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兒只覺手上一鬆,連忙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此時場中已然安靜了下來,多少雙眼睛望着臺上,那目光中有探究有無謂有了然有不屑,當然更有靜等事態發展的看戲者!
“侍衛大人?”幾個字從那張噴着酒氣的嘴裡驚訝的吐出時,場中立即像陰雲一般迅速被寂靜籠罩起來。
當那幾個字帶着驚訝跳進秀兒耳膜中的時候,她只覺得大腦一閃,那個稍一碰觸就如飲酒般血流加速的名字在眼前晃動!她欲乘機溜下臺的腳步遲緩下來。
“侍衛大人,侍衛大人又怎麼了?今天這裡不是無品無級嗎?只要出得了高價就可以贏得美人在懷麼?”言語雖強硬但已明顯底氣不足。 “這……”想必這個隨從也未料到能遭此反駁,一時語塞。
“不論官階只憑銀兩那是針對剛纔的花魁而言,可站在你旁邊的是能夠撫出美妙琴聲的琴師!能夠欣賞聆聽醉心於這樣的曲子,都是胸懷大略、文墨瀚涌的才華之人,又怎能會有雞鳴勾且的齷齪舉止?”
不緊不慢的話語從二樓遙遙傳至場中,言語間透出的威言讓人不容置疑!話音剛落,就得到了場中部分賓客附和。
其中有識得兩人的賓客說道:“銳旗兄,想你是因今日酒醉之故纔有此擅動之舉,既已酒醒就趕快下來吧!”“原來是揚州的富商才子田銳旗田公子,怎麼?”
不鹹不淡的一句話插了進來,衆人一副恍然大悟狀。秀兒心裡一沉,狀似無心卻挑唆之意畢現,看來今日之事不會就這麼着善罷甘休了。心中哀嘆一聲,眼睛無意識地在場中搜尋着,隱隱中有股期待。“既然侍衛大人也來助興捧場,我等又素聞大人學識淵博,文武皆可拔得頭籌,早已傾慕於懷,既然今日得緣在此相識,何不現身一晤?再則,這默琴能得侍衛大人垂青厚愛,也是他的福分。只是素聞大人從不涉足風月,今日之舉,莫不是有龍陽之好?”
秀兒盯着前面這個完全清醒侃侃而談的背影,心裡七上八下無以言表,言語相逼惡意中傷莫過於此,從不涉足風月,而今卻要頂着與人爭風吃醋、龍陽之好的惡名傳爲笑談,被人恥笑嬉罵!自己命如草芥,又要相欠一份厚厚的人情!心正自歉疚不已而又夾雜着絲絲甜蜜縈繞不去。
“既然銳旗兄有邀,疏齋不敢怠慢!只是有一點兄臺妄自揣度了,相阻兄臺醉酒失態之舉實是爲避落人笑柄。並無他意。”聲線明朗,在中廳迴盪。一襲青衫器宇軒昂拾級而下,吸引了場中人,詫異豔羨傾慕一衆目光。不疾不徐穩健有力的步伐穿過衆人往臺上而來。
秀兒看着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一顆心早已如鹿在胸,撲通撲通震盪着她的聽覺。不知道多少次在夢中向着自己走來,帶着陽光、溫暖、歡樂、幸福而來!可今日,目睹他漸漸走近,她卻突然有種距離和不真實的
感覺!呆愣間,那張俊逸的臉上又咧開一個笑,在秀兒的眼前一晃而逝,收斂之末,一點兒欣賞在眼角乍現!秀兒只覺心裡一蕩,漾開漣漪圈圈,她趕忙低下頭去,以掩飾火辣辣的臉龐。
羞赧的神色,蔥白素手緊緊捏着素錦綢衣,一時無措,完全沒了初時的鎮定與坦然。
“銳旗兄,別來無恙!小弟這廂有禮了!喚疏齋出來,必是有言相顧,小弟洗耳恭聽,望兄不吝賜教!”言畢,盧摯抱拳一揖。
“豈敢豈敢!只是今日在座之人皆慕大人名之久矣,既然有緣一睹大人風采,錯過豈不可惜?而銳旗又是魯莽之人,城府淺薄,所以纔有剛纔唐突之舉,還望大人海涵!”銳旗以禮回之,言語彬彬,醉酒之態盡皆隱去。
“只是今日既得見大人真顏,果然是君子風流,真名士也!”銳旗一撩衣襬,上前一步,“那今天定要討教一番,方不負今日機緣!”後句語氣漸漸色茬內厲,強硬之氣漸起。
“哦,那我只好恭敬不如從命!銳旗兄,請。”盧摯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率先走到場中央,此時有隨從匆匆佈置好筆墨紙硯。
“不知今日銳旗兄打算以何爲題?”盧摯走至場重要,輕輕轉身,一副淡定之色望着田銳旗。靜等下文。
“不忙,既然這番糾纏是因琴師而起,那麼我們不妨以今日所見之歌姬爲題,作曲一首,既符合此景此情,又能夠盡展大人才華!”田瑞琪不緊不慢地拿起面前的長墨,在硯臺中輕輕划着圈。
“那好,我們就以歌妓爲題,可若是小弟贏了,銳旗兄……”盧摯看了眼依舊立於一旁怔怔出神的秀兒,嘴角微微綻放一朵似隱似現的瓊花。“那我定然向墨琴先生道歉,以後絕不相擾!”田瑞琪的承諾倒也乾脆利落,可見平日還有些男子風範。
“好,痛快!那小弟就不恭了!”說罷,狼頭毛筆在濃濃的墨汁裡蘸足之後,揮毫而下,頓時,場中之人伸長脖子,眼睛隨着龍蛇翻飛的筆而遊走。轉眼間,一幅酣暢淋漓之作躍然紙上。有隨從徑直走來,將白紙黑底的文字拿起,展示在衆人面前。
只見素白的紙張上,飄逸而峭拔的字體張弛有度,隨性而恣意妄爲,若滔滔江河一瀉千里,轉彎處又若浪花點點,暈染緋紅。
盧摯作曲的速度徹底吸引了田瑞琪的目光,他放下還未動的筆墨,幾步走上前來。一串串詞曲從他的嘴裡傳將開來,在整個場子中顯得尤爲突兀:
“白蓮,映橫塘煙柳風蒲,自一種仙家,玉雪肌膚。淨洗炎埃,輕搖羽扇,瓊立冰壺。又猜是耶溪越女,怕紅裙不稱情姝。香動詩醉,鷗鷺同盟,雲水深居。”語速減慢,彷彿有什麼難以下嚥的東西鯁在喉裡。
場中人寂靜無聲,似乎在等待着田瑞琪以何種妙曲來回應,又似乎被某種意境所感染!
半晌,田瑞琪燦然一笑,抹去臉上的尷尬,一揖到地,“大人高才,果然不是我等俗人能望其項背的!銳旗佩服,就不在獻醜了!告辭!”說罷,不待盧摯發話,幾步下得臺了,穿過正廳中的賓客,向門口行去,他的身後,廳內幾張桌子旁陸續站起幾人,緊隨其後離去。
盧摯站在臺上,看着一閃而出的背影,心裡倒是有些敬佩此人的言行,倒是有些磊落之處。
“多謝今日大人相助墨琴,青娘在這兒謝過!墨琴,還不快給侍衛大人行禮道謝。”早已在臺下等得心急火燎,生怕事態進一步激化的青娘急急走來,一禮之後拉了秀兒一把。
流雲閣,秀兒在青孃的貼身侍女碧荷的帶領下來到這個聽琴之所,她擡眼打量着這個以聽琴會友爲主的場所,沒有紗曼懸垂,一張圓圓的紅木小桌,幾個圓凳,皆用淡藍色的鉤織絲綢做的流蘇帷幕遮擋着,邊緣則繡着歲寒四友,一種淡淡的寧靜隨着窗外時而吹進的微風瀰漫開來。
靠窗的一角擱置着一方軟榻,也以冰藍色爲主色調,輔以淡紫和粉紅的小小碎花,使整張榻看起來靜謐而不失溫馨,房間用一掛水晶簾子一分爲二,藍色的水晶泛着泠泠的光芒,秀兒本來砰砰直跳的心漸漸地平靜下來。
“先生,這邊請。”碧荷一手撩起簾子的一角,一手擡起示意秀兒往裡走,“這裡是琴師彈奏的地方。”秀兒傳過簾子,一架古色古香的琴靜靜地躺在那兒,琴身呈厚重的紫色,棱角處是金色的邊飾,細細的勾勒出鳳尾狀的圖案,而琴的一端則繪製鐫刻着一隻振翅欲飛的鳳,秀兒看到那隻鳳的同時,不僅倒抽了一口冷氣,幾步走了過去,手輕輕的拂過那凹凸分明的鳳的圖案,心裡充滿諸多疑問。
“碧荷姐姐,這,這難道是傳說中的鳳凰琴?”秀兒迫不及待的問道,眼睛審視着這架琴的琴絃琴骨,心裡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早先曾聽師傅說過,作爲琴師,最嚮往的琴就是鳳凰琴,鳳凰琴歷史悠久。
是傳說中的制琴大家鳳家所做,鳳家所做之琴,每一架皆爲上品,更是達官貴人爭相競買的作品,而鳳家的鎮宅之寶則是鳳凰琴,鳳凰琴一反琴常常採用的銅色,採用稀有的紫銅爲彩烤制,用金色鑲嵌圖案裝飾,鳳凰琴爲兩架琴,鳳琴以鳳尾圖騰,凰琴以凰爲圖騰關於兩架琴的樣貌,很難有人能將之區分開來,據說當兩架琴相遇,共同彈奏的時候,就會改變原本屬於自己的聲音,鳳琴的聲音低沉雄渾,而凰琴則會清脆高亢婉轉。
這些是秀兒的師爺爺告訴師傅的,秀兒認爲這只是個美好的傳說罷了,鳳凰琴的年代早已模糊得不知道有多麼久遠,甚至也許早已銷聲匿跡,可如今當她看到這架琴稀有的色彩的時候,鳳凰琴這幾個字眼不由自主的蹦到了腦海裡面,手指拂過的凹凸感清晰可辨,不會是仿造的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