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燦爛陽光揮灑,落下花影翩翩,樹影微搖。
一道垂花門,將院子隔成內外兩個,往裡是內宅,女子起居處,男人當避嫌,往外是外院,規矩沒那麼重,女眷歸來也須得從中穿過。
關家大小姐關清站在垂花門內,表小姐宋採唐站在門外。
二人對視,一瞬間,誰都沒有說話。
就在宋採唐思忖關清此舉意味着什麼,是因擔心她過來迎接,還是其它時,關清就說話了。
“好不容易清醒了,不顧惜着點身子,自己走回來算怎麼回事?叫人過來傳個信,派個車馬轎子能有多難?瞧你這臉白的,風一吹就能倒了!”
關清蹙着眉,數落了幾句,就叫人:“把常給表姑娘看病的大夫請進府,現在就去,好生開兩幅藥,問問清醒了怎麼調理最好?吃什麼,喝什麼,注意什麼!”
說了一通,看到宋採唐身上衣服,關清眉頭皺的更緊:“還有這穿的,也太難看了,春紅,把我房裡新做的兩箱衣服擡到表小姐屋裡,再去庫裡多挑幾匹料子,讓人緊着過來伺候,表小姐還沒正經春裝呢!”
……
一照面,吃穿住行帶衣服首飾,關清關照了個遍。
青巧擔心自家小姐誤會,悄悄朝宋採唐使眼色,想告訴她大小姐脾氣一貫這樣,其實人並不壞——
她這眼色還沒遞出去呢,旁邊就來人了,一來就大呼小叫,直懟關清。
“我說大姐啊,這表小姐怎麼也是嬌客,姓宋不姓關,你別跟教訓自家婆子下人似的指着鼻子罵行不行?”
眉細眼圓,眼角尖尖,正是關蓉蓉。
關蓉蓉一邊說着話,一邊走近,眼神直直看向宋採唐,很快把人看了個清楚。
她早知道,這位表姑娘生的很漂亮,一雙長眉,一管高鼻,曼妙又透着英氣,氣質非常獨特。
沒想到,這人清醒過來,眼睛裡恢復神采的樣子,竟這般亮眼。
似夏日湖水,似秋夜繁星,熠熠生輝,充滿了光芒與智慧……
看着就人生氣,恨不得想把那雙眼睛挖出來!
關蓉蓉手裡帕子攥緊,尖尖眼角瞥一眼關清,說出口的話更加不客氣了:“表小姐就算有錯,也有規矩管着,上面有我娘,再上面有祖母,大姐就別多此一舉了!”
說完話,她還去挽宋採唐的手,似乎十分親密,感情特別好:“你別怪大姐,她就是這性子,心粗,整日裡只顧抱着帳本子算錢,不知道心疼人。沒事,她不心疼你,姐姐我心疼你呀。”
宋採唐長睫微閃,看看關清,再看看關蓉蓉,眸底一片意味深長。
這真是,被人當傻子看了。
不說關清是不是特意來迎她接她,就算是路過,願意等她一等,也是情分。至於那些話……
世上總有一些人,性格與衆不同,不大會說關心的話,每每都會弄巧成拙。
關清話說的不大中聽,可每個吩咐,都在給她帶來實在好處,大夫,衣食,住行,對身體的關心,什麼都有。
而面前這一位呢?
除了點好聽話,似乎很親近的動作,什麼都沒有。
不用看青巧,她也能從這位的言行舉止,猜到了是誰。
肯定是那位便宜舅母的女兒,關蓉蓉。
關家其實人口很簡單。
老爺子那一代,分了家,別的兄弟們人丁旺盛,子孫繁茂,宋採唐這外祖家呢,人丁不興,生意卻做的極好,非常有錢。
她的外祖父,膝下有兩兒一女,大兒子是原配發妻所生,娶妻張氏,就是面前關蓉蓉的生母,關蓉蓉還有個弟弟,今年十五,與她一母同胞,也是張氏所生。
外祖父原配發妻無福,生子後身體虛弱,沒多久就去世了,三年後,外祖父續絃白氏。白氏生了一子一女,其中一子,是關家大小姐關清和三小姐關婉的生父,一女呢,就是宋採唐的母親了。
如今外祖父已逝,家中年長者,只有外祖母白氏。
自己的嫡親舅舅舅母,也就是關清關婉的父母,死於一場意外,只留下兩個女兒,沒有男丁。
原本,關清的父親,是做生意最厲害的那一個,娶妻聯姻江南鉅商,得了更多資源,直接起飛,關家聲勢壯大到如此,幾乎全靠他和夫人相攜操持,可惜二人死的太早。
白氏與剩下這個兒子並非親母子,自然有嫌隙,兒子走前掌握的大半生意,她先是自己掌着,後來教給了關清。
張氏怎麼會幹?這家裡男丁,可只剩她兒子一個,按理,都應該是她兒子的!
這內宅裡,看似平靜,實則一片腥風血雨。
關蓉蓉做爲張氏的女兒,自然時時看關清不順眼。
而宋採唐一個前來投靠的孤女,自然是得張氏青眼,最喜歡用的槍。
試探老夫人和關清,談判利益,交易出去爲己謀利……種種種種,不要太合適。
在義莊醒來,通過青巧知道家裡的事,和吳大夫人談條件……一樣一樣的場景,從眼前掠過。
宋採唐也不是琉璃人,沒有火氣的。
她微微垂眼,安靜了兩息,方纔眨眨眼,狀似無知的開口:“抱歉,我剛醒,很多事想不起來。”她錯開關蓉蓉的手,十分誠懇的問,“你哪位?”
關蓉蓉陡然氣炸。
這是在嫌棄她麼!
“我都說了是你姐姐!不記得事不會看不會猜麼,誰家妹妹和姐姐這麼說話的!”
宋採唐似乎十分受教,長眉微揚,看了看她,又看向關清,話音‘儘量不’意味深長:“你說的對,誰家妹妹和姐姐這麼說話的,我同你道歉。”
承認錯誤很快,卻也指明瞭關蓉蓉的錯:關清也是你姐姐,你剛剛怎麼跟你姐姐說話來着!
宋採唐學着青巧之前教的樣子,隨便福了個身算是行禮道歉。
然後,她就歪着頭,微微笑着等關蓉蓉也來:到你了!
關蓉蓉在家裡懟關清懟慣了,哪裡會和關清道歉?
可眼下算起來,也的確不能說是宋採唐的錯,這人的確剛醒來,不記人,也不懂規矩。
她又氣又臊,一張臉憋的通紅,最後仍是拉不下臉。
“你才醒,我不同你一般計較!”
乾脆不呆了,轉身就走,氣哼哼的。
關清眼神略複雜。
看着關蓉蓉身影走遠,她剛要說什麼,突然遠處跑來個穿銀白比甲的小丫鬟,湊到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她嘆了口氣,看向宋採唐。
“祖母身子不好,我得去看看。左右你丫鬟在,院子往哪走,她也知道,你自己過去,我就不陪了,有什麼缺的少的,只管報上來要。”
說完,她轉身剛要走,又停了一步,表情肅然的對宋採唐說:“自己家裡,過成什麼樣,都是自己選的,誰敢欺負你,只管擋回去,擋不回去,求長輩家人不丟人。非要憋着不說,是你自己選擇難受,是你活該,懂麼?”
“別指望誰天天有空閒的不行,專門盯着你又疼又寵。”
說完,關清就轉身,腳步匆匆的走了。
青巧看着這位氣勢驚人的大小姐走遠,拍着胸口呼了口長氣:“大小姐說話真是直白,也不怕傷人。”
“但是意外的有道理。”
宋採唐長眉舒展,笑的眼睛都彎起來了。
關清在教人自立。
這個時候,女子生活不易,忍功,似乎是誰都必須要掌握的必修課。
但一味的委屈忍讓,真能過好日子麼?
答案明顯不是。
青巧扭着頭,看着關蓉蓉離開的方向,十分納悶:“往日裡二小姐最傲,尋常看不上什麼人,也從沒看望過小姐,今天這是怎麼了……”
說特意來看小姐的吧,脾氣話語也太差了,不是特意,怎麼這般巧?
宋採唐眼梢微揚,眸底笑意散了幾分。
只怕不是看望,而是試探。
想知道她這醒了的表小姐,是個怎樣的性子人品。
“行了,咱們回去吧。”
“是!”
青巧繼續帶路……
“再穿着這道月亮門,前面就是小姐的住處,閒夢居了。”
宋採唐卻停了下來。
她指着不遠處那處水榭:“那裡……可有人住?”
青巧踮腳看了看,方道:“哦那裡啊,小姐你別看那邊有房子,但那兒是個可大可大的湖,房子直接建在水上的,夏日有水汽冬日有寒氣,對身體很不好,老夫人發了話,過去走走使得,住卻是不行,反正咱們房子多……”
宋採唐當然看到了大片湖水。
陽光燦爛,湖面波光嶙嶙,像搖碎的銀子。
她發現……
自己好像很喜歡水。
看到就嚮往,想親近,水上的房子,看着就特別想住,非常想住。
水,和水上的房子,給她一種非常寬和的安全感。
可她記的很清楚,在現代時,並沒有這個毛病。
她會游泳,卻仍然是陸地動物,只有雙腳着地,纔會有更多的安全感。
這個改變……是爲什麼呢?
“小姐?小姐?”
宋採唐回了神:“嗯?”
“咱們快點走吧,我好像看到三小姐的丫鬟了,她似乎是來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