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老闆伸手推開房門,三人相繼走入房間,房內一張圓形木桌,桌上鋪着綴滿流蘇的藍色桌布,三張椅子上各有淺藍色的靠墊,而房間的一側,擺放着軟榻。正對桌子的方向開着寬大的窗口,窗口正對着樓下的舞臺。
老闆招呼二人落座、上茶等一應點心後退出房間。秀兒站在窗口,朝樓下中廳望去,此時下面漸漸喧嚷起來。空着的幾張桌子也坐滿了人。而左右也傳出低低的說話聲和泠泠的笑聲。可見二樓皆是單個的包廂。並且已經有人了。
秀兒觀望了一陣,心想:看來關先生的戲劇真的很受歡迎,滿場爆滿!
思忖間,只見音樂過場想起,樓下頓時安靜下來。秀兒趕緊凝神屏氣一眼不眨地看着舞臺。楔子過後,一老聃拄杖上場,咿呀唱腔圓潤清脆,有力而激越,秀兒覺得那聲音能夠穿越空曠的戲院直入雲霄。場內頓時喝彩叫好聲一片。秀兒似是被這種歡鬧的情緒所鼓動,站起身使勁鼓掌。
馮氏有三子陳良資、陳良叟、陳良佐,一女梅英。馮氏訓子讀書甚嚴,蓋狀元堂令其苦讀。朝廷開科選士,大兒、二兒先後中頭名狀元。三兒誇下海口,以爲必得頭名狀元。誰知狀元另有其人,名王拱辰,後被馮氏招爲女婿。三兒陳良佐僅中探花,被馮氏痛責。陳良佐羞愧之下,發憤攻讀,再次應試,終於得中狀元,卻因接受民財孩兒錦又被馮氏責罰。寇準此時擔負採訪賢士之責,聞知此事,讚歎一門四狀元,母賢子孝,奉旨加官賜賞。
一場戲,秀兒隨着陳母的喜怒而起伏,更爲結局一門四狀元而拍手稱讚,大有揚眉吐氣的快意。劇中的陳母對兒子嚴中有愛。寬嚴相加的態度更讓秀兒暗暗敬服。對於關漢卿,也有了進一步的瞭解與認識。
曲罷劇終,滿場衆人流水般散去,漢卿和秀兒與老闆告別隨着人潮步出劇院時,午時已過。秀兒着急於青孃的擔心,請漢卿將她送回園子。
踏進園子,走下馬車。秀兒與漢卿告別,漢卿去向青娘回話,秀兒準備回攏月閣。腳剛剛踏上臺階,聽到低低的啜泣聲傳來,秀兒細細聆聽,確定是從那排低矮的房屋那兒傳來的。她猶豫了一下,轉身向着哭聲走去。走得越近,漸聽到一聲嚴厲的呵斥聲:“剋死人不償命的臭丫頭,你剋死了你家小姐,沒人要你,你纔到了我們這兒,怎麼還想害我不成?”啪啪兩聲,“今天,算是小小的懲罰,以後若再一臉糊塗相,不聽吩咐,小心你的皮肉!”
哭聲壓抑,似是有無限悲痛而又無限畏懼。“怎麼?沒聽到我的話?還是你本是個啞巴,不會說話。回我一聲是就不會?”
“是。”濃重的鼻音夾雜着畏懼低低迴復着。秀兒聽出是靈兒。她在門口停了下來。對於靈兒,她明白自己不該恨她,可感情上總過不去這個坎兒。各人有各人的際遇,隨她吧!她轉身走了兩步,可屋內的哭聲像是有很大的吸引力一樣讓她不得不轉身推開門,走了進去。
地上跪着的正是靈兒,而她面前,一個和靈兒一樣侍女裝束的一個女孩正坐在椅子上悠閒愜意地吃着點心,秀兒記得和這個丫頭曾有過一面之緣,是在風煙那兒見過的,叫羅煙。印象中一個挺靈巧懂事的丫頭
怎麼一轉眼就凶神惡煞一樣。
看到有人進來,羅煙慌不迭站起來,一把拉起地上跪着的靈兒,“你看你,我都說了不和你計較了,你怎麼還跪着。好像我欺負你似的。”一面朝着秀兒施禮,“羅煙見過秀兒小姐。”
秀兒點頭示意,心裡卻已是惱怒異常。壓了壓心中的怒火,問:“這是怎麼回事兒?靈兒,怎麼跪在那兒?” 羅煙趕忙伸手去拉靈兒,“她啊!也真是……”
“你閉嘴。我沒問你。靈兒,你來回答。”秀兒找了張凳子坐下。
“我,這。”秀兒已經止住啜泣,慢慢騰騰地站起來。往秀兒身旁挪了挪,可依然吞吞吐吐。
“到底怎麼回事兒?靈兒,今天我告訴你,很多事情別人幫不了你,你只能自己幫自己。你說我就聽,不說我就走。只當我沒來過。”秀兒說完站起欲走。
“秀兒小姐。”靈兒一把拉住秀兒的衣襟,“是這樣的。今天上午,月媽媽讓我到綺煙小姐那兒聽候使喚,還沒走,而羅煙姐姐卻讓我給教習坊的師傅送這個月的衣料。我擔心去的晚綺煙小姐怪罪,所以就直接去了綺煙小姐那兒。誰知道剛剛月媽媽說羅煙沒有去送衣料,責罵了她幾句。而她就說都怪我。”
秀兒轉過頭,逼視着羅煙:“是這樣嗎?她說得沒錯吧!”
羅煙的臉色尷尬起來,眼珠轉了轉,“可靈兒應該……”
“靈兒應該先去把衣料領了給師傅們送去,然後再去綺煙那兒,對吧?”秀兒走過去,一手死死捏住羅煙的下巴,將她的頭擡起來,眼睛和自己的對視着,“我問你,你和靈兒你們兩個誰是小姐?誰是丫頭?你憑什麼吩咐使喚靈兒?還讓她給你跪下。你膽子不小啊!還有,剛剛我沒進門的時候,你的那些指桑罵槐,侮辱謾罵我都聽到了。以前沒發現,真是一個尖牙利齒的丫頭。你說,今天的事兒是我告訴月媽媽,還是咱們就地解決了呢?”
羅煙一張小臉已是蒼白無色,“但憑秀兒小姐責罰。”
秀兒狠狠地鬆開她,羅煙一下子癱坐在地上。“靈兒,過來。”靈兒應聲挪了過來。
“剛纔她是怎麼打你,還回去!”秀兒斬釘截鐵地說。
“這。”靈兒擡頭哀求地看着秀兒,秀兒裝作沒看見的樣子。靈兒看秀兒的態度不容妥協,就咬了咬牙,走到羅煙面前,猶豫了片刻,似是下了莫大的決心一樣,“啪”的一聲響亮的耳光落在羅煙臉上,繼而又是一下。
秀兒的脣角露出一絲微笑,看着滿臉通紅的靈兒。心想:這丫頭倒是真敢打!又問地上的羅煙:“這樣處置,你可有意見?”
“沒有,多謝秀兒小姐寬容。”羅煙點頭如搗蒜。“那好!靈兒,你跟我來一下。羅煙,你也起來吧!”秀兒轉身出門。
門外,秀兒雙手握住靈兒顯得瘦削的肩膀,“靈兒,你知道嗎?這個園子裡就是欺軟怕硬!比你等級高的使喚你,辱罵你,打你,你可以忍氣吞聲。因爲你鬥不過。可是和你一樣只是一個丫頭,爲什麼可以這樣對你。她打你一巴掌,爲什麼不還回去?以後記着,軟弱的人只有被欺負的份兒!”
靈兒溫順的點了點頭。
滿眼的感激和愧疚。
第二日,依然是風和景明,萬物崢嶸!秀兒從落霞居走出來時,渾身的舒暢和愜意,她眯着眼睛看了看天空中的太陽。感嘆着朱熹的《春日》,有想融入這桃紅柳綠、煙水碧山中的願望。
“妹妹,正好你在這兒。我正要找你呢!”風煙的話打斷了秀兒滿腦的徜徉。
她回過神,訕訕地說:“是風姐姐啊!找我有事兒?”
“沒什麼事兒,只是姐姐我新聽到一段樂曲,感覺很清新。想請妹妹聽聽。”
“是嗎?”秀兒一聽是樂曲,頓時來了精神,從臺階上走下來,“走吧。”
兩人相攜來到琴坊,風煙端坐在琴凳上,歉然一笑:“姐姐的琴技和妹妹的相差甚遠,勉爲其難就獻醜了。妹妹莫笑!”說罷蘭指在琴絃上輕輕一點,頓時跳躍歡快的聲音踏着叮咚的節拍舞起來。
秀兒突然覺得自己像什麼?像山泉,像林間明滅調皮的光斑,像偷偷綻放的一抹紅豆,像婉轉啁啾的山雀。她的腳步禁不住移動了起來,渾身充滿了飛翔的慾望,她隨着輕輕飄過的風兒旋轉着,衣袖翻飛恍若輕盈的羽翼,向着那山,那水,那片凝萃着幸福與自由的地方飛去,羣山在腳下俯首,碧水在影下汗顏……
驟然,琴聲打斷。秀兒一怔,狐疑的轉身看着風煙。
只見風煙愣愣地看着秀兒,那陌生的眼神中有質疑、嫉妒還有讓秀兒一陣心寒的憤恨。“姐姐!”秀兒低低喚道。“哦!看我,看到妹妹的舞就忘記了彈琴了。妹妹的琴聲古韻悠長,舞蹈更是讓姐姐驚爲天人。”說話間,風煙已恢復常態。繼續繼續彈了起來。
秀兒站在那兒,再也沒有了一舞抒懷的暢意,她看着風煙,覺得自己從未認識過這個每日姐姐長姐姐短的女子。
“猜想着,你們兩位就在這裡,還真讓我找着了。”一聲男音打斷了屋內的兩人,兩人回頭一看,是關漢卿。
風煙忙從琴案旁走下來,來到關面前,羞答答深深一禮:“風煙見過先生。”關漢卿呵呵一笑,“不必客氣。”說完,轉身看着立在一旁默然不語的秀兒,“昨日聽你說道自己的傷勢,回去之後正好有一瓶上好的祛疤痕藥膏,今天就給你拿了過來。”伸手遞過一個淺綠色的小瓷瓶。
秀兒看了一眼,又擡頭直視着關漢卿:“秀兒無功不受祿,怎麼能白白要先生的東西呢?”
關漢卿也不分辨,只拉過秀兒的手,將藥膏放在她的手裡。“東西只有物盡其用方顯其價值,放在我那兒只能白白浪費罷了。告辭。”說完轉身離去。
秀兒看着自己手中的藥膏出神,她猜不透這個關漢卿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
“先生對妹妹真是別有一番情意啊!”風煙走了過來,拿起秀兒手中的藥膏,不無酸意的說。
秀兒淡淡地說:“只是碰巧罷了。姐姐想用就拿去吧!”
“姐姐又哪能用得上呢?我也只是隨便說說。你知道的,我這個人常常口無遮攔,說了什麼,妹妹多包涵!”風煙搖了搖秀兒的胳膊。 秀兒給了風煙一個苦澀的微笑。轉身望着門外,“姐姐,今日就到此吧,我有些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