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欒澤時, 宋採唐和趙摯合作辦過一個案子, 死者是安撫使盧光宗, 也是在這樁案子裡, 找到了一大批金子, 來路不明,去向不明,渠道相當隱秘,似乎與不應該的人有勾結。
趙摯一直沒有放棄這件事, 可有懷疑方向, 一直沒有得到確切結果。
這甘四娘和甘志軒, 是當初這樁案子裡比較微妙的兩個相關人。
甘四娘因與爲死者盧光宗製造密盒的牛興祖走的很近,似乎知道,或者接近一些秘密,甘志軒一直心心念念想找自己血統高貴的爹,將盧光宗錯認。
這兩個人給他的印象非常深,如今卻出現在了汴梁……
趙摯皺眉, 看向宋採唐:“我記得甘四娘意志相當堅決, 爲了甘志軒什麼事都願意做,什麼苦都願意吃, 只一樣,不同意甘志軒找爹。”
宋採唐點頭:“沒錯。”
這一點,也是這對母子之間最大的矛盾。
當時那個案件裡, 她隱隱有種感覺, 甘四娘對兒子付出太多, 寵愛太多,替死的事沒查清楚,都能義無反顧的做,幾乎喪失了自我,早晚有一天,她會耗不過兒子,或者讓兒子抓到漏洞,隨了他的意。
以她紮根欒澤,死活不肯挪窩的性子,現在這種年節時候,出現在汴梁城,進的還是一個——
宋採唐看了看那座宅院,兩母子進的是角門,只是角門,已經夠大夠寬敞,風格不俗,想也知道,這宅子的主人非富即貴。
特殊團圓時節,進入這樣的豪宅……
難道甘志軒的爹找到了?
果然是個大人物?
趙摯也想到了這裡,脣齒間哼出一聲冷笑:“看來這爹對他並不怎麼樣。”
上元燈節,熱熱鬧鬧的大日子,所有人出行不說換上新衣,起碼要收拾打扮一番,體體面面的出門,這對母子倒好,釵環玉飾一律不帶,衣着打扮相當樸素,不,不僅僅是樸素,都有些灰撲撲了……看起來還是故意的。
這樣的節日,還要偷偷摸摸,生怕被人知道,處境地位自是好不到哪裡去。
宋採唐看着甘四娘,樸素灰濛的衣服仍然掩不住她麗色美豔面龐,腰間不再搭着常年做活的圍裙,手指間也不再有任何冼不去的污痕,可她眉宇間的愁苦並不比往日少多少,反而更甚。
她記得,甘四娘當時說過一句話,不讓甘志軒找爹,是因爲找到了,她們就活不了……
箇中事實,宋採唐一個外人知道的有限,但這豪宅主人若真是甘志軒生父,她一定承受了非常多。
這時機遇到這對母子,只是個意外,可宋採唐不知怎的,突然有種感覺。
她們好像……還會再見面。
果然預感沒錯,上元節剛過完,正月十七晚上,祁言就找了過來。
爲了小叔叔的案子,哪怕年節,祁言也沒消停,大家都要過年,他體恤理解,不麻煩別人,但自己是閒不下來的,一直各種查探。
今次找過來,就是知道了了不得的大消息。
“甘四娘,盧光宗案裡的漂亮寡婦,你們還記不記得?當時我去欒澤,剛剛遇到你們,你們還把我疑爲盧光宗案的相關人?”
幾人的最初相遇,宋採唐記憶很清楚:“嗯,記得。”
“甘四娘根本不是什麼寡婦,她是安樂伯府的一個小妾,十八年前也在北青山!”
也不知祁言熬了多少個晚上,眼底黑青,眼圈紅腫,連聲音都有些嘶啞了,但這抑制不住他內心的興奮,他有方向了!
宋採唐長眉微蹙。
這前面一樁,上元夜有所察覺,所以這甘四孃的男人,甘志軒的爹,是安樂伯?
這後一樁,就很微妙了,十八年前,北青山官匪大戰,規模宏大,甘四娘竟也在?
“十八年前,北青山匪窩出事,好像掩蓋了很多秘密,比如那藺飛舟要找的人,和我小叔叔。我不知道我小叔叔有沒有去過北青山,當時他年紀太少,還是個少年,可兩個一模一樣的標誌,這中間絕對有關係!”
“那甘四娘容貌豔麗,出身不好,當時被北青山擄了去,待遇也不怎麼好,後山上出事,她下落如何,別人也沒在意,而今,卻給我找到了!”
祁言眼睛亮的嚇人:“這甘四娘當夜逃出,無顏回家,居於市井,想找個事做,但她太天真,她長的太好看,無父兄相護,沒有夫君,又不能自保,怎能過得好?她很是苦了一年多,後被安樂伯曾德庸看上,悄悄做了外室。但那安樂伯的夫人是個厲害的,並沒有很久,就鬧了起來,之後者甘四娘失蹤,不知去向,安穩這麼多年,這甘四娘終於帶着兒子找上了門!”
趙摯和宋採唐聽着他說話,對視一眼,神情不明。
這還真是很巧。
“稍安勿躁,”宋採唐給祁言倒了杯茶,聲音柔緩,“慢慢說,不着急。”
趙摯指尖輕點桌面:“正如你所言,十八前的北青山匪首無惡不作,地盤又大,光是女人就不知強擄了多少,縱使當夜事發,這甘四娘當時在山上,也未必能確定她與這兩枚標記有關,認識藺飛舟要找的那個人,也知道你小叔叔。”
“我有證據!”
祁言眼睛紅紅,從袖袋裡掏出一方布捐畫,拍到了桌上。
是一枚玉佩樣式。
“這是我小叔叔的玉佩,自他身死消息傳來,便從未再見過,可我去深查細問,發現這甘四娘曾拿着它去過當鋪,想要當了……”
祁言嘴脣緊抿,聲音有些嘶啞:“那掌櫃的說,這玉佩不是時興樣式,質地也不錯,瞧着有點值錢,像是大戶人家的家徽,遂記憶深刻,很想得到手,爲此價都提高了兩成,但甘四娘還是反悔了,沒有當。”
“十八年前,甘四娘在北青山,後又在欒澤當鋪想當我小叔叔的玉佩,說她跟這件事沒關係,我不信!”
宋採唐看了趙摯一眼。
如此還真是,不能說沒關係了。
趙摯眼眸犀利:“你去找過她了?”
祁言跳腳:“我哪敢啊!我一確定了這消息,就過來找你們倆了,事關重大,誰知道她心裡藏着什麼鬼,萬一我貿然前去,打草驚蛇了怎麼辦?你們倆聰明,快點給我個主意啊!”
宋採唐想了想:“要不……直接上門見一見?”
舊事難查,接觸當事人是最快的,只要小心一點,慢慢套話,一定能在不驚擾到對方的同時,得到消息。
而且也不是全然沒有理由,當時案子,她算是幫過甘四娘,如今大家在汴梁相遇,見一見無可厚非。
趙摯也覺得不錯:“如此甚好。但——”他看向祁言,“你不能去。”
祁言眼皮耷拉下來,神情焦躁又不高興:“爲什麼!”
“你與你小叔叔感情太深,關心則亂,那甘四娘要是不老實回話,你肯定會急,”宋採唐把溫茶往祁言面前推了推,“而且你這樣子也有些不對,幾天沒睡了?鼻息這般重,嗓子還有點啞,別是染了風寒,你還是好好在家中休息一日,看看大夫,吃劑藥。”
說着話,趙摯想起來一件事,看向宋採唐:“明天是十月十八……安樂伯府老夫人明天要辦壽宴,不若我們一起去。”
宋採唐立刻點頭:“好啊。”
偶遇對比親自找上門,效果肯定更好。
趙摯眼眸微垂,十分矜持:“那你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便來接你。”
……
事實上趙摯不僅僅來接宋採唐,不到一晚上的時間,他已經準備了安樂伯府的大致資料,給宋採唐看。
地頭熟悉了,人物關係,各種忌諱明白了,纔好辦事。
宋採唐很感激。上元節那晚匆匆一瞥,她也能看出來,甘四娘和甘志軒生存環境並不理想,上有強權壓迫,本身已是驚弓之鳥,她若大剌剌過去,很容易得到的不是歡迎,而是反感。
這些資料來的太及時了!
這安樂伯是世襲爵位,出身相當不錯,與祖輩英勇不同,這屆安樂伯曾德庸人如其名,長得平庸,本事也平庸,沒什麼出彩的,正統詩書才華,比不過人,鬥雞遛鳥的花活兒,還是比不過人,只一點給人印象深刻,自得其樂,非常知足。
他見人都是樂呵呵的,很少看他發脾氣,家裡的事外面的事都是甩手不管,全部交給夫人——嗯,他還是個怕老婆的。
安樂伯夫人姓衛,與曾德庸是青梅竹馬,出身良好,兩家是世交,婚事是打小就定下,門當戶對,感情甚篤。
衛氏長的美豔,自身素質不俗,手腕也是極佳,伯府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都被她打理的井井有調,沒有人不讚好。她本人在外形象也不是兇巴巴的母老虎,而是模樣溫婉,笑臉迎人,讓人討厭不起來。
可再不知內情,僅從兩點就能得知她性格。
這安樂伯府,沒有一個小妾,沒有一個庶子,庶女倒是有,衛氏並不怕曾德庸偷吃,反正她會料理,整個伯府非常乾淨。
還有一點,她此前和左修文之妻餘氏關係不錯。大約都是母老虎,彼此有些感悟心得,與外人不能道,只能說給知己。
但兩個段位還是差的遠了,餘氏壓着左修文,全憑自己家世,自己父兄撐腰,一旦左修文出頭,自己走出路子,結下了人脈網絡,不再需要岳父舅兄提攜,她這個妻子就沒那麼重要,左修文隨時可以甩臉子。
衛氏就不一樣了,她靠的可不是這個,曾德庸本身出身也不錯,且胸無大志,用不着靠岳父,她靠的是自己的美貌,心計和手段。
遂圈子裡提起這兩位,對餘氏有點踩,對衛氏就全部都是捧了。
不知多少人在暗中嫉妒,這衛氏的命可真是好!
……
馬車上看了一路卷宗,宋採唐將需要的東西記在腦子裡,到了安樂伯府,下車,跟着趙摯迅速的進了宴會場所。
一進到門裡,她就主動落後幾步,跟趙摯距離沒有那麼近。
不是不敢不好意思或其它什麼,只是單純的怕麻煩。
趙摯這樣的身份地位,主家肯定要親自來接,送上因此,看到了安樂伯曾德庸和夫人衛氏。
“郡王爺蒞臨,蓬蓽生輝,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啊——”
曾德庸一邊笑着招呼趙摯,一邊牽着衛氏的手,提醒他門檻和臺階,小動作溫柔十足,真情真誼。
衛氏穿着大紅撒金的裙子,帶着紅寶石頭面,配上歲月關愛的臉,可謂是豔光四射,勾人眼球。
她微微一個挑眉,似嗔未嗔:“伯爺,郡王爺在呢。”
曾德庸癡癡的看了她一眼,方纔趕緊回頭,引趙摯往裡走:“郡王爺請——”
衛氏扶了扶鬢邊釵,十分得體的替夫君找補:“婆母今日大壽,闔府歡喜,我家伯爺這是太開心了,沒想到郡王爺能來,您可別見怪。”
趙摯自不會見怪,微微點了頭,跟着他們往裡走。
宋採唐也跟着往裡走,慢慢的,伯府豪華盡收眼底。
今日老夫人大壽,家中下人忙得腳打後腦勺,主子們不拘誰,嫡的庶的,都要出來幫忙操持,招待客人,可是……
往裡走了這麼久,看到了一堆一堆的人,卻沒有看到甘志軒。
既然已經到了伯府,成功進了門,那肯定是認了爹,認了就是伯府一員,不說幫忙招呼客人,出來露個臉也是應該,爲什麼不在?
不僅他不在,甘四娘也毫無蹤影。
宋採唐感覺有點奇怪,轉頭看了趙摯一眼。
趙摯朝她微微搖頭。
稍安勿躁,時間還長,就算這對母子今天不出來,他們也能找到機會,找一找這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