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必也知道這個李有理是個身上有命案的惡賊,做過的壞事不可謂不多,救了他,不等於爲虎作倀、助紂爲虐嗎?”徐荷書期待地望着孫茯苓。
“到了我這裡就是我的病人,我就一定給他治好,僅此而已。”
“倘若他好了之後,在你這裡就開始殺人呢,或許他恩將仇報呢,這不是不可能,你將他折騰得這麼慘……”
“我救他是我作爲醫者的本分,他要害人是他作爲一個壞人的本分。”
徐荷書頓足道:“很好。那麼,我要殺了這個惡棍,這是我的本分。”
“除了我自己,誰也不許動我的病人。”
“你既不干涉壞人的本分,又怎麼能干涉俠者的本分?”
孫茯苓一笑:“你是俠?”
徐荷書反脣相譏:“你是醫?”
“我行醫。”
“我行俠。”
“你不過是個蠢女人。”
“你不過是個怪屠戶。”
孫茯苓一聲冷笑:“我不同女人吵。”
徐荷書也是冷笑:“說明你怕女人。”
隔着面具,她感到孫茯苓的臉色忽然變了。莫非刺中了要害?他冷冷冷冷地看着她懷中的白花:“尚未嫁人,就已生子。好一個叫人怕的女人。”
徐荷書頓時面紅過耳,不覺得是被誤會,而覺得是受到了侮辱:“關你何事!像你這樣的怪人,沒有人會喜歡你親近你,到六十七十歲你也娶不到老婆有不了孩子!”
孫茯苓稍稍一愣,竟有耐心繼續下去,聲音依然那麼動聽:“去會情郎是不是,打算私奔?可養得起這私生子嗎,他長得像你那情郎?不如賣掉吧?”
徐荷書如遭雷劈,呆呆的說不出話來,覺得自己是跟一個市井無賴鬥嘴,並最終沒有還口之力。低頭看看懷中眼神澄澈、緊緊抱着她手臂的白花……“私生子”?一種相依爲命而又心痛的感覺升起來。
她把白花放在一旁的地上,然後嗆一聲抽出劍來,直指着孫茯苓:“你再說!不要以爲你是神醫,人人都有求於你,你就有資格信口雌黃惡語傷人。你救了白花,但也傷害了他。現在,我絲毫不感激你,也絲毫不記恨你,只是要告訴你這番話。”於是她放劍入鞘,仍然掏出一塊銀子來,橫手投入正堂的桌子上:“這是你該得的。”然後抱起白花,大步走出了院子。
徐荷書一向以爲自己的心是強大的,特別是在家的時候。她可以把父親偶爾的斥責當耳旁風片刻後即忘,可以代父親接待訪客處理事情而不畏縮,可以日日堅持練武而不因累喊停,但是,現在她發現自己竟然受不了別人幾句惡意的揣測。
這個孫茯苓……冷靜下來一想,以他那樣的氣質和身份,爲什麼要說那些話?要激怒她?……爲什麼連一個孩子他都要毒舌揣測?她忽然感到他對白花似乎有一種特別的關注……是了,他知道琴香,似乎也是認識方愛的?她沒有告訴他白花的底細——他是否懷疑白花就是方愛的孩子?
徐荷書於是聯想力大盛。
這個孫茯苓,可能曾經愛慕過方愛,但方愛自有愛人,他只有黯然傷神,心懷怨念。如今見了白花,他懷疑是方愛的孩子,但又不願意追根究底地明問,新仇舊恨一併萌發,於是口出惡言——其實罵的並不是她徐荷書,而是方愛……
想到這裡,徐荷書既爲自己的推斷好笑,又隱隱約約同情那個看似傲慢淡泊實則脆弱敏感的神醫。唉,這世
上,有這麼多一廂情願的相思……
相思。她自己可曾相思麼?她思慮到的只是某人正新婚燕爾、花好月圓……
自從謝未出差赴京城走後,苑桃就陷入了相思。而自從苑桃陷入了相思,厲寧就相思欲狂了。他期待着那始終遮掩着真面目的神秘人出現。
終於,他等來了。在一天的薄暮時分。
“現在,我該怎麼做?爲什麼和從前一樣幾乎沒什麼進展!”
那人笑了:“現在謝未離開了本縣,你不是已經很安全了嗎?不是有機可乘了嗎?”
厲寧頹喪地道:“我是要得到桃桃!可是,看來仍然不可能,他們的感情依然不可破!”
“這次我可以幫你。”
厲寧喜出望外:“真的?你要怎麼做?”
“不過,我有個條件。你也要去做一件事,事成之時,你心愛的女人一定就在你的懷抱裡了。”
厲寧不敢置信地怯怯地問:“什……什麼事?”
“殺人。”
“殺人……爲什麼還是殺人?……殺誰?”他握緊了拳頭。
“王素。”
厲寧險些一頭栽倒。無論如何,他這件事情跟王素大人都毫無關聯吧!王大人對他也一向重視愛護、着意培養。他已經殺了兄長謝未的母親,已經日日惴惴夜夜難安了,已經懼怕見到謝未了,現在,又要他去殺本縣的父母官、他所敬仰的上司!天,我乾脆把自己殺死好了……
那人娓娓道來:“王素很關心謝未與苑桃,屢次囑咐他多關心新婦,你說,他可惡不可惡?”
厲寧恍恍惚惚地道:“大人一直都很關心我們的家庭狀況……可是,你怎麼知道他關心謝未和桃桃?你到底是誰,那晚想要刺殺大人的蒙面人是不是你?你的目的仍是要除掉大人?!”
“那個刺客不是我,我若有那般功夫,還用在這裡跟你廢話?”
“我不可能對大人不利,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哼哼,難道你不想要苑桃了?”
這又有什麼關係?
“厲寧,要殺王素並非非你不可,只是你來更方便穩妥些。你若實在不願動手,那麼我給你出個計策。你只需約王素一個人出來,然後你不露面,餘下的事就交給我。你呢,作爲酬謝,我把苑桃弄出來交給你,任你處置……”這人狂笑起來,“你看怎麼樣?”
“……要我害大人,我辦不到。”
“哼,你不是已經害了謝未的母親嗎,又裝什麼正人君子?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已經做了,那麼就別停止,做到底!”
厲寧痛苦地抱着頭,眼中流露出冷酷又恐懼的神色來:“你怎麼把桃桃弄出來?”
“她一個人在家,很容易,只需一點迷藥。”
厲寧退身靠在一棵大樹上,心酸地道:“若是這樣,我自己就可以這般對待她,何苦受你的教唆擺佈,弄到今天這步田地……”
那人笑道:“別灰心,還是不一樣的。王素若死了,捕快謝未也就失去了靠山,到時候我們東家只需一紙書,就讓謝未……死或者流放,由你決定。”
東家?果然這是一個背後有主使的陰謀,目標,自然是王素。厲寧只感到身上發冷:“你的東家是誰?”
“這個嘛,雖然算不得秘密,但你不需知道。總之,從現在開始,你要做的所有事,就是把王素約到一個僻靜的地方。他相信你,一定會獨自前來。”
“你們要除掉他,爲什麼找上我,爲什麼不僱傭殺手!我……”
“本縣的治安戒防現在十分嚴密,特別是上次刺客事件後,王素身邊多了幾名護衛,很難尋到機會。——再說了,讓你做這件事,對你也有好處嘛,我啊看你在女人問題上那麼痛苦,沒個男人樣,也很想幫你呢。”
厲寧無奈地搖搖頭,悲哀地笑道:“你根本就是害我。”
“哈哈,是不是害你,當那女人在你手裡時你就知道了。”
“你不可以傷害桃桃。”
“哈,朋友妻不可欺,我不會拿你的女人怎麼樣。只是,你要抓緊時間行動,不然等謝未回來了,就算能請出王素,你的女人恐怕也真成了那姓謝的了。”
厲寧再一次捏緊了拳頭。此刻,他恨死了眼前這個人,恨死了謝未……也恨死了他自己。他已不能回頭。
那人忽然詭秘地道:“費了這麼多口水,我還是來點乾貨給你瞧瞧吧,你一定會喜歡的。說罷,打了聲呼哨,不一會兒,樹林外來了一人一車。是一個帶着破草帽的菜農推着堆滿了各色蔬菜的車子。菜農一言不發,停下車子,從蔬菜底下撈出一隻大口袋來。
口袋打開了,裡面裝的是一個女人。桃桃。這個貌似菜農的人假裝走街串巷賣菜,將桃桃迷昏帶了過來。
厲寧嚇得直退。
“不用怕,她一時半會兒醒不了,就算醒來了也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那人邪惡地笑着,“我一會再來找你。”
厲寧終於有了勇氣,湊過去抱住昏迷中完全沒有防備的苑桃。他的心撲騰騰跳着,目不轉睛地瞧着她秀美的臉龐,那麼近……好陌生,真的是桃桃嗎……終於,他伸出手來摸摸她的臉,摸摸她的手。她毫無反應。“桃桃……”他想說話,“我是厲寧,我……”卻激動得哽咽難言。靜靜地享受這如做夢般的時刻,厲寧忽然對未來充滿了期待,他覺得,這一刻理當到來,也會長久地繼續下去!情緒激動之下,他膽子大了起來,看桃桃仍無醒來的跡象,他於是試探性地親了她一下。就在這時,那人又出現了。
“哈哈,好了小夥子,以後機會多得是……”
於是苑桃又被裝回了口袋放在車上,被菜農推走了。厲寧呆呆地站着,神情恍惚,意猶未盡,無限悵惘,而又無限嚮往……
桃桃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是躺在自家大門裡。她疑惑地站起來,左看右看,左想右想,纔想起剛纔是在向一個菜農賣豆角,怎麼會躺在地上了呢?而且天都黑了。看看家裡,並沒有少什麼東西。難道,是自己忽然昏倒,那菜農被嚇走了?
她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繼而泫然。這個家,現在只有她一個人了。婆婆去世了,丈夫出門了,做好了飯,也只有自己吃,天晚了,也只有自己關上門自己睡覺。說起來,她是個過門不久的新娘子,實際上,卻如守活寡一般——這是她母親的話。
苑桃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小老百姓,爲人厚道老實,女兒能夠嫁給知根知底且本縣有口皆碑的年輕人謝未,實在是一樁美事。苑桃的母親自然很關心女兒的新婚生活,也很容易就知道了女兒到現在還是個姑娘……她很不忿,這算是什麼事!小未這孩子,平時看起來挺好,怎麼結了婚這樣冷落桃桃?!於是,她給女兒出主意。
一向溫順的苑桃認真地聽了,也在意地記了。她懂得了做妻子不是隻有照顧、順從丈夫的義務,還有向丈夫索取和撒嬌的權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