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古怪感, 藺飛舟的案子也有。”
宋採唐的話頭起得雲裡霧裡, 祁言不明白:“啊?哪裡古怪?”
趙摯眉頭微皺, 心下了然:“左修文的存在。”
“按目前所得線索, 左修文並不知道自己女兒左珊珊被勾搭, 也不知道另一個女兒呂明月與藺飛舟關係很近——”趙摯揚眉,“對左修文來說, 藺飛舟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不應該起殺人的心思,他想殺的, 從始至終,只有一個呂明月。”
宋採唐:“藺飛舟行騙技巧熟練, 所做之事目的明確,又皆隱秘,動機前緣難以讓人察覺,他在徐徐圖之。可唯有一人, 他親自找了上去。”
趙摯指尖敲在桌面:“厲正智。”
他被藺飛舟直接找上門, 秘密有暴露可能, 他的動機最爲緊迫。
“而呂明月, ”宋採唐聲音輕輕, “她的出現對左修文最有威脅,左修文的動機最爲緊迫。”
偏偏這兩樁案子, 藺飛舟那邊, 厲正智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明, 當時他的確在昭澤寺, 但很多人能證明他錯過了法會,一直在外面,藺飛舟被刺身亡,尖叫聲傳來,他才帶着人走進大堂,並沒有作案時間。
這一點,趙摯的人問出後,宋採唐還曾問李老夫人確定過,李老夫人說,案發之時或之前,她的確沒有見到厲正智,案子出來,場面混亂,她纔看到了這個人。
而呂明月案,左修文的動機最爲緊迫,但案發當晚,左修文並沒有外出,歇在夫人餘氏的房間,‘酣戰’熱烈,夜裡要了三回水,整個院子的下人都知道,近身伺候的丫鬟還不小心看了幾眼‘真人直播’,不在場證明相當明確,左修文沒有作案時間。
多有意思,兩樁命案,兩個動機最緊迫的人,卻分別有砸實的不在場證明,無法作案。
這是巧合麼?
世界這麼大,不是沒有巧合的可能,但辦案子,宋採唐最先排除的就是巧合。
她想起一件事,長眉微揚,目光閃爍:“今日午間偶遇厲正智和左修文,兩位大人在九樓正堂吵架,你們還記得麼?”
不久前發生的事,記憶當然深刻,祁言立刻舉手:“記得記得!”
宋採唐:“這兩位大人中間氣氛如何?”
“自是和烏眼雞似的,你容不下我,我看不上你唄!”祁言想起當時場景就想笑,“都是朝廷命官,在酒樓大堂,衆目睽睽之下,吵成那樣子,簡直斯文掃地,有失體統!”
趙摯卻細細回想了一番二人對話,慢慢的,神情變了:“這二人話中有敵意不假,但類似的情況,別人不是沒有,一般採取的方式是各不理會,從不碰面,這二人倒是有趣,話說了那麼多,看起來倒不像真正的敵人了。”
祁言有些傻眼:“這人與人性格不同,對待仇敵的態度也不同麼……”
宋採唐卻搖了搖頭,提點祁言:“你仔細想想,當時這兩位的對話。左修文非常憤怒,不想看到厲正智,還說厲正智是天坑,遇到準沒好事,下回不想見到——他爲什麼這麼說?憤怒的這麼情真意切,厲正智可是最近狠狠坑了他一把?怎麼坑的?”
趙摯跟着道:“至於厲正智,回話也極有意思,說可惜天不能隨左修文願,他們倆還是要站在一起御前受責,勸左修文禍從口出,小心說話——他是不是知道左修文想說什麼做什麼對他不利之事,所以提醒,讓左修文冷靜,不要衝動,省的做出親者快仇者痛的事?”
這一次見面,衆目睽睽之下,左修文暴怒,厲正智始終悠然抄袖,誰略勝一籌,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
但他們這般高調,真是巧遇?
宋採唐纖白指尖托腮:“我總有種……嗯,‘欲蓋彌彰’的感覺。”
好像這場‘巧遇’,是故意安排。
兩樁相關人殺機迫切的命案,兩場完美嚴謹的不在場證明,兩個相處態度似有深意的人……
祁言就是再傻,這會也想明白了,指着宋採唐,倒抽一口涼氣:“你的意思是——是——厲正智和左修文合作,互相爲彼此殺人,成功擺脫嫌疑!”
趙摯眯眼:“但是厲正智更精明,心機更深,算計了左修文一把……”
祁言瞪眼。
這這這可能麼?
這猜測是不是太大膽了些!
還有——
“咱們正確不足啊!”祁言急得撓頭,“這左修文是怎麼殺藺飛舟的?”
宋採唐眸底倒映着燭光,目光湛亮:“你別忘了當時的站位。藺飛舟死時,除了不相干的旁人,他屍身前面有三個案件相關人,呂明月在最中間,右邊是谷氏——”
“所以谷氏纔有機會,拍掉她手中匕首,頂下這罪行,說是自己所爲。”趙摯接口。
宋採唐嗯了一聲,繼續說:“呂明月的左邊,站的就是左修文。”
如果此推論成立,當時必定是左修文手執匕首,殺了藺飛舟,同時利用環境變化,在藺飛舟未死之時,迅速把匕首塞到呂明月手中,同時製造擁擠結果,呂明月不會武功,五感不強,注意力分些出來時,匕首已在自己手中,藺飛舟胸前已經滿是血跡。
呂明月一個不知世事的天真少女,此時必然害怕,不知所措,剛好在她身側的谷氏看到,並誤會了,當即拍掉她手中匕首,頂了罪。
這一切在眨眼中發生,左修文做的非常快,非常好,如果沒有谷氏頂罪,呂明月衆目睽睽之下,手執匕首被發現,不可能脫罪。
祁言眼睛瞪圓,不住抽氣。
細思極恐……細思極恐啊!
這左修文好毒辣的心腸,好毒辣的手段!
“那……呂明月呢?她是怎麼死的?”祁言開口,聲音有些艱澀,“塔臺只有一行腳印,確爲女子繡鞋,只有去的,沒有往回的……”
看起來像極了自殺,怎麼做到的?
宋採唐右手托腮,左手一下一下晃着茶盅:“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注意到,厲正智的腳,比一般男人的要小些。”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會去看一個大男人的腳……”祁言說這話,突然一頓,看向宋採唐的眼神像在看神仙,“今日午間你一直盯着厲正智和左修文看,我問你在看什麼,你又沒說,你當時可就注意到這個了?”
宋採唐頜首:“對。呂明月案發當晚,那些腳印我們只注意了形狀,方向,確認爲女子繡鞋所留,但卻忘了評估兇手體重。塔臺上那麼厚的塵土,郡王爺踩上去尚不均勻,腳印一些明顯,一些不明顯,死者這一行腳印,卻清楚的很,生怕別人看不到……”
事實如何,就很好猜了。
“要麼,是兇手故意踩得很重,要麼,是本身體重很高。”
這樣才能讓痕跡留下的那般清晰。
今天晚上得到的信息量實在太大,祁言感覺自己的腦子都快木了,根本轉不動:“那……不管厲正智還是左修文,都是男人啊,腳再小也比一般女人大,那塔臺上腳印,是一個女子正常的鞋子大小……”
宋採唐眼梢微翹,聲音調侃:“祁公子這就沒生活了,有一種鞋,鞋楦特製,樣式特殊,可以滿足‘顯腳小’,‘增高’等各種不同需求……”
祁言呆愣愣的看着宋採唐,面上情緒複雜,難以言說。
想他風流倜儻的夜行君子,跨夜偷香,攬八卦無數,見過多廣闊深遠的天空,見過多激烈翻騰波光暗涌的大海,竟然被個女孩子質疑沒生活!
但……
好吧。
誰叫她是宋採唐呢?
祁言抹了把臉:“可我們還是沒有證據。”
宋採唐微笑:“所以現在,就是找證據的時間啊。”
“找……”
怎麼找?
相比祁言,趙摯就穩多了:“藺飛舟案,殺人兇器是匕首,這匕首從哪來,同這兩個人有沒有關係?近身殺人,身上必留血跡,若是左修文所爲,那他身上的衣服呢?當日衆目睽睽,他的衣服可是過了明路的,見過的人都能描述的出來。”
祁言呆愣愣:“事情已經過去這麼久,有也處理掉了……”
趙摯指節敲擊桌面:“藏起來,可以找到衣服本身,處理了……可以找到處理它的人。”
這藏它或者處理它的是誰,又是人證。
找出來,就會有答案。
“至於呂明月案,鞋子就很重要了,專門做這種特製鞋子的店定然不會太多。還有她胃裡的食物,同樣是有身份地位的人才能吃的起。最後,你們別忘了,有個李茂才一直受聘盯着呂明月,他真的……什麼都不知道?還是不敢說?如果我們找到足夠證據,他是不是願意做個人證?”
宋採唐越說,眼睛越亮。
趙摯看着她,目光幽深:“這些事,我會盯着人做。”
宋採唐“嗯”了一聲,偏頭看趙摯,螓首蛾眉,齒如瓠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趙摯目光更深邃了。
祁言看看宋採唐,看看趙摯,再看看宋採唐,再看看趙摯,突然有種……我是不是不應該在這裡的感覺。
但他今天不開心!
這倆倒是心有靈犀,聰明絕頂,這邊開個頭,那邊就能接上滔天思緒,那邊突然晃出個想法,這邊就能舉一返三,悟出更多……
可是虐的他不行不行的啊!
跟這倆在一塊,他就像那傻子,有勁都不知道往哪兒使!
越想越傷心,祁言內心流下的悲傷的淚水。
上天對他,何其殘忍!
不行,他要化悲憤力量,在接下來的蒐證過程中,證明他的實力!
……
辦案,最怕沒有方向,大海撈針效率太低,但只要有了清晰的方向,沿着深查尋找,很多疑難可迎刃而解。
趙摯辦事效率極高,又有憋着一肚子勁的祁言加入,速度可謂飛快,三日後,宋採唐就收到了好消息——
證據已經差不多,可以把人請過來,好好打打臉了!
結案大熱鬧,怎麼能少得了她?
宋採唐簡單收拾過自己,抱着手爐,腳步輕盈的走向趙摯說的議事大堂。
趙摯親自來接她,給她安排了個靠着炭盆暖烘烘的位置,將一切瑣碎事宜處理完畢後,請了關鍵人物到堂——
俱是兩樁命案的相關人。
厲正智,李修文,餘氏,左珊珊,李茂才,除了尚在牢裡的谷氏,以及過去看望照顧谷氏的紀元嘉,所有人都到了。
趙摯走向上位,凌厲轉身,瀟灑的一掀袍角,坐下:“諸位請坐。”
幾人被請來,神情不一,看看左右,眸底各有情緒,氣氛很有些緊繃,大概是有什麼猜測。
趙摯也不含糊,直接打開天空說亮話:“今日請諸位齊聚於此,是何緣由,諸位當心知肚明。”
他面上無笑,聲音肅戾,此話一出,大廳內更加安靜。
“我汴梁城內,短短几日,死者有二,一爲藺飛舟,一爲呂明月,兩案俱都掀起波瀾,市井輿論無數,朝廷早給出期限,吾心甚急,好在,終於有了些證據,請諸位前來一聚。”
趙摯說着話,凜冽犀利目光掃視大廳一圈,看到幾人神思不屬,情緒緊張,似乎非常滿意,輕輕掀脣,露出雪白牙齒:“還請諸位多多配合,有關案情之事,知而不言,言無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