,他已懷恨在心,可未有充足的理由和機會陷害先生,而這次,先生爲救秀兒不被他識破身份,又壞了他
的計劃。他定是惱怒於先生,所以就讓他的爪牙趁先生不備之際下次毒手!一定是這樣的。”秀兒頓了頓,咬牙切齒地說,“真真是名符其實的小人得志!真是可恨,可惡之極!”
半晌,捏緊的拳頭漸漸鬆開,輕輕嘆了一口氣,垂下眼簾,低聲說:“先生蒙此大難,都是因爲秀兒,因爲秀兒做事考慮不周!我實感愧疚!還請先生受秀兒一拜!”說罷,深深拜了下去。
漢卿慌忙擡了擡未傷着的手,一旁的關夫人眼疾手快,一把攙起秀兒,扶着坐定後,釋然一樂:“姑娘不必自責,我想依照相公的行事做派,即使當時危難之人不是姑娘,相公也會挺身而出!只是機緣巧合,這個人是姑娘罷了。”
“先生高義,秀兒早已知曉!更是欽佩之至!無奈我乃一介弱女子,不能行俠仗義,爲民除害,更不能像先生那樣面對不公挺身而出,將個人安危置之度外!實感無力與無奈!”秀兒黯然傷神,眉宇間遊走着絲絲堅強與凜然正氣。
“姑娘有此心志已經實屬不易!其實姑娘可以,可以爲民爲那些生活在艱辛中的人們做些事情!”關夫人悄悄看了看漢卿的臉色,見他沒有阻止之意,遂接着說,“相公初見姑娘之時,讚不絕口!說姑娘乃是難得一遇的琴師,後來又得見姑娘美妙的舞姿和身段,更是驚爲天人,稱你這人名符其實是爲舞臺而生的奇才。
所以他帶你去看他的戲劇,實是想讓姑娘能夠成爲梨園中的一朵奇葩!因爲他說,姑娘一旦進入梨園,成就將不可估量!相公之所以對姑娘您青睞有加,實屬惜才愛才之舉!可入得梨園又會有諸多的限制和羈絆,這也是相公一直難以啓齒的原因!
今日湊巧,能夠見到姑娘,我也就無所顧忌,將相公之意暢所欲言,走什麼樣的路,還由姑娘您選!”關夫人一口氣道盡原委始末。衆人都輕輕地舒了一口氣,彷彿壓在心頭的一塊巨石終於搬開一樣。
秀兒面露驚惶之色,繼而又是一番大徹大悟的明瞭,垂頭沉吟不語。
一旁的華姑姑站了起來,手緊緊按在秀兒的肩上,一字一頓的說,“做什麼樣的選擇,我都不會阻攔你,畢竟女扮男裝做琴師在青葵園只是緩兵之計,哪一個進入青葵園的姑娘都不能逃脫賣身賣藝的命運,也許你作爲花魁紅極一時,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可青春總是短暫而易逝的,人老珠黃之時,何去何從,獨自飄零,孤獨終老!也許命運會好些,遇到那些不嫌棄你的人,贖了身去做一名小妾,在屈辱與不屑中度過殘生!可一旦入得梨園,不是如夫人所說只是一些羈絆和限制,你可知道,一旦你入了樂籍,儘管可以在舞臺上隨意揮灑,盛名遠播,隨心而做事,可你這一生只能婚配與樂人和道士!試問這樣的結局和青樓中人有何區別!”
“姑姑!我明白了!可身在青樓賣笑,日日仰人鼻息地生存!不是我秀兒能夠忍受的!既然結局都一樣,那麼我要這個過程瀟瀟灑灑,盡興而活,唯有如此纔不枉我走此一遭!
正如先生所言,人的一生要有所爲有所不爲!我不願活得畏首畏尾,屈辱憋悶!愛就愛得情真意切,恨就恨個刻骨銘心!姑姑!不管結局如何悲慘,我要入梨園!”秀兒站起身,朝着漢卿和夫人深深一拜,再擡起頭,小臉上滿是堅韌不移!
漢卿撫掌大笑:“好!好!看來
我傷得值得,傷得有價值!等到你真正入梨園之時,我定爲你引薦一位名師傳你技藝!我塑造的角色也會爲你量身打造,相信等到那時,你的志向會更高更遠!”豪氣干雲的話語中,秀兒彷彿看到了光明的前途。恨不得立刻回青葵園向青娘言明此事。
華姑姑一看已無再留的必要,天色已將至午時,而出門要置辦之物還無影無蹤,就扶着秀兒向漢卿和夫人告辭。
一路上,華姑姑和秀兒兩人各懷心事,馬車裡一陣沉默。
秀兒眼睛的餘光偷偷瞥了瞥華姑姑,不想與華姑姑看她的眼神相撞,有些尷尬地望向別處。“姑姑,我……”秀兒訕訕地喚了一聲。
“秀兒,你可是想說你決定到梨園之事?”秀兒點了點頭。
“依我看,這件事不能急,還得從長計議。你想現在你即使是向青娘提出了這個要求,我想青娘也不會答應你的。”華姑姑的眉頭緊緊皺着,有些爲難的說。
“爲什麼?我即使是入了梨園,青雲社不是還是屬於青葵園嗎?只是不在煙霞居而已。”秀兒一臉着急,話語中不言而喻的是,我不論是入得梨園還是在煙霞居還不是一樣爲青葵園謀得利益。
華姑姑輕輕搖了搖頭,嘆了口氣:“你這孩子還是太小,考慮問題不夠全面,事情哪有那麼簡單的!我問你,你來青葵園是怎麼來的?那個哈爾倫赤大人曾經對青娘有所交代,所以青娘纔對你有所照顧,可如今你要入梨園,青娘不是不同意,是因爲這件事情她也無法做主,所以依我看還是先把這個想法埋在心裡,一旦有了機會,再見機行事!你看怎麼樣?”
華姑姑的話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秀兒的臉色一黯,心裡滿腹的委屈,無處訴說。
沒想到自己的一個選擇牽扯到這麼多人的利益,想想華姑姑所說的話也有道理,關於自己來青葵園背後的事情,煙嵐已經向自己明說了,如果再一味的強求,那麼不僅實現不了自己的想法,還會惹來青娘對自己的不滿和看法。
想到這,就壓下自己心中千般萬般的心思,朝着華姑姑無害地一笑,甜濡地說:“就聽姑姑的,我知道姑姑的打算是對秀兒最好的。”說完,滑坐在馬車底部的毯子上,枕在華姑姑的膝上,閉上了眼睛。
華蕊低頭看了看濃濃的睫毛似一把密密的扇子遮擋住了那雙靈動的眼睛,她知道這個丫頭並沒有像她說的那樣安於現狀,暫時的隱忍是因爲面對的是自己,自己對於她來說也許和別人是不一樣的。可總有一天她會爆發的。
因爲時至中午,所以華姑姑先帶秀兒去酒樓填飽肚子,然後二人到珠寶商行,綢緞商行等購置了一些首飾和綢緞布料,秀兒又要求華蕊和她一起到菊心坊買了幾樣時令點心,並順便和宦柔見了一面,二人唏噓不已。
宦柔更是爲秀兒既歡喜又憂愁,歡喜的是如今秀兒終於靠自己的技藝在青葵園立足,在揚州城也是名聲大噪。憂愁的是如今對於青葵園來說秀兒不再是一顆可有可無的棋子,所以要想離開更是比登天還難。
秀兒免不了要寬慰她幾句,不知不覺已是太陽西斜,華姑姑雖沒有催促於她,可秀兒知道不能耽擱太長時間,否則回去後青娘會怪罪華姑姑的。
二人難捨難分,宦柔看着秀兒登上馬車。才轉身回到菊心坊,一時心情難以平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