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往小時候, 有沒有發生過什麼特別的事……
呂明月對此似乎也有好奇, 偏頭看劉氏:“娘,有麼?”
劉氏趕緊擺手:“不過是長在閨閣的小姑娘, 平平順順安安康康, 哪有那麼多特別的事?就是小時候……”她看了呂安貴一眼, “生了場大病,差點沒救回來。”
呂安貴跟着她的目光, 就長嘆了口氣:“誰說不是呢, 小孩子命輕,不管怎麼精心照顧, 總有生病受難, 明月四歲的時候,染了風寒,纏綿病榻近百日, 怎麼都不好, 瘦的就剩骨頭了,我急的沒辦法, 各處求醫問藥, 多少封信寫出去都沒有,還是一位積年老友幫忙,請來個鬍子花白的老遊醫, 纔給治好了……”
呂安貴一臉唏噓, 神情裡滿滿都是父親對女兒的疼愛與無奈, 入情入理。
呂明月卻似乎突然有了什麼芥蒂, 脣角微斂,閉了閉眼睛,放開劉氏的胳膊,不再像之前那般依賴。
劉氏有些慌,想要重新抱住呂明月,手伸到半空,又收了回來。
像要掩飾這個動作,她順手捏着帕子角,擦上眼睛,長長嘆了口氣。
這一切,宋採唐正在和呂安貴說話沒看到,倒讓趙摯看了個正着。
“那位老遊醫呢?”
宋採唐在想,死者藺飛舟曾經中過劇毒,身體糟蹋得不成樣子,活不了幾年,最需要的就是神醫,他做這一切,會不會是爲了這個?
呂安貴搖了搖頭:“來我家給明月治病時,那位老大夫就很老了,走路都不利索,現在……怕是過世了吧?老遊醫行走四方,居無定所,姑娘,這真不是小人不願意配合,是真不知道,找不到啊!”
趙摯突然問:“你那位積年老友呢?”
呂安貴怔住:“積……年老友?”
趙摯微笑,目光微沉:“幫你請來老遊醫的那個,積年老友。”
“哦,您問他啊,”呂安貴反應過來,嘆了口氣,“我那位兄弟福薄,第二年鬧水災時失蹤了,我在山裡給他立了個衣冠冢。”
“這樣啊。”
“郡王爺問這個的意思是——”呂安貴頗有些小心翼翼。
到這時候,宋採唐自然也明白趙摯問話的用意:“老遊醫和積年老友,有沒有給你留下什麼東西?”
呂安貴立刻回話:“沒有。”
趙摯:“兩個都沒有?”
呂安貴話音篤定:“都沒有。”
宋採唐看向呂明月。
呂明月現在已經自己坐好,對上宋採唐視線,她怔了怔,道:“我雖那時年紀小,什麼都不記得,但家裡的事向來不瞞我,若有,我肯定知道。”
趙摯和宋採唐對視一眼,又問呂安貴:“令愛和藺飛舟生情,你同你妻可知情?”
呂安貴看了眼垂頭不語的女兒,又看向劉氏,閉了閉眼:“我們……知道。”
劉氏嘆了一聲:“女兒長大,總是要嫁人的,這幾年我一直爲她物色人選,可惜總沒緣分,遇不到合適的。這藺飛舟,雖父母雙亡,無家族支撐,但我同老爺好生查過,是個不錯的年輕人,知事懂禮又上進,才華橫溢亦有風骨,明月也喜歡……我們就想着,不若成全。來年藺飛舟或皇榜得中,自然最好,若是不中,也沒關係,我呂家旁的不說,供個女婿讀書還是沒有問題的。”
趙摯:“你們可曾與藺飛舟接觸,促成婚事,他可曾對你們提出過要求?”
呂安貴搖了搖頭:“小人別的不求,只求小女日後平順安康,夫妻倆舉案齊眉,伉儷情深,遂沒那麼多規矩,小女出去與那書生見面,我們夫妻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培養培養感情也好。我們的女兒我們自己知道,定是不會做出出格之事。藺飛舟有才氣,也硬氣有自尊,不願意受他人幫忙,我與內人不願過於逼迫,折了年輕人的尊嚴,遂這親事,嫁妝,都是自己悄悄在準備,沒有往外說,一切等藺飛舟來年科考。我悄悄在暗處觀察過藺飛舟,卻沒有正式和他見過面,他也未曾對我與內人提過任何要求。”
宋採唐看向呂明月:“你呢,提過麼?”
呂明月點了點頭。
她與藺飛舟感情甚篤,私下在一起時,難免憋不住話,會說些東西。
宋採唐:“那你可曾過你的嫁妝?你父母對你這麼好,準備的東西一定不會少。”
呂明月再後知後覺,也明白她意思了:“你的意思是……他想要我的嫁妝?”她瞪大眼睛,差點笑出聲,“怎麼可能?他那麼有才,前途無量,我這點錢算什麼,將來他都會有。”
“你的嫁妝,他知不知道。”
宋採唐手上茶杯放在桌上,雙眉微斂,眼神直銳,態度很明顯,這個問題,呂明月必須直面回答。
呂明月皺了眉:“知道。”
藺飛舟並不是上京趕考的書生,和呂明月接近也有目的,不爲錢,不爲人,爲的可能就是某樣東西。
宋採唐思索着,問呂明月:“他是否經常和你感慨,或回憶以往?”
“書生……不悲春傷秋,感慨萬千,如何能做的大好詩文?”
宋採唐眼神微閃,這意思就是有了。
“那他回憶以往,你有沒有相陪?他是否同你說過,想知道你過去的事,小時候的事,那些歲月裡,他從未曾在你生命中參與過的事,他很想你說給他聽?”
呂明月這下震驚了:“你……爲什麼連這個都知道!”
難道是偷聽過他們說話!
宋採唐與趙摯對視一眼,得,沒跑了,一定是這個方向了。
“你都同他說了什麼?經年往事,記憶深刻,並且與某件嫁妝有關聯的——”宋採唐盯着呂明月,“全部說與我們聽!”
呂明月卻很難整理講述。
情人喁喁私語,甜蜜時說話不過腦子,她根本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麼。
宋採唐無法,便引導着她,講記憶深刻的幾件,幾個畫面。
當時藺飛舟的表情,都說了什麼,聽到她的話是什麼反應……
宋採唐和趙摯最後仍然不知道藺飛舟想要的東西是什麼,但方向重點,已經清晰,就着深挖即可。
“昭澤寺法會當日,你約藺飛舟一起過去,”宋採唐想起這點,比較隱晦的問呂明月,“你可擦了胭脂口脂?”
呂明月有些怔,不太明白宋採唐爲什麼這麼問,但還是乖乖答了:“沒有,我是誠心拜佛問姻緣的,濃妝豔抹對佛祖不敬。”
宋採唐點點頭。
所以藺飛舟脣間的紅痕,不是因爲親吻了呂明月。
死者是個騙子,計劃周全,做什麼事都是有原因的,同時勾搭兩個小姑娘,並讓呂明月知道另一個姑娘的存在,那他的計劃裡,呂明月就有知道的必要。
“之前你我見面,你曾提過一個姓左的,”宋採唐看着呂明月,“你知道藺飛舟有另一個女人,姓左?”
結果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這個,呂明月就崩潰大哭:“是那姓左的纏着飛舟!單方面的糾纏!飛舟骨氣錚錚,纔不會折於權貴!是那女人,一定是那女人得不到,才殺了他!對,是她,就是她!!”
末了大哭着倒到劉氏懷裡:“對不起……我有錯……要是我不那麼任性……一切許不會是這樣……對不起……”
劉氏緊緊摟着她,也哭了:“孃的乖女,不怪你,你沒有錯啊……沒有錯……是咱們命不好……”
呂明月真情緒不當,崩潰了,這話自然就沒法再問了。
但母女倆一塊哭,看起來當孃的要比當女兒的柔韌多了,性格並不太像。
仔細看一看……
長得好像也不太像。
宋採唐就隨口安慰了一句:“夫人莫着急,明月姑娘還小,許再長兩年,長開了,就會像您了,堅韌勇敢,打擊不倒。”
她的專業裡,有時確認身份,尋找失蹤人口,會用得着這個點,母女相貌有時可能不太像,但對比同是二十多歲的相片,會發現出奇的相似。
呂明月到底還未長成。
劉氏的帕子突然落到了地上。
像是摟不住掙扎的呂明月。
“她生的……像她外婆,我那去世的老孃,我娘當年,也是這樣的眉眼……”劉氏有點抖,哽咽說着話,扶起呂明月,頭沒回,沒看宋採唐趙摯,也沒宋採唐和趙摯看到她的臉,只一勁扶着呂明月往回走,“乖女,走,我們回屋,好好歇息,睡一覺就沒事了……”
呂明月卻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像是走不動,又像是不想走。
呂安貴似是終於受不了,脾氣爆發:“好了,不要鬧了!”
呂明月哭聲頓止,貝齒緊緊咬着下脣,臉色蒼白:“我給你……丟人了是不是?”
呂安貴沒說話。
呂明月眼睛瞪的老大:“那你趕我走啊!還要我做什麼!把我扔出去啊!”
劉氏趕緊招手叫丫鬟過來,‘扶着’呂明月往裡屋走。
呂安貴朝趙摯宋採唐行禮,滿臉歉意:“家裡亂糟糟的,您看——”
如此,趙摯和宋採唐也沒辦法問話:“我們改日再來。”
走出呂家大門,宋採唐對趙摯感嘆:“這個呂家……感覺有些怪。”
說不出哪裡不對,背景表現很正常,說話做事合情合理,呂明月也是普通的小姑娘,符合這種出身應該有的氣質,但他們家庭氣氛好像有點奇怪。
藺飛舟相中呂明月,圖的到底是什麼?
趙摯眯眼:“我總覺得,這呂家有個了不得的過去。”
藺飛舟此行,就是那些塵封往事而來。
那裡,定有什麼舊物,卷着滔天大浪。
他們倆效率已經算很快了,不成想回去沒多久,祁言也有反饋了。
“那戶部副使左修文家,果然有問題!”
祁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咚咚咚喝了大半壺茶,才擦了擦嘴,激動的說:“他家新進了一批海貨,其女左姍姍曾在昭澤寺法會前一晚,親自準備做菜,說要供於佛前——”
趙摯擡眉:“供於佛前?”
祁言嗤笑一聲,眉眼齊飛,暗意十足:“供什麼佛前?明明是供了那藺飛舟的肚子!”
宋採唐的驗屍格目裡,藺飛舟胃裡有未消化的鮑魚和海蔘,明顯剛吃進去,照他的財富狀態和環境不可能吃到。
但僅憑這個——
祁言憑的當然不只是這個,抖着眉,神秘兮兮道:“我還在左姍姍閨房裡發現了情詩,是藺飛舟的筆跡!位置我都記好了,摯哥你要去搜,我保證給你找出來!”
有私情,再加鮑魚海蔘,這下事實確鑿了吧!
“左姍姍這小姑娘還挺厲害,瞞的特別好,這事連她父母都不知道!”
宋採唐想起之前看到的餘氏,一看就知道是個精明能幹的內宅夫人,真不知道?
趙摯指尖敲在桌面:“還有麼?”
“還有?”祁言大聲抗議,“摯哥你累傻小子呢,要一要二不夠還要三?”
趙摯白了他一眼:“好好說話。”
“不過小爺什麼人?當然還有!”祁言十分得瑟,“我還找到一個信息,不過模棱兩可,不一定是事實,說這左姍姍,和那紀元嘉之前議過親!”
“你們說這紀元嘉,是不是因爲左姍姍,才找上藺飛舟?谷氏又爲了自己兒子,所以才——”
祁言神色間除了八卦得瑟,還有氣憤,趙摯瞭解他,一看就知道有事,沉聲問:“那紀元嘉,怎麼惹你了?”
“他搶我的糕吃!”祁言哼了一聲,十分憤憤,“唐唐妹子做的,又香又美味,那紀元嘉瘦的像沒吃過飯似的,竟然鼻子一抽抽,聞着味兒就知道是好東西,上來就明搶啊!”
“從小爺嘴裡奪食的人,都不是什麼好貨,我決定了,這命案一定就是他做下的,就是紀元嘉那小子!”
祁言跳着腳,氣急敗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