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正浩的憤怒不能朝父親傾瀉, 自然得找其他方向, 花娘這個羣體, 或許正好在那時候跳到他眼前,成了完美無缺的通道。
祁言理順這一切,狠狠拍桌子:“ 真他娘沒用!有本事殺了親爹啊!這一切明明都是劉啓年的錯,殺別人算什麼本事!”
“因爲他的存在,他的一切, 都是他爹撐着的, ”趙摯嗤笑, “沒了他爹, 他算什麼?”
否定劉啓年,就是否定劉正浩自己。
“而且——”宋採唐低眉看着桌上茶盞, “他心中對父親有怨氣, 可能並不覺得他爹有多大錯。”
畢竟下人生死, 的確主人說了算, 而妹妹……
只是個意外。
如果父親沒有喝醉, 如果妹妹不是貪玩下了繡樓, 一定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他的父親對妹妹,並沒有特殊感情。
“不管怎麼說,都是一家子爛人,爛人!”祁言氣的直拍桌子, “劉家和米家, 都是一樣變態扭曲的家族, 根本就不應該存在在世上!”
宋採唐突然想起了蝴蝶:“丫鬟和妹妹, 都喜歡蝴蝶麼?”
“嗯,”祁言點頭,“這個我特意問過了,兩個人的死亡時間,都是在春天,正是百花開放,蝴蝶起舞的時間。屍體發現時,丫鬟鬢間帶着蝴蝶髮釵,妹妹手裡攥着一幅小畫,正是劉正浩畫出送給她的蝴蝶。”
這就解釋了劉正浩的作案偏好。
他喜歡帶蝴蝶髮釵的女人,因爲這會讓他想起一些美好的……或者說,記憶深刻的,不怎麼美好的事。
“既然一切明瞭,我們來安排計劃吧。”宋採唐目光灼灼,“讓劉正浩招供的計劃。”
祁言立刻有了主意:“丫鬟和妹妹明顯是他的陰影,我們逮着說,氣的他崩潰了,爲了求我們不再說,沒準就招了!”
趙摯搖搖頭:“劉正浩是變態,但並不蠢。”
宋採唐同樣搖頭:“硬逼不一定好用,同理,一味誘供也不太好,他可能會察覺提防。”
“不如干脆戳穿,明晃晃的讓他知道我們想要什麼,”趙摯眼梢微眯,“同時——”
宋採唐眼睛一亮,理解了趙摯意思:“同時讓他明白,我們手裡,也有他想要的東西!”
二人對視,其中默契不言自明。
祁言:……
可急死他了!有話能不能明說,能不能!
宋採唐解釋:“也就是說,不把這一場做成問供,而是談判。”
“談判?”
祁言更迷糊了。
趙摯:“很多人在結盟時,會互相交換秘密和底牌,也就是所謂的——投名狀。”
如果讓劉正浩以爲是這個,肯定不會有太多心理負擔,再加上環境構建,這計劃一定能成!
三人湊在桌邊,你一言我一語說了好一通,越說越興奮,彷彿勝利就在眼前!
但跟劉正浩對峙的人選……很關鍵。
宋採唐看着趙摯,搖了搖頭:“你不行,對峙太多次,別說說話,只要站到他面前,他立刻就會進入戰鬥狀態。”
祁言趕緊舉手:“我!還有我呢!我去!”
宋採唐看着他,仍然搖頭:“你也不行。”
祁言:……
啥意思?這眼神,是在嫌棄他蠢嗎!
宋採唐解釋:“你不是也跟着過去槓過幾次?臉太熟,”
他們需要一個在本案中臉比較生,又知道一定信息量,還足夠聰明,控的住場的人。
趙摯看向宋採唐。
眉眼鋒銳。
似乎才提醒她,不要輕易提某個人的名字。
在這方面,宋採唐似乎總能和她心有靈犀,長眉一揚,朱脣輕啓,就說了三個字。
“溫元思。”
“他最合適。”
趙摯緊緊抿脣,一如以往桀驁高貴目下無塵的臉上,竟有幾分委屈和可憐。
宋採唐:……
祁言:……
哥,皇上不在這裡啊,您衝誰撒嬌呢!
雖然很不情願,趙摯還是點了頭,溫元思,的確是最合適,此刻最派得上用場的人。
趙摯是行動派,計劃已經做好,當即就開始聯絡部署。
第二日,劉正浩就在街上偶遇了溫元思。
溫元思拱手微笑,氣質優雅如竹,讓人如沐春風:“相請不如偶遇,劉公子,一起喝個茶可好?”
劉正浩有點煩,今天菜吃的鹹,逛了半天又累,偏偏所有茶館客滿,他時哪家,哪家都沒有位置,溫元思說請——
“你定了位置?”
溫元思頜首:“本與友人相約,結果友人突然有事,來不了,我一個人也是浪費,正好想起有樁事想同劉公子商談很久了……劉公子可願賞臉?”
劉正浩就應了,擡腳和溫元思往茶坊走。
他前腳走,後腳身後的下人就被捂了嘴,無聲無息的拖了下去。
劉正浩實在太渴,沒有注意。
上樓後,主子談話,下人照規矩避嫌,劉正浩就更沒察覺有異了。
茶博士伺候泡茶,聊着茶語,氣氛安靜溫和,極爲舒適,特別能讓人卸下心防。
一泡過後,茶博士退下,給包廂客人留出空間,讓他們能好好說話。
溫元思微笑:“令尊在汴梁頗有實力,公子到這小地方也是委屈,在下早就想跟公子認識,無奈苦無機會,今日總算有緣一見了。”
“溫通判也是官場雛鷹,何必自謙,若要尋我,說一聲便是,我怎敢不來相見?”
劉正浩言笑晏晏,話說的謙虛,神態一點兒都不謙虛。
溫元思觀察着,這人對出身很滿意,透着說不出的優越感,但仔細品,似乎又有點敏感,少少的心虛和不認可,因爲這份驕傲由來並不是他本身。
這是一個很矛盾的人。
宋採唐和趙摯說的很對。
昨晚接到任務,案件卷宗翻了無數遍,兩個人的話猶在耳邊……
溫元思看了一眼牆壁,靜心凝神,繼續往下。
“劉公子既然認得我,應該也清楚,我祖母在汴梁有些關係。實不相瞞,我祖母正好識得三司鹽運副史鄭大人——也就是鄭康輝鄭公子的祖父。”
溫元思話音緩緩,似在誘導,又似提醒:“劉公子若想謀鹽事,和鄭公子交好,不若直接靠上鄭公子祖父效率高。”
劉正浩眼睛一眯:“你怎麼知——”
“我怎麼知道?”溫元思微笑,“在仕途上混,想往上爬,總要多長几個心眼。”
“我自有我的途徑。”
這個倒是。
劉正浩不再追問,隻眼神微閃:“你既然有這個路子,爲什麼不自己用? ”
“因爲我想去的,並非鹽道。”溫元思修長指尖敲了敲桌子,“我的政績,你想必聽說過,我對斷案比較感興趣。”
劉正浩立刻明白:“你想去刑部,還是大理寺?”
溫元思臉上笑意更深:“那就看劉公子——或者說,令尊大人,能爲我謀來哪處了。你爹那麼疼你,你提要求,他一定不會不答應吧。”
劉正浩脣角微揚,也掛上了微笑。
他明白了,溫元思是想和他談個交易,互利互惠的交易。
他的不語矜持,故作姿態,彷彿讓溫元思誤會了。
“劉公子不要否定,”溫元思端起茶盅,抿了一口,“最近咱們縣鬧的沸沸揚揚的女屍案,我可是都知道……”
他聲音裡似含了什麼隱意,話尾悠長。
劉正浩一聽到這個案子,瞬間警惕。
視線劃過窗邊時,看到外面天井坐了個姑娘。
姑娘很年輕,清秀誘人,膚色很白,十指修長,正在學習茶藝。
從他的角度看,只能看到小姑娘側臉,笑容燦暖,似能撫慰人心。小姑娘鬢邊還簪着蝴蝶,蝴蝶髮飾栩栩如生,頭頂觸角還在顫動……
不知爲何,讓他想起了死去的妹妹。
因爲……長的像麼?
溫元思見他視線停留,不動聲色,繼續往下說。
“公子好生幸運,得父親如此寵愛,令尊平日裡對你也很好吧?畢竟是撐家門的兒子,不是要潑出去的姑娘……怎麼樣,殺人的感覺如何,很爽嗎?”
劉正浩瞬間警惕:“你在套我的話?”
當他傻嗎?什麼都說?
“不敢,”溫元思笑容輕鬆,“大家都是男人,我只是好奇,而且……我聽說了一些事,對公子年幼早逝的妹妹感到惋惜。”
劉正浩眼神不由自主,被窗外少女身影吸引,總是時不時去看,溫元思一說妹妹,他又忍不住看過去。
正好一陣清風忽起,拂動少女衣袖裙角,流蘇釵環叮咚作響,顫須蝴蝶幾欲起飛。
就像……
他再也抓不住的人。
溫元思那邊還在不停說:“聽說令妹長相甜美,很乖,還非常聽你的話,同你關係很好,死的……也很慘呢。”
看着窗外未施脂粉,清秀純淨的少女側顏,劉正浩突然憤怒:“不許提我妹妹!”
溫元思怎麼可能會聽,他不斷提,還提得更多:“你妹妹真是被令尊弓雖暴死的?那令尊人品着實堪憂,你就沒幫你妹妹報個仇?”
“也是,”溫元思一邊說,還能一邊調整找思路,“要我我也不敢,沒了令尊這座大山靠,還怎麼吃香喝啦辣?不但不敢,還只能殺別人泄憤,任何時間,任何地點——不敢和任何人暢談此事。”
“溫、元、思!”
劉正浩突然暴起,掐住溫元思脖子,把他按在椅子上,目光陰鷙:“你到底想幹什麼!”
“放鬆,放鬆一點……”
溫元思咳了幾聲,沒有掙扎,舉着手做安撫狀:“談筆交易而已。我呢,你也知道,不是個蠢人,想往上爬,就得眼裡有活兒,手上能成事。我能幫你,不但現在,以後也是,我自認有這個價值。你隨便問我要什麼,我都願意送上投名狀,但劉公子你——”
“總也得給我點什麼。”
劉正浩眯眼。
溫元思微笑看他,話音悠長:“我人在這裡,跑不了,以你劉公子的本事,到哪都能治我,我要不拿點什麼東西在手裡,安不了心哪。”
“這裡只有你我二人,空間私密,出得你口,入得我耳,你敢不敢把這件事,悉數告知於我?”
話音落,房間頓時安靜,劉正浩目光閃爍,良久沒有說話。
此時,牆壁後另一個房間——
不,像牆壁的屏風後,另一個房間,趙摯帶着屬下,押了李刺史劉啓年在此圍觀靜聽。
各種準備工作做的足足,李刺史劉啓年被五花大綁按在椅子上,堵了嘴,再被有力武人壓住,別說叫喊提醒,他們連一聲有效動靜都發不出來,除了跟着聽,做不了任何事。
李刺史抖的眼珠子都要出來了,這不關他的事,憑什麼綁他!
劉啓年眼睛瞪得比李刺史還大,沒心思控訴趙摯大膽,竟敢綁架朝廷命官,只一心一意瞪着屏風後若隱若現的人影,特別想提醒兒子——
房間裡並不是只有你們兩個人,別亂說話啊兒子!
溫元思的話而是交易,也是誘惑。
劉正浩眼珠微顫,是在猶豫。
“所以——”溫元思被掐的脖子疼,卻一點也不怕,饒有興致的問他,“那些花娘真是你殺的?怎麼做的?你妹妹真是被你爹——”
“呵呵……”
劉正浩笑了。
他放開溫元思,笑容陰鷙。
溫元思重得自由,活動了活動肩膀:“說真的,我是有點佩服你,你妹妹——”
“不許提我妹妹!”
劉正浩潑了茶盅裡的茶水:“這麼喜歡花娘,我就說給你聽。”
環境安全,不是套話而是交易。
不想讓這人繼續提妹妹。
做過那麼多厲害的事,卻少有人知道。
……
劉正浩的確不蠢,他想到了很多方面,很多事,重重思考,認爲此事可行。
殺人不眨眼,做了決定當然也不會猶豫。
劉正浩一邊脣角斜勾,半張臉露在陽光下,半張臉隱在黑暗裡,笑容十分扭曲。
“也沒什麼不能說的,反正有我爹護着,官府不能把我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