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榮臻這句話出口,屋內的氣氛越發的詭譎起來。
顧夕謹是納蘭榮臻的女兒,這件事情,差不多整個京城的人都已經知道了,但是納蘭榮臻和顧夕謹之間,這層窗戶紙卻從來沒有捅開過,現在卻被納蘭榮臻不經意的一句話,把這層幾乎已經透明的薄紗接了開去,霎時間,兩人都愣住了。
顧夕謹沒有說,也沒有挪開目光,就這麼靜靜的看着納蘭榮臻,只是臉上的所有表情,卻在這一刻,呼啦一聲消退的乾乾淨淨,就只剩下了木然和刻板。
顧夕謹的反應,顯然不在納蘭榮臻的預估裡面,他想過當這層薄紗揭穿的時候,顧夕謹可能會喜極而泣,可能會怒目相向,可能會……但是他從來沒有想到過,他竟然會看見這麼一副神色,木然,刻板,彷彿什麼都不在意!
他不知道此刻顧夕謹心中在想什麼,但是他知道,顧夕謹並沒有把他說出口的那個“父親”兩個字放在心上。
一想到這個,納蘭榮臻的心頭涌起一抹無力感。
顧夕謹並不在意他是不是她的父親,或者,顧夕謹心中對他這個父親,除了厭煩,並沒有別的情緒……
“夕,夕謹……”納蘭榮臻從來沒有想到過,他竟然會有這麼無措的時候,連話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說……,想當初,在萬軍陣前,他揮斥方遒,手中的刀,及時面對再多的敵人,都不會有顫抖的一刻,可是此時此刻,他卻發現他的手中出汗了,不但出汗了,而卻還有些微微的發抖,他這到底是怎麼了?!
“哦,對了。”顧夕謹終於回過神來,擡起頭看着納蘭榮臻,“不知納蘭侯爺的人,找到我的時候,可發現我車上的包裹?”
一聲納蘭侯爺把納蘭榮臻滿腔的激情上,死命的澆了一盆冷水,把他的萬種遐想,全都拉回了現實,輕輕的清了清嗓子,他再一次恢復了那個理智的大將軍形象:“你車上的東西全都在,我已經命人整理了,只是因爲你和你的丫鬟,全都昏過去了,我這纔沒有把包裹送還給你們兩個。”
“嗯。”顧夕謹輕輕的嗯了一聲,表示瞭解,並沒有多餘的廢話,但是她所擺出來的態度,就是說,她想要回她的包裹。
“我這就讓他們去把你的包裹送過來。”納蘭榮臻此刻已經恢復了冷靜。
“多謝。”顧夕謹向來是個懂禮貌的好人,所以這聲謝謝,就輕易出口了。
可是納蘭榮臻在聽見這聲謝謝的時候,臉色卻不由自主的暗了一下,終究,在她的心中,至始至終沒有把他當成過她的父親!
“你們到底出了什麼事兒?”納蘭榮臻吩咐丫鬟去拿包裹,看着丫鬟出去了,他開口問道。
顧夕謹很認真的想了想事情的經過,卻發現一頭霧水,她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於是她搖了搖頭。
納蘭榮臻有些不解:“怎麼可能沒事?若不是我遣了人遠遠的在後面跟着,聽見馬車撞到樹上的聲音,匆匆趕過去,才發現了倒在血泊中的你們三個人,怕是……”
納蘭榮臻想到頓時心中有些後怕,原以爲萬無一失的安排,卻不料半路中出了這種事情,萬一他沒有安排後手,現在他所要做的就不是坐在這裡陪着顧夕謹聊天,而是此刻已經擺起了靈堂,在祭奠顧夕謹了!
“三個人?”顧夕謹猛地擰起了眉心,“不是有五個人嗎?”
“五個人?”納蘭榮臻的眉梢猛地一跳,“還有誰?”
顧夕謹不知道納蘭榮臻救回來的是哪三個人,想了想開口道:“我,知畫,高逢春,還有一個高逢春今兒帶過去我宅子裡的丫鬟,在另外還有一個車伕!”
納蘭榮臻的眉心已經擰成了結,眸光中有凌厲閃過,就看見他伸手使勁的拍了三下,掌聲剛落,就看見有人從外面進來,納蘭榮臻的把顧夕謹的話重複了一遍,這才沉着聲音吩咐道:“去,查查,附近可還有什麼蛛絲馬跡!”
“是。”那人臉色一緊,便急急的出去了。
“是不是你們只救回來知畫和高逢春?”顧夕謹斜睨着眼睛,盯着納蘭榮臻。
“是。”納蘭榮臻在顧夕謹的這副目光中,忍不住輕嘆了一口氣,“沒想到,他們竟然是這麼的無孔不入!”
“顯然侯爺的計劃,已經泄露了!”顧夕謹卻絲毫沒有理會納蘭榮臻此刻的心情,一點兒安慰的心思的都沒有,聲音頓時也顯得有些嚴厲,“那是不是說明留在京城宅子中的人,危險了?”
“他們的目標是你我兩人,你留在京城宅子中的人,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納蘭榮臻想了想開口,“若是你不放心,我可以也把她接到我這裡來。”
顧夕謹聽了納蘭榮臻的話,低着頭想想,終究還是不放心,最後道:“原是我的餿主意!理應把知竹也帶出來纔是!既然現在計劃已經暴露,知竹留在京城已經沒有一點兒的意思,還請侯爺麻煩一些,把知竹從京城帶過來……”顧夕謹的聲音頓了頓,“便是死,死在一起,也算是有個伴!”
納蘭榮臻見顧夕謹從頭到尾都沒有把他放在眼中,無端的從心底升起一股怒氣來:“你放心,我好歹也當了這麼多年的大將軍,這裡即便不能說是固若金湯,若是一般的人,也沒有這麼大的本事,隨便走進來。”
顧夕謹並沒有把納蘭榮臻的話放在心上,在她看來,若是納蘭榮臻真的管用,又怎麼可能好端端的就把計劃泄漏,又怎麼可能她纔出宅子,就被人硬生生的坑了一把,連命也坑進去半條!
瞧着顧夕謹臉上不以爲然的模樣,納蘭榮臻猛然從心底升起一股無力感……
“侯爺,包裹拿來了。”丫鬟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拿進來。”納蘭榮臻朝着門外吩咐了一聲。
“是。”小丫鬟捧着包裹進來,“侯爺,姑娘……”
“把包裹拿去給姑娘看。”納蘭榮臻伸手指了指顧夕謹,顧夕謹也不客氣,伸手從丫鬟手中把自己的那個包裹拿了過來,在紅衣的幫助下,顧夕謹終於挨着靠枕,坐了起來,咬着牙,伸手把包裹打了開來。
包裹裡面並沒有什麼東西,除了幾套常用衣服之外,只有一隻罈子模樣的物件,用厚厚的布料抱着,顧夕謹恭敬的把它放在了牀上,一臉虔誠把布料打開,露出布料裡面的那個黑色罈子……
納蘭榮臻看着黑色的罈子,眼睛猛地一縮,突然想到了什麼,猛地扭頭看向顧夕謹。
正巧,這時候顧夕謹的也正扭頭看向納蘭榮臻,兩人的目光在對上的那一霎那,顧夕謹的嘴角緩緩的勾起。
顧夕謹的這個帶着嘲諷的笑容,讓納蘭榮臻有些下不來臺,輕輕的咳了一聲,這纔開口:“夕謹,這是……”
顧夕謹並沒有理會納蘭榮臻的故意做作,小心翼翼的捧起黑色的罈子,把它放在了一邊的桌子,做完這一切,顧夕謹像是爬了十座山一般,渾身上下,差不多被汗水溼透了。一身一歪,斜倚在了牀背上,這纔再一次把目光移到了納蘭榮臻的身上,用一種極爲清淡,可是鑽入人耳中卻極爲誠懇的聲音開口說道:“這是我孃的骨灰,我來了這裡,怕再也回不過,就帶着我娘過來了,若是……,便讓我母女一起吧,好歹也算是有個伴。”
“……”納蘭榮臻突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最後所有的聲音,都換成了一聲長嘆,“我會把你娘葬入納蘭家的祖墳。”
“不必。”顧夕謹想也不想的,就開口拒絕了,“你不必爲了我娘壞了納蘭家的規矩,若是我真的……,你就找一個面南向陽的地方,把我孃兒倆葬了也就是了。”頓了頓,顧夕謹再一次開口,“你們納蘭家門檻太高,我怕我娘去了,不開心。活着的時候,受夠了欺負,難不成死了,還要去給人站規矩不成?”
“……”納蘭榮臻被顧夕謹堵得啞口無言,怔了怔,開口解釋道,“夕謹,我不是這個意思……”
顧夕謹嘴角一勾,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納蘭侯爺儘管放心,我娘至死也沒有提過要入納蘭家的祖墳,而我也從來沒有想過納蘭家的人能待我如至親,所以納蘭侯爺根本就不必爲此而爲難。”
納蘭榮臻臉上閃過一絲痛色,良久,才吐出一句話來:“夕謹,我,我終究是你的父親……”
“父親~”顧夕謹喃喃的把這兩個字重複了一遍,擡起頭看了一下納蘭榮臻,最終卻是勾起嘴角,微微的笑了笑,再沒有任何的言語。
納蘭榮臻這一句話出口的時候,其實對顧夕謹能開口喊自己父親,並沒有抱太大的奢求,但是發現顧夕謹真的並沒有想要認他的時候,心中的失落卻是不言而喻的。
他這輩子,就只有這麼一個女兒,但是這個女兒卻顯然沒有給他當貼身小棉襖的打算,而且,還擺出了一副從今而後陌路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