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大火, 摧枯拉朽, 似乎蘊藏着毀滅天地的能量。
宋採唐眼睜睜看着一個房間燃燒, 倒塌, 變成黑乎乎的炭, 冒着熱熱煙氣, 大火無情, 並未停留, 摧毀了這一個目標, 還有下一個。
一個又一個……
整個藏書閣區域, 都已經燃起了熊熊大火!
可人類就是這樣一種奇怪的生物,渺小脆弱,又無所不能, 只要團結起來,一心一意爲某個目標,就一定能成功。
宋採唐看着堡裡所有的人忙碌起來, 或用鐵杴挖隔離帶, 或用水流衝擊, 或揚土沙覆蓋, 根據不同火勢, 不同區域,應對方法皆不相同。
大家喊着號子, 聽着指揮, 所有人頭上身上都是汗, 卻沒有一個人退縮!
這一刻, 宋採唐甚至沒有辦法上前幫忙,因爲對方組織嚴密規律,她都不知道往哪插……
她看到妹妹關婉也來了。
小姑娘和她一樣,不好隨便插入別人有規律有號子的組織,只幫忙在外圍打打水,見誰那不方便,就過去搭把手。
慢慢的,火勢漸漸控制住,一時半會沒有辦法全部撲滅,但已經不可能再壯大蔓延。
夜楠終於能鬆一口氣,朝宋採唐走來。
“你……”
夜楠表情很複雜,宋採唐看得出來,她是想表達感激,但前前後後的事太多,她大概不知道從哪裡說起,又怎麼說出口。
“這一次,多謝你,”夜楠視線劃幾乎燒成廢墟的藏書閣,輕輕嘆了口氣,“要不是你,我怕是……”
宋採唐將自己的手帕遞了過去。
歷經一場大火,所有人都灰頭土臉,狀態狼狽,宋採唐自己如是,對方亦如是。
夜楠怔了下。
宋採唐微微側首,看着她微笑。
夜楠垂眸,接過手帕:“謝謝。”
“姐姐——”
火勢得到控制,小部分人得以歇息,關婉提着裙子急匆匆朝宋採唐跑了過來:“你沒事吧!”
宋採唐看了看妹妹,除了小臉有點花,裙角有點髒,一切都很好,精神也不錯,頓時放了心,摸了摸妹妹的頭:“我沒事。”
夜楠做爲一堡之主,事情很多,現在已經在跟另外一個管事說話,關婉就小心拉着表姐衣角,往旁邊走了兩步,小聲說:“剛剛大火好可怕……但咱們都有幫忙救火,好歹出了點心力,他們肯定不會再爲難我們了吧……我們能很快從這裡順利出去,對不對?”
小姑娘大大的杏眼蒙滿水汽,可見有多害怕。
那麼害怕,還是壯着膽子,過來幫忙救火,小姑娘的心,乾淨的純粹。
宋採唐拿過關婉的手帕,替關婉擦花貓臉,也小小聲說:“是呀,很快就能順利離開啦,婉兒捨不得?”
之前宋採唐就沒怕過,現在趙摯來了,宋採唐就更不怕了,要不要走,想什麼時候走,自己就能直接做決定。
關婉小手拍着胸口,長長呼了口氣。
她沒有刨根究底,似乎只要姐姐這麼說,她就願意相信。
一放鬆,小姑娘又想起別的事,大眼睛一轉:“姐姐,咱們房間裡怎麼會有汴梁城的點心?”
宋採唐眨眨眼:“汴梁城的點心?”
“就是那個精緻的小盒子呀,莒記,汴梁城的招牌點心!”說起吃的,關婉就是行家,“我雖然沒去過汴梁,但聽人說過,之前大姐做生意也讓人專門從汴梁帶回來給我嘗過,因爲味道特殊,姓氏也特別,我記得很清楚……就在咱們房間,桌子上!”
宋採唐心中清明。
原來之前那盒點心,並不是關婉做的,而是趙摯帶過來的。
遠道而來,還記着給她帶點心……宋採唐心間微暖。
這個朋友,沒白交。
可既然來了,爲什麼不現身……
因爲假辛永望嗎?
那個假辛永望到底是誰,讓趙摯這麼介意……
宋採唐給關婉擦完臉,順便捏了肉乎乎的小臉一下:“婉兒想吃嗎?”
“想!”關婉毫不客氣的點頭,“我現在廚藝進步了,嘗一嘗,沒準可以做出相似的味道!”
“那回去吃吧。”
“那這裡——”
宋採唐只能值夜楠,微笑:“夜姑娘可能要找我說幾句話,事情完了我就回來,很快。”
關婉想了想,拉了拉宋採唐的手,大眼睛萌萌的:“那姐姐可快些……”
“好。”
大火併未完全熄滅,做爲堡主,夜楠工作有很多,但有件事必須要做。
假辛永望跑了,真辛永望在哪裡?
剛剛房間裡所有事都發生的太快,太急,夜楠只知道宋採唐找到了真辛永望,卻還來不及問人在哪。
“就在辛總管自己的院子,”宋採唐想了想,“我同你一起去吧。”
營救辛永望的工作進行得很順利,因爲假辛永望並沒有費多大心思藏。
夜楠一看就明白了:“這是餓的,並沒有受虐待。”
喂幾口蔘湯,辛永望就轉醒了。
他身體仍然不支,精神不好,但說兩句話,還是沒問題的。
他記的很清楚,距離婚禮正日子還有兩天,傍晚時分,他人被打暈,塞進了自己牀下機關。打暈他的人是誰,爲什麼打暈了他,他都不知道,對時間有些模糊,並不知道已經過去了多久。
對方給他餵了一種藥,讓他整日昏昏沉沉,飢渴的快死時,對方會給他喂一碗粥水,讓他死不了,也好過不到哪裡去……
宋採唐聽着他的講述,觀察着他的人,這一刻,辛永望此人給她的印象才穩了下來。
總是眉壓眼,透着淡淡陰鬱,自信不足,再狼狽再難堪,也要撐住了面子,不能崩。
外強中乾,又自負要臉,這樣的辛永望,纔是大家描述裡那個,真正的辛永望。
“……我之前說過的話,你考慮好沒有?你真的還是要嫁給他?”
辛永望看着夜楠,陰鬱眸底有隱隱期盼,或者說……閃爍着一種勢在必得的異光。
夜楠眼梢微垂:“他已經死了。”
“死了?”
辛永望愣了愣,這一刻,臉上的表情很奇怪,非常意外,又猛然慶幸,十分滿足,眸底異光閃耀的更爲強烈:“死了……”
“嗯。”夜楠點了點頭,“你先休息吧。”
宋採唐覺得有點不對,很不對……
但夜楠已經要離開。
辛永望身體情況不允許,堡裡上下事情也多,現在並不是好好說話的時候。宋採唐想了想,便跟着離開,之後回了自己的院子。
……
趙摯很久都沒回來。
宋採唐和關婉吃過飯,陪關婉做過宵夜,看着關婉上牀睡覺,趙摯仍然沒來。
看着外面沉沉月色,宋採唐下意識垂眸,摸了摸短短竹笛。
趙摯不會輕易失約,一定是遇到了什麼意外,不能立刻轉回。
她並沒有回房間,而是在另一間書房裡,一邊等,一邊看書。看着看着,不知不覺眼皮發沉,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
靜夜悠長。
有不知名的花瓣簌簌掉落,有調皮夜蟲輕輕鳴叫,有一個人輕輕的腳步聲,乘着微風踏着月色緩緩而來,陪伴了另一個人的綺麗夢境。
不知過了多久……
也許很久,也許只是瞬間,宋採唐模模糊糊聽到了遠處梆子的聲音。
意識悠悠轉醒,就有刺激的血腥味直撲鼻前,宋採唐立刻清醒,頭一擡,就看到了身前坐着的人。
“你受傷了?”
她眉心很蹙,神情很有些不好看。
趙摯晃了晃已經包紮好,連血印都沒透出一絲的胳膊:“皮肉傷。”
他看着她的目光很深,很專注,一刻不離,就好像她是什麼稀世珍寶,眼睛眨一下就會丟了似的……
宋採唐下意識感覺自己是不是哪裡不對,流口水了,還是臉上印下衣服印子了?
可摸摸臉,一偏頭,她沒注意到自己是否有異狀,先看到了披在身上的衣服。
玄色,厚重,長長拖地,足夠包裹下兩個她。
和她的衣服不同,這件衣服,從頭到尾透着男人的粗獷寬厚,帶着淡淡凜冬蒼柏的味道。
趙摯……的味道。
“清醒了?”
宋採唐還沒來得及臉紅,趙摯已經傾身過來,伸手欲拿她身上披風。
“嗯。”
宋採唐也覺得不自在,想趕緊把披風還回去,自己也伸手去拿,兩個人的手就這麼碰到了一起。
一纖細柔白,一修長堅硬。
兩隻手接觸的瞬間,噼裡啪啦,一陣電流閃過,蠻不講理的順着手指流到心間,大剌剌佔據所有的感知,昭示着它的存在。
宋採唐幾乎立刻收回了手,趙摯卻沒半點不自在,自然而然的拿走了披風,自然而然的親手倒了杯茶,自然而然的塞到宋採唐手上。
宋採唐下意識喝了一口,不涼不燙,入口略溫,竟然剛剛好。
“你……”
宋採唐看着趙摯,目光有些複雜。
不過月餘未見,這個人好像……有哪裡不一樣了。
趙摯出身宗室,幼時囂張長大,少年出走戍邊,創下赫赫軍功,爲人霸道,桀驁,有天生貴氣,也懂市井痞賴招數,因重重軍人氣質壓着,讓他整個人氣度偏穩,讓人信賴,而不是讓人害怕。
這是一個正直,強大,山嶽一樣的男人,符合人們期待,貼合他的身世成長。
可宋採唐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趙摯身上總透着一種不確定性,除卻辦正事時,他犀銳鋒利,能力不俗,讓人側目,其它時候,他身邊彷彿蒙了層重重的霧,像被濃濃烏雲遮蓋的月,不見光亮,別人看不透,他自己也彷彿也不清明。
不只一次,宋採唐看到他獨坐高處,對着深遠天空皺眉。
而現在,他的眼神仍然深邃,仍然像藏着什麼些,卻清澈了很多,宛如雲開霧散,變的明朗通透。
他應該是……
找到了什麼,堅定了什麼。
是什麼呢?
宋採唐有點好奇。
她盯着趙摯不放,趙摯不可能察覺不到,以爲她還在擔心自己的傷,目光微閃,臉別向一邊:“放心,他傷得比我重。”
宋採唐最好奇的並不是這個,但趙摯提起,她當然順口就問了下去:“那個人是誰?”
“西夏王子,李元峰。”
西夏……
大安的臨國,關係談不上好,以前常有仗打。
宋採唐立刻明白:“你和他交過手。” wWW ¸тt kán ¸C〇
沒準還打過仗。
趙摯頜首,不置可否。
宋採唐看着趙摯滿不在乎,一臉平靜,腦補這年代的打仗畫面,輕聲問了句:“戍邊,辛苦麼?”
“還好。”
趙摯轉頭,目光深深看她:“心裡有牽掛,就不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