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想了半天, 還是覺得不能當沒事人似的忽略。
從小到大過日子,別的她體會不深,但消息掌控很重要, 你知道的多, 你就能掌握更多機會,做局由你, 破局也由你, 不知道,傻呵呵的旁觀, 你的命運,就會由別人替你決定, 好不好,全看運氣。
她不想要運氣,她想要絕對。
盧光宗的命案,同她沒關係, 她沒殺人, 沒犯法,怎麼着也找不到她身上, 但這事要真和劉掌櫃有關,劉掌櫃自言頂着她的意思幹了點什麼……
官府是管不着她,關家卻不會放過。
自家這一房, 人口看起來簡單, 可沒一個省油的燈。老太太看似不管事, 整日樂呵呵只會偷糖吃, 但那是人不想管,只要惹着一點,護犢子的心起來,她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差着輩份,她能用的手段真是很有限,她有兒有女,將來婚嫁都是大事,名聲不能失。
關清就是個刺頭,也不知道跟着老太太怎麼長大的,看着冷清,性子極硬,渾身是刺,還什麼話都敢說,除了幾歲還小的時候,張氏就沒見她哭過!哪怕說到婚嫁,男女關係,別的姑娘都害臊躲避,關清不,她還敢跟你大大方方的聊,有些話說出來張氏都臊的慌!
人家手段足,也不需要什麼臉面,張氏對着關清,就像對着個無處下嘴的刺蝟,卡着工夫,小便宜能佔,大便宜……呵呵,這麼多年,就沒見到過。
關婉,看着軟綿綿小丫頭一個,其實籠絡下人的工夫也不差,不管什麼時候,哪怕老太太關清不在家,她都總有辦法讓人不忍,站出來護着她。她嘴還特別緊,看着傻乎乎,實則不管你想套什麼話,到她頭上都問不出來……
偏這些都是內宅之事,丈夫根本不管,還說都是她的事,辦的好是理所當然,辦不好是本事不夠,話裡話外的意思,活該被欺負!他娶她進門,不是爲了讓她來拉後後腿的。
關家上頭分了家,自家公公爭氣,早逝的關清父母也爭氣,做下這麼大家業,偏她嫁的男人不爭氣,做生意做生意不夠本事,產業產業搶不過來,都讓老太婆和關清佔着。
外面還有一堆眼紅妒忌,時刻想找機會打秋風,指手劃腳的族人族老,恨不得這邊時時出事,他們能跳出來出個主意做個主張,得點好處,她要是因這盧光宗的命案有了黑點……
張氏光是想一想,渾身就是一涼。
丈夫沒用,自己苦苦撐家,周遭都是勢利小人,話說的再好聽,都不如正經銀子好使,她能怎麼辦?
爲了兒子,也爲了自己,她也必須步步精打細算,眼觀八方,永遠不能讓自己落到可怕境地!
“來人!”
她轉了轉腕間鐲子,眼睛微眯,神情再次沉穩:“去將劉掌櫃請來。”
這事既然沾了身,就瞞不住,她能做的,就是護好自己。
不管劉掌櫃幹了什麼。
劉掌櫃來的很快。
“夫人尋我有事?”
待丫鬟奉了茶,退下,小廳裡再次恢復安靜的時候,張氏才又說話。
她沒玩什麼懷柔,也沒拐彎,直接就問:“安撫使盧光宗死了,同你有沒有關係?”
劉掌櫃怔了怔,隨即眼梢翹起,眼頭壓低:“夫人何出此問?”
人的表情真是個奇特東西,劉掌櫃相貌普通,哪哪不出奇,還是個不惑之年稱得上老字的男人,可眉眼一變幻,聲音一拉長,頓時多了種狡狐之感。
連那雙眼睛,都黑亮的不可思議。
他很警覺,且提防。
張氏隨意換了個坐姿,淺聲笑了:“不過隨口問一句,劉掌櫃何必如此提防?”
劉掌櫃也笑了:“夫人這般急切質問,若不是自知在關家廳堂,我還以爲到了盧家呢。”
“命案麼,誰都好奇,而且前些日子咱們的想法……”張氏端起茶盞,慢悠悠拿茶杯蓋划着杯沿,一眼沒有看劉掌櫃,“我信劉掌櫃人品,定不會行惡人之事,但這個時間點,多少有些曖昧,不問一問,我心中難安。”
劉掌櫃笑聲爽朗:“夫人早這麼說不就行了?大家合作,重在你情我願,商場上的路子太多,斷了這一條,我可以走另一條,並不是非得要盧大人怎樣才行,我這心,還沒那麼黑。夫人放心,我敢在此拍着胸脯跟您保證,此事同我完全沒關係,也不會有人找到夫人這裡來!”
張氏垂頭,遮住眸底情緒:“那甘四娘……劉掌櫃真不動心?”
劉掌櫃臉色立刻變了,良久,聲音沉下去,帶着說不清的力道:“夫人的手段,果然非同尋常。”
他哼了一聲,端起桌上茶盞,慢條斯理喝完,才又重新說話。
“且不說大家合作,夫人這般行逕如何讓人心寒,只說夫人這顧慮……呵,到底是女人,只會想這些沒用的小情小愛!”
“我看上甘四娘怎麼了?她就算跟盧光宗有過什麼糾扯,和別人有什麼事不乾不淨,我若真願意,想要她,隨時都能得手,夫人信不信?”
這個,張氏是信的。
一個男人下定決心想要一個女人,逼其從範的手段太多太多。
而且劉掌櫃是商,心眼多,手狠,還不缺錢。
劉掌櫃看向張氏,目光銳利:“所以我犯得着這樣?爲一個女人殺一個朝廷大員,後患無窮?”
張氏靜了靜,道:“犯不着。”
“所以,夫人儘管放心,我人在你這裡,錢在你這裡,老孃在哪兒,你也知道,咱們近日無怨往日無仇,我怎會無緣無故背叛你?我不過想跟着夫人掙點銀子過好日子而已。”
劉掌櫃說完,慢條斯理又加了句:“這樁命案,沒我什麼事,如果別人找上門問,夫人也用不着心虛。你這一心虛,假的,別人也能誤會成真的。夫人說——是也不是?”
要沒這句話,張氏幾乎已經完全被他說服,可有了這句話……
張氏又覺得,這話有點畫蛇添足了。
劉掌櫃怕不是揹着她幹了點什麼。
她擡高手,帕子印了印脣角:“安撫使大人是誰害的,黃天在上,后土在下,天理昭彰自有人管,我一介內宅女子,管不着,也管不了。今日請劉掌櫃至此,並沒有任何質問之意,劉掌櫃也無需同我保證什麼,只一點——”
她轉過頭,看向劉掌櫃,眸底亮幽幽,滿是彼此心知肚明的威脅:“大家合作,講道理,是我的事,我不推脫,不是我的事,我也不想被帶累——”
言下之意,你幹了什麼,我不管,但出事別找我背鍋,否則——你也說了,你的錢在我這裡,你老孃在哪兒,我也知道!
劉掌櫃頓了一頓,方纔嗤笑出聲:“夫人以爲是我是什麼人?”
他站起來:“若沒旁的事,請容我告辭。”
說着客氣的話,他卻並沒有等張氏迴應,腳一擡,已經轉身往外走了。
張氏袖下握緊了拳,良久,方纔緩緩放開。
這一場,算是過了。
不管劉掌櫃乾沒幹壞事,想要拽上她,都得掂量掂量。
但只是這樣,張氏還是不放心。
再做點什麼比較好呢?
找關清幫忙?
不得不說,關清是個很有本事的人,對她雖然不怎麼樣,但很護家,只要把結果說的嚴重一點,再恨她,關清都不會不管。
可讓她把臉扔下來送給關清踩……
她又覺得渾身難受。
正糾結着,有人來報,宋採唐回來了。
張氏身體一頓,眼球開始轉動。
她不知道宋採唐跟着李老夫人在梨花溝遇險,卻知盧光宗命案一出,溫元思就趕緊過去找人,拉宋採唐去現場看了。
都出現了哪些線索,嫌疑人鎖定了誰,宋採唐肯定清楚!
指着劉掌櫃同她交心,字字真誠,她還不如問宋採唐!
如果事情果真同劉掌櫃有關,她便做好預防措施,應急手段,有人找過來了她也不用怕!
果然,宋採唐是有用的,當初轉變想法沒有錯……
於是宋採唐一到家門,就被張氏的丫鬟急急請了過去。
宋採唐很不想過來,但裡裡外外的人都看着,長輩來請,她不去一趟也不合適。
這一次,張氏噓寒問暖,很是殷勤,幾乎把積年曆練,所有應酬照顧小輩的手段都用上了,即能讓對方感受到春天般的溫暖,也不讓自己跌份兒。
宋採唐很訝異。
在張氏這邊,頭一回受到這待遇。
但……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宋採唐像往常一樣,只是微笑,對於張氏遞過來的問題,只答,不問,不好奇,能兩個字說的,就不三個字。
果然,張氏着急了,直接問她:“查案這麼久纔回來,肯定是有線索了?兇手是誰知道了麼?”
宋採唐就明白了,這個案子……張氏想知道案情。
但她纔不會說。
她搖了搖頭:“官府有條例,我參與了仵作工作,便是辦案成員之一,案情不得與外人訴,倒是對不住舅母了。”
張氏笑臉頓時僵住,卻也沒退縮,反倒笑眯眯調侃自己:“瞧我,一開心什麼話都隨便往外冒……也是我家採唐太着人疼,看着你啊,舅母就什麼都忘啦!”
宋採唐繼續不說話,笑看張氏的。
張氏沒問出話,想着時間還長,今天剛發現屍體,案子定沒那麼快破,留個好印象,天天攏着,之後……宋採唐定會和她親的!
她拉着宋採唐說了好半天話,又送了一堆東西出去,讓人送到宋採唐房中。
宋採唐一看還有這意外收穫……
沒往外推,全部笑納了。
然後撿出幾樣不錯的,給關清關婉送了過去。
關婉拿着一匣子新打的首飾,笑的直捂嘴:“要是伯孃知道她送你的東西轉手就到了這兒,怕是得生氣的砸杯子!”
關清摸了摸關婉的頭,轉頭教訓宋採唐:“這東西我同婉兒有多少,差你這一份兒?本來就窮,見天只那麼幾樣衣服首飾換,得了新的不用給別人,宋採唐,你可真能!”
大姐非常霸氣,反手叫來貼身大丫鬟春紅,刷刷刷撥了一堆東西到宋採唐院裡。
比宋採唐拿過來的……
數十倍不止!
宋採唐有些訕劉:“我這不是貪大姐東西來的……”
“我還不知道?就你那點膽子,哼!”關清白她一眼,恨鐵不成鋼,“看屍倒是在行,拿着刀割口子不眨眼,一遇上外事,哪哪都隨便不計較,宋採唐,你好歹是個姑娘家,講究點行不行!”
她還指着青巧:“你,圓臉小青巧,你記着,你家小姐櫃子裡的衣服,妝臺上首飾,必須每天不重新的穿戴,否則下個月又有新的,舊的都得扔,知道嗎!”
青巧點頭如搗蒜,小臉十分認真:“是是,婢子記住了!”
姐妹三個坐在一起喝茶聊天,氣氛很是和諧。
話題不一會轉回張氏身上,關婉想起來,問宋採唐張氏找她幹什麼,宋採唐就把話說了。
但是她並不明白,爲什麼張氏關注這個案子。
關清冷嗤一聲,哼道:“還能爲什麼,被自己養的蛇咬了一口唄。”
宋採唐眨眨眼,瞬間領悟。
她想起之前張氏同關清的較量,中間有個劉掌櫃,這位劉掌櫃‘據說’攥着盧光宗什麼小辮子,能順着撈錢……
“劉掌櫃威脅死者了?同本案有關?”
關清頓了好一會兒,才聲音幽淡的道:“誰知道呢?”
宋採唐感覺氣氛有點不對:“大姐?”
關清擡頭,看着宋採唐的眼睛:“個人取捨行事,心中定早有抉擇準備,你既受託官府命案,便該依律辦理,盡職盡責,無愧於心,你可明白?”
“是。”
宋採唐點了點頭,但她心中還是覺得,關清這樣子……
有點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