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這一天,關清和祖母白氏終於到了。
關婉按不住興奮, 把家裡的事情交代好後, 拉着宋採唐親自去接。
宋採唐笑着答應。
又下雪了,天很冷, 按大姐的性子, 一定不會願意她們去接, 但她和關婉一樣,坐立不安,時時看向窗外,心中思念揮之不去, 很想第一時間看看,大姐是不是依然精神飽滿, 戰鬥力強悍, 外祖母是不是還是愛偷糖吃,還藏糖藏到別人身上。
宋採唐自己也覺得很奇怪, 明明到這裡還不滿一年, 和關清分別也就幾個月, 大家都忙,住一起時亦並不時時相聚,她對她們感情竟然已經這麼深……
“走吧。”
她給關婉裹上厚厚的披風, 戴上毛毛的袖套,塞上手爐, 把軟妹子帶上馬車。
按照關清之前的來信, 她們下了大船, 會在城外留宿一晚,今晨出發,大約午時前後才能到汴梁城,最快也得巳時末。
宋採唐和關婉捺不住來接,卻也知道大姐的脾氣,不敢頂風冒寒迎出太遠,只在城門等候。
關婉着急,坐在車裡忍不住,打發下人一趟一趟往城門外去望。
“怎麼還沒來呀……怎麼還沒來……表姐,你說大姐她們現在走到哪裡了?”
萌萌噠軟妹子一雙水汪汪的杏眼看向自己,宋採唐很難不心軟,剝開松子喂她吃:“婉婉莫急,定然馬上就到了。”
如此幾番,好幾次關婉忍不住要自己下車去看,都被宋採唐給摁住了,鼓着小臉,又是委屈又是心急,那叫一個難熬。
終於,前面打望下人回來了:“小姐,到了!大小姐她們來了!咱們商隊的馬車已經看到了!”
關婉再也忍不住,尖叫一聲,下了馬車:“大姐來了!”
大概是發現了自家下人,城外掛着關家商行徽記的馬車小跑了起來,走的非常快。
待車隊到眼前,先下來的是舅舅關鬆。
“你們兩個怎麼出來了?天這麼冷,真是不像話。”
關鬆非白氏所生,但對這個嫡母非常尊重,此次關清奉白氏前來,他提前兩日,親自去渡口接的人。
他板着臉,眉目方正,看起來是在教訓人,可他脣角微微揚起,明顯含着寵惜縱容,關婉和宋採唐怎麼會怕?
“大伯|舅舅,我們知道錯啦,”一邊草草行着禮,一邊探頭往後望,“大姐呢?外|祖母呢?”
後面一輛馬車的簾子打起,大姐關清已經下了車。
她一身火紅紅裙,穿着厚厚紅狐皮做的披風,腰纖發豐,眉目清秀,烈焰紅脣,在這漫天白雪中,仿若一朵行走的紅梅,至美是她,至豔是她,至香也是她。
大姐風格不改,上來就批評兩個妹妹:“誰叫你們來接我了?淨會沒事找事,這大過年的要是凍病了,還得勞我費心來照顧你們!”一邊批評,一邊皺眉挑剔兩個妹妹的衣服,“商行不是送來了上好的貂絨,爲什麼不做了衣服穿?頭上臉上也這麼素淨,沒錢了爲什麼不寫信來說?”
宋採唐還好,只是有些激動,關婉卻忍不住,紅着眼睛,哭了:“大姐……”
這一聲大姐叫的,可謂是一波三折,柔腸寸斷,又是撒嬌又是傷心。
關清立刻就繃不住了,把小妹子拉進懷裡拍哄:“好了,大姐來了……不哭了啊,再哭就不漂亮了。”
關婉哭聲更大。
關清嘆了口氣:“我知你想念家鄉的食材,給你帶了很多……”
關婉注意力立刻被轉移:“真的?”
臉上還掛着淚,神情已經興奮起來。
關清:……
宋採唐忍不住掩脣輕笑,就知道,治關婉得用這招。
關清見宋採唐笑話她,芊芊素指伸過來,點了點她額頭。
宋採唐捂着額頭跑開。
見到關清還是熟悉的樣子,心中已經滿足,有什麼話都可以後面再敘,她纔不會在大街上哭哭啼啼,像個娃娃。
馬車車簾被掀起,外祖母白氏探出手,笑眯眯招她過去,她也懶的在外面受涼,提着裙子就跑了過去:“外祖母!”
“誒——”白氏聲音應的長長,笑得像朵花,精神很是不錯,還順手塞了個手爐過來,“來,到外祖母這邊暖暖。”
宋採唐等衣服上寒氣散了,身上也暖和了些,才湊過去,和外祖母說話。
這麼點功夫,外面雪越來越大,有了鵝毛大雪的趨勢,曹璋騎着馬嗒嗒嗒從後面上來,及至近前,瀟灑下馬,手裡多了把傘。
他把傘撐開,走到關清身邊,替她擋雪。
關清卻十分不領情,皺着眉趕人:“我這都到家了,你還跟着幹什麼,走走走,快點滾。”
曹璋皺着眉,抿着脣,眼神犀利陰涼,看起來很不高興,可關清一個眼神,他就慫了,滿臉陰霸變成委屈:“我這不是力氣大,想着可以幫你搬搬東西什麼的……”
關清想了想:“也是,你幫忙搬搬東西,我還省些給下人的打賞。”
她開始認真考慮這個提議。
但是傘嘛——
她一把推開。
“少土包子了,下雪又不是下雨,你看汴梁城有幾個打傘的?離我遠點!”
曹璋眼神暗了暗,卻又不敢管關清,只輕聲道:“……那你把帽子帶上。”
說完竟然真的聽話,騎着馬回到隊伍後面了。
看到這一切的宋採唐:……
漕幫幫主,心機深沉,手段狠辣,天底下沒有什麼不敢幹的事,這樣的人,竟被大姐降住了?
這物盡其用,用完就丟的姿勢……
雖然有點抱歉,但大姐好像真的有點渣啊。
關家不缺錢,置辦的馬車非常大,外表看起來樸素,內裡自有乾坤,什麼東西都有,非常暖和,多裝兩個人不在話下,於是宋採唐和關婉上了外祖母和關清的馬車,一路熱聊回家,氣氛歡快又溫暖。
回到家,當然是吃團圓飯,應着小年的景,飯桌上菜式豐富,氣氛暢快,其樂融融。連關朗都沒有捧着書本不放,給白氏布了好幾回菜,哄的白氏眉開眼笑,禮物送出去一籮筐,直嘆孫子長大了,成人了,關家有望!
關清和白氏從欒澤來,帶了很多東西,準備的相當細緻,對關鬆關朗的關心不比關婉宋採唐少,甚至更重視,關鬆性格依然大大咧咧,嫡母來了,大侄女到了,這家他就不管了,後宅給白氏,教着關婉一塊管,生意上的事直接交給關清,還誠心問關清意見。
送禮什麼的,他大男人心粗,直接給錢,有錢了,什麼東西買不到,
關朗對大姐關清也很尊重,如今書院放假,不用上學,他每日亦到祖母白氏房裡,晨昏定醒,一次都沒拉過。
這麼長時間下來,宋採唐算是看明白了,這家裡所有人都很善良,只有張氏一個拎不清的。
張氏……
宋採唐若有所思。
一晃眼到了除夕。
關鬆帶着關朗管家,忙祭祖等各鍾,關婉親自帶着廚房準備年夜大餐,關清在房間裡進行最後一點清賬工作,反倒是宋採唐閒着,陪着外祖母白氏查漏補缺,準備守歲時的小遊戲……
這晚年夜飯進行了很久。
吃吃喝喝,順便遊戲,投壺,擊鼓傳花,酒令,飛花令,還有‘我最大’遊戲,抽數字籤,抽到數字零的可以命令其它數字的人合作做一件事,玩頭特別多,就算沒說書唱曲的,外祖母白氏都笑的合不攏嘴,滿面紅光。
好不容易吃完年夜飯,還沒到子時,大家就隨意聊天。
白氏聊這些年看過的話本子聽過的書段子,裡面一段段曲折離奇的人生,極有趣。關清和關鬆說着生意場上潛規則,白道黑道各種驚險,關婉和關朗聚精會神的聽,尤其關婉,特別給面子,每到關鍵時候,必驚呼配合。
末了,衆人還起鬨,讓宋採唐說案子,說驗屍。
宋採唐有些爲難,這大年夜的,說這些合適?
但架不住人起鬨,沒辦法,她撿着案情裡能說的,不那麼嚇人又足夠曲折的……講故事。
有人興致勃勃,有人嚇的夠嗆……卻眼睛越來越亮,一樣興致勃勃。
這個年,過的極有趣味。
一直鬧到子時,炮竹聲響,大家才散了,回屋休息。
宋採唐轉到自己院子,卻沒回房,而是站遠些,圍着屋頂轉,終於——
看到了趙摯。
不知道爲什麼會有這種想法,但她就是感覺,趙摯會來。
大雪紛揚,燈籠暖紅,炮竹聲聲,充滿年味的氣氛裡,趙摯和宋採唐一個在屋頂,一個在廊下,遙遙相望。
趙摯發衣皆披了雪,眉睫上也有,手上拎着壺酒,像個雕像似的坐在屋頂,寂寞,淒冷。
宋採唐眉眼如畫,被屋中地龍薰的臉紅紅,披着毛茸茸的披風,下巴陷在毛毛裡,精緻又嬌貴。
“今天給我帶吃了麼?”宋採唐仰臉看着趙摯,微笑醉人,“我猜你沒帶,沒帶最好,帶了我也吃不下去。”
趙摯看着她,眸底似倒映了漫天星河,眼眸深邃。
宋採唐:“一個人喝酒多沒意思,我這裡有上好紅泥小爐,願與君共品。”
趙摯沒動。
宋採唐長眉微挑,大概是真開心,她眉眼裡透出幾分調皮狡黠:“下不下來?真不願下來的話,我就去睡覺了哦。”
趙摯輕輕躍起,落在她面前。
宋採唐沒問他爲什麼大年夜不回家,也沒問他爲什麼會來這裡,拉着人就進了房間。
進來也不招呼別人,懶洋洋坐到椅子上,纖纖素指撐着額頭:“剛剛遊戲輸了,喝了幾杯,好像有點醉,你給我泡茶來,要釅釅的茶。”
趙摯皺眉看她。
宋採唐似乎沒了力氣,沒骨頭似的趴在桌上,下巴抵着手背,擡着眼睛看趙摯,似乎有些委屈:“不行麼?”
趙摯:……
行,給你泡茶!
趙摯大男人,做這些事肯定不如下人心細體貼,樣樣講究適口,但釅釅的茶,一個字,濃就夠了。
可是茶過來,小姑娘還沒折騰夠。
皺眉喝了一口,不是很滿意,覺得不夠燙手,又指揮趙摯:“把我帶毛毛的衣服拿過來,冷。”
趙摯不太想進宋採唐的臥寢。
不是心裡沒想法,他擔心想法太多,忍不住。
小姑娘最私密的空間啊……
衣服拿來,給披上,小姑娘滿足的喟嘆,還是沒停,纖纖素指比了個空空的姿勢:“還缺個手爐。”
趙摯額角的筋險些迸出來:“有完沒完了!嗯?”
宋採唐笑眯眯看他:“煩了?”
趙摯嘴脣抿了抿,不敢說煩:“想要什麼,一次都說出來,我會方便些。”
宋採唐就笑。
好難得看到趙摯這麼生動靈活的憋屈煩惱,臉上表情豐富多了。
“不難過了吧?還覺得寂寞麼?”
趙摯聽到這句話,看到宋採唐臉上燦爛的笑,頓時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