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環殺人案向來複雜, 難度不容小覷,很多表象底下掩蓋着大家都不知道的秘密,光看線索和分析, 結論並不一定完全對, 必須得多方發展, 仔細謹慎,每一個小小細節都不放過,結合所有,方纔有破案可能。
所以想到‘保護’這個方向,趙摯並沒有不當一回事, 立刻去查了玲瓏的恩客。
旁的人還需仔細排查, 要點時間,與鄭家兩起案子有關的兩個相關人江紹元和計柏, 卻正在手邊。
倒是方便了。
結果不查不知道, 一查——嚇一跳不至於, 意外倒也不少。
玲瓏凝煙江紹元計柏,四人同處一個場合的畫面不少, 趙摯本人也見到過,在他印象裡, 江紹元總是和凝煙在一起,凝煙對他百般拉攏, 殷勤伺候, 非常上心, 他本人也樂在其中, 十分享受,偶爾摟一摟凝煙的腰,兩人間氣氛都能你儂我儂,親密異常,王氏遇害那晚,這兩個人也是‘大戰’了一番,疲累睡去。
玲瓏很美,保養的也很好,但因爲年齡漸長,總覺得花期不久,少了許多信心,可這份不自信,並沒有有損她的魅力,反倒添了一絲楚楚可人,惹人憐惜。她越自矜,別人就越喜歡,比如計柏,隨時都在抓找機會,和她距離更近。
凝煙和江紹元,玲瓏和計柏,兩對男女關係很明確,可調查結果,卻並不是這麼說的。
計柏的確對玲瓏各種討好,但各種表現,都是爲了睡她,玲瓏做爲有格調的頭牌,不是你拿了銀子,就能直接來,還是要稍微有點儀式感的,至少見幾次,禮物賞銀刷幾回,大家熟悉了,有‘情’了,成好事才得趣兒。他還沒睡到她,自然得討好,但要說上心,他還不比不上江紹元。
江紹元看起來是歡場老手,美人在懷也各種淡定,會睡,也有原則,把凝煙哄得很好,但他之前……可是玲瓏的忠實客人。他很花心,每每樓裡有了鮮嫩的小姑娘,他都會去嘗一嘗,但三兩個月,必會回到玲瓏身邊。對別的姑娘,他大方,錢流水似的花,對玲瓏,除了大方,還有一些別樣心思。
比如他會關心玲瓏的喜好,關心玲瓏的身體,送的東西也不都是釵環珠寶,也有很多藥材,女人用得上的養生之物。這一點,只在玲瓏這裡有,其它姑娘,他只管花銀子睡,從不過心……包括凝煙。
而且他行事很低調,花銀子每每必甩出聲響,讓所有人看到羨慕,送玲瓏這些東西,卻總是避着人,不想被很多人知道。
鄭方全遇害的那個晚上,他傍晚在凝煙房裡,後面卻去會了玲瓏,這種乾柴烈火的時候,心裡還能記掛玲瓏,可見他對玲瓏,纔是真上心。
祁言去試探了一下江紹元,也許覺得丟臉,在這件事上,江紹元支吾不言,有些不願提起。
趙摯便直接去問了玲瓏。
“人命關天,死者爲大,王爺若問案子,奴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
玲瓏眼眸微垂,幽幽的嘆了口氣:“奴雖是賤籍,沒什麼骨頭,也有心裡堅持的東西。”
跟江紹元的事,她不願意說。
也是相當直白坦誠了。
不願意說,從另一個意義來講,其實就是默認。
她和江紹元,的確是有感情的。也不願意想江紹元的不好。
這一刻,趙摯從她眼角細微的紋路里,看到了女人獨有的堅韌和柔軟。
然而案子還是要查的,她不說,江紹元不配合,他就想辦法試探……
比如,把這兩個人放在一起,在特殊時機下,會不會有什麼不與外人道的體己話?
可惜計劃還沒實行,更可怕的來了,又死了一個人!
這次這個人和趙摯關係匪淺,正是平王府的管家趙忠!
一接到案子消息,趙摯幾人分別從不同地方趕往現場,俱都腳步匆匆,神色凝重。
趙忠的死亡現場和本案其他受害者一樣,先是中了迷藥或者毒,無力掙扎自保,然後後腦被砸,褲子被扒,手腳綁縛,身體被擺成跪姿。
顯然是同一個兇手所爲。
別說趙摯,祁言都氣的踹牆了:“在咱們眼皮子底下這麼幹,這是瞧不起誰呢!”
連環案曝出來,他們幾個這麼用力氣查,兇手不可能不知道,知道了還各種不歇氣的殺人,殺的還是平王府的管家,這是在挑釁誰,藐視誰呢!
嘲笑他們沒本事破案,也抓不到人麼!
趙摯是個暴脾氣,可這個時候卻相當沉得住氣,有理有序的觀察現場,清查相關嫌疑人。無論如何,辦案最重要。有任何蛛絲馬跡,線索信息,都要立刻着手去查。
祁言和溫元思很快被分派了任務,散開查探,趙摯仍然留在現場,和宋採唐一起收屍驗屍,等一樣東西。
趙忠死亡時間和地點也很特殊,死在子夜,偏巷深處,一般不可能有人在深夜出入這裡。趙忠怎麼會來?做爲管家,他職權很大,夜裡悄悄溜出來一趟,難度並不大,怪就怪在,爲什麼。
做爲鄭家命案的相關人,趙忠被趙摯並不坦誠,趙摯派人查了他,剛好現在,有了卷宗結果。
宰相門前七品官,前平王又去世得早,只平王妃一個寡婦常年撐家,很多時候並不適合拋頭露面,作爲最得用的心腹管家,趙忠地位就不一般了,大事小事,敏感的事都得過他的手。他交遊廣泛,人脈衆多,這些年辦了不少事。
卷宗裡最讓趙摯警惕的,是鹽運一事。
鹽司每年都會放出鹽籤鹽引,茲事體大,考覈甚嚴,又因其帶來的財富機會,多少人都要打破頭爭一爭,能爭到的,不僅有錢,還要有本事。
趙摯一直以爲自己家就是心血來潮,想要去謀一謀,完全沒想到,早在多年前,自己家就插手了這一塊,這鹽司生意,平王府已經做了五年了,而且越做越大,越做越紅火!
每年鹽司放出來的鹽籤鹽引是有定數的,平王府多了,別家就少,想也知道安利有多少嫉妒眼紅的人……
趙摯氣紅了眼,指尖緊攥,平、王、妃!
他越來越不瞭解家中後院正房住得的女人,對她的臉孔越來越陌生。
人生寥寥二十多年,趙摯卻經歷了很多,生死磨練中,他學會一件事,越是危機時候,越要穩定情緒,三思而後行,衝動解決不了任何事。
遂他把問平王妃和陸語雪的任務交給溫元思,自己又去深查了趙忠。
想也知道,平王妃和陸語雪不會太配合,誰去都一樣,溫元思綿裡藏針的性子,沒準套到的東西比他多。
溫元思一番問話的確不順利,趙忠之死,平王妃和陸語雪都說不知道,也沒想到,在她們印象裡,管家趙忠一向是個懂眼色會辦事之人,足夠謹慎,也足夠有能力,委實想不到他會這麼死。
問不到太好的信息,溫元思在經平王妃同意下,搜查了死者趙忠的房間,一寸也沒放過,然後……發現了一件東西。
一張紙,上面畫着圖相,但只是半截,並不全。
因爲對這張圖太過熟悉,哪怕只有半截,溫元思也能立刻認出來,這是曾經在盧光宗和曾德庸手裡都出現過的機關圖!
溫元思太過驚訝,一時表情失控,眼睛微睜。
這趙忠,竟也和……通敵叛國的人有關麼!
事情太大,他不好獨自決斷,速速回來,將這件事告訴了趙摯和宋採唐。
這二人也是一臉沉吟,真真想不到。
就在剛剛,趙摯又收到一份消息回執,趙忠和安陽侯陳季同關係相當不一般,這鹽的生意,早在四年前,兩邊就一起合作了……
看來前些日子出現在鄭方全的小宴上,並不是意外。
當時的時間線裡,安陽侯喝醉了酒,趙忠陪着,扶到廂房休息,然後二人暢談以往,聊的盡興,又叫下人拿了酒,都喝了點。
據二人當時供言,他們也是都小睡了一會兒的。
看起來好像能爲彼此做不在場證明,但同凝煙江紹元一樣,真睡裝睡,可說不清。
這裡頭……是不是有人瞞過了對方,根本就沒有醉,也沒有睡?
案情越來越複雜,延展越來越深,偏偏線索信息不足,和以往不一樣,大家坐談分析,也找不出更多方向。沒辦法,只好先盯緊了幾個案件相關人。
兇手,很大可能就在這些人裡面,緊盯了,或許會有發現。
但凡行兇殺人,都有動機,連環兇殺案也一樣,如果之前想法沒有錯,這些死者,如同經歷了什麼事,藏着一個怎樣的秘密?
因爲機關盒圖紙和與金銀通道有關的鹽運,幾人開始懷疑,這個案子的最終走向,是不是也和通敵叛國一事有關?
趙摯雷厲風行,立刻去搜查所有死者生前遺物,尤其與圖,鹽有關的東西。
結果還真找到了幾個和此有關的死者,另外的死者身邊不能證實出現過這樣的東西,但他們都曾被人悄悄跟蹤,暗訪詳查。
暗訪的方式相當隱秘低調,詳查的方向……和今日的他們一樣,找個也是圖紙和鹽運。
類似的方式,別人不熟悉,看不出來,趙摯卻很明白,這是鷹衛。
因事關重大,皇上稍稍向他透露了一些鷹衛的事,跟着推測,得出結論很容易,鷹衛們在查這些人,並且已經懷疑他們了!
但應該是沒有拿到確實證據,懷疑並未作實,否則皇上不可能不做爲。
鷹衛的存在太過機密,是皇上最爲貼身,最爲信任的力量,連太子都知之甚少,趙摯不可能知道更多,只能根據現有線索猜測。
通敵叛國確有其事,朝中一定有一個這樣的人在掌控大局,皇上也一定在查,而且是秘密調查,明裡,則交由趙摯,兩管齊下。
鷹衛可能知道趙摯的事,趙摯卻不會知道對方更多。
帝王心術,難以琢磨,趙摯也不想去了解,只想好好查自己的案子。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午夜月光下,趙摯看着宋採唐,眸色幽沉。
宋採唐:“什麼事?”
“我有幸與你重逢,神思百集,記憶得以恢復,但並非全部恢復,仍有一成,我還是想不起來,”趙摯聲音很慢,帶着思索,“這一成的記憶裡,好像有趙忠。”
宋採唐有些意外:“趙忠?一個管家?”
她現在也記憶不全,很有種感觸,越是重要的,危機的,性命攸關的,越是封鎖在潛意識深處,輕易不冒頭。
趙摯在經歷一件怎樣危險又重要的事,記住的人不是平王妃也不是平王,竟然是一個管家?
那這個管家,一定不尋常。
也一定做着,不尋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