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荷書一邊吃飯,一邊看着念兒吃飯的樣子。別看她只有六歲,用筷子卻很在行,豆腐也夾得起來。撒了一小團米在桌上,她就用手捻起來放進嘴裡。
非常可愛。也許是知道了她沒了母親,徐荷書心裡又生起一股憐愛來。
“好吃嗎?”
“好……吃。”念兒嘴裡塞得滿滿的。
對於一個孩子來說,青菜豆腐有什麼好吃的?徐荷書扭頭看看竈臺,也並沒有湯,只好說:“慢點兒,別噎着了。”
念兒就下了凳子去拿水壺,給自己倒了一杯,又給徐荷書倒了一杯。
“謝謝。”徐荷書笑着,這小女孩還真有幾分主人的風範。
“別喝。爹爹說,吃飯的時候不能喝水,要等吃完好一會兒才行。”
徐荷書笑道:“說得沒錯。你真是個好孩子。”
她一直看着念兒,而此時,念兒也擡起頭來看着她:“真好看。”
“什麼好看?”
“你的頭繩。長長的,真好看。”
徐荷書用了淺藍色和橄欖色的兩根絲帶系頭髮。她知道女孩子沒有不喜歡這種飾物的。於是她把兩根絲帶都解下來,放在手裡,問她:“喜歡哪個顏色?”
念兒純潔的大眼睛裡閃着欣喜的光:“我喜歡粉紅色和藍色。”
“那麼,藍色的這根給你。”
“嗯。”念兒跑到她跟前接了絲帶。
“等吃完了飯,我給你紮起來好嗎?”
念兒開心地點點頭。
趙媽回來的時候,她們吃完了飯,念兒便拉着徐荷書走。外間的牀上,傷中的阿心躺着,念兒悄悄走過去,見她閉着眼睛,以爲是睡着了,就躡手躡腳地退回來。只聽阿心輕輕地說:“念兒別鬧,我一點力氣都沒有……”
念兒和徐荷書便輕手輕腳走進裡間。徐荷書給她梳頭。
這小女孩的頭髮不很黑,也比較稀少,可是很柔軟,搭在肩上襯以圓圓的小臉,細長的身子,十分惹人憐愛。徐荷書給她梳了兩隻小辮,用那根長長的絲帶繫上,還打了個漂亮的花結。念兒在銅鏡中看到自己的樣子煥然一新,像是着迷了。
徐荷書逗她:“多美,就像是小仙女一樣!”
念兒忽然轉過身來,淚眼楚楚地望着她。徐荷書亦被感染,心裡酸澀。這個小女孩心裡不知道有多少苦處。
她撲在她懷裡,低聲哭了。“怎麼了,傻孩子?”徐荷書也抱住她
。
“我想媽媽……爲什麼我沒有媽媽了……”
徐荷書不知怎樣安慰她,只說:“你雖然沒有媽媽,但你有爹爹啊,還有阿心,他們都很疼你。”
念兒抽泣着說:“你帶我出去玩。”
徐荷書只好抱着她走出去。
這孩子便把臉枕在她肩上。完全的信任和依賴。徐荷書想,僅僅用一條絲帶就得到了她的心,真是太便宜了,大概也只有孩子會這樣對人。再想想自己的童年,比較起來,縱然有過諸多不如意,自己也實在是太幸福了。
她問:“去哪兒玩?”
“去城南捉蜻蜓。”
帶孩子還真不是一件輕鬆的差事……徐荷書無奈,只好先去告訴趙媽一聲。她又問:“你知道我是誰嗎?”
“爹爹的朋友。”
“……其實,還算不上朋友。我只是經過這裡停留了幾天,正打算走呢。”
“你別走。”
“我得走。”
“你走去哪兒?”
“黃河那邊。”
念兒便沒了話,像是抽泣一樣嘆息一聲。
“謝大叔!謝大叔!”在一個路岔口,念兒忽然發現謝未走過去。謝未扭頭見是徐荷書抱着王大人的女兒,不由得驚詫萬分。“徐小姐,你回來了,你們這是要去……”真是奇怪,這兩個人什麼時候如此熟稔了?
徐荷書豁然笑道:“她要去城南玩。”
“謝大叔,你也去吧。”
“我?”謝未一想,自己倒是沒有什麼事要做。而城南確實是本縣最美的一個所在,有長滿花草的小丘,淙淙流淌的溪水,成片的柏樹林,有時候還會有野兔和刺蝟出沒。他很久沒有去過了。去吧,去城南吧……
於是一路上,先是徐荷書抱着念兒走,再是念兒自己走,然後是謝未揹着她走。三個人好不開心。諸多路人豔羨:“看看人家這一家子,嘖嘖……”“這小娘子生孩子挺早,這麼年輕,孩子都這麼大了。”“咦,謝捕頭旁邊那女人是誰……”
氣得徐荷書遠遠地跑在前面,和他們拉開距離。於是後半截路上,謝未有意無意看了半路的倩影……
城南此處,雖然美,但並無名字。因爲有一片坡度很緩的土丘,也有人稱這裡爲南山。南山頂上有幾排挺拔的柏樹,背陰面更是種滿了柏樹向陽的一面則是長長短短的野草,山腳下是一條明淨的溪流。人們往往坐在山坡上的野草裡,看看下面的溪水
,望望遠處的風景以及依稀可見的黃河。
此時是炎熱的午後,並沒有別的人在這裡。念兒吱吱喳喳地笑着叫着,在草地上打滾,捉螞蚱,撲蝴蝶,將原本的一點哀傷忘得一乾二淨。徐荷書與謝未則繼續往山頂上走。
她腳步很輕快,因爲心情很愉悅。果然到戶外、登高處就會使人心境豁達,忘卻擾人的瑣事。但她也確實走累了,便坐了下來。
謝未這才問道:“你病好了嗎?”
徐荷書擦擦額上的汗,笑道:“你看呢?”
“我走之後,李有理的爪牙有沒有找去?”
徐荷書穆然。“我殺了四個。”
謝未驚訝得笑了起來:“你,你一個人竟能敵得過他們幾個人?”
徐荷書不以爲然:“大概是他們和你一樣小看了我,大意了,於是……”
謝未歉然:“並非存心小看,實在是謝某寡聞少見。”
徐荷書低頭看着面前的草花,小心地道:“你好像有什麼煩心事。”
“何以見得?”
“到了這樣令人舒心的地方,還眉頭緊鎖陰雲密佈的。”
謝未嘆了口氣:“徐小姐,你可有過不願爲之卻又不得不爲之的事情?”
徐荷書哼了一聲。
“怎麼?”
“你換個稱呼,我纔回答你的問題。”
“……徐姑娘。”
徐荷書氣呼呼地抓了一下手邊的草,張長長他們都能直呼她的名字,爲什麼他就這樣裝大頭蒜。
“自然有過。是人都會有這樣的遭遇。”
“倘若是大事呢,譬如,有人要你砍掉自己的手腳,說如此才能換來親人的手腳周全。”
徐荷書不禁把手按在腳上:“沒有別的辦法嗎?”
“或許有,但是親人只能接受這種辦法。”
“……那麼,只好砍掉嘍。”徐荷書答得很勉強。
謝未笑了,又道:“倘若你的朋友要做一件能令他快樂但是會令你不快樂的事,你接受嗎?”
徐荷書仔細想了想:“朋友……那就隨他啊。”
謝未重重嘆了一口氣,站了起來。遠方依舊陽光明媚,萬物歷歷在目,視線甚至可以看到黃河的對岸去。徐荷書的回答並不符合他的心意,似乎他心中對這些問題本就有答案,只是需要一個同答案的人來支持他一下。而且,他覺得自己曲線發問的能力真的很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