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最後一道光線消失, 暮色漫卷,一切歸於黑暗。燭影輕搖,房間內燃起昏黃, 氣氛在這一刻似乎轉變的很快, 從正經的探討案情,變的溫馨了起來。
溫元思放下茶盞, 眉目安靜疏朗:“你似乎清減很多, 可是近來工作給你帶來了困擾?”
宋採唐下意識低頭,看了看自己, 瘦了嗎?
好像沒覺得……
她搖搖頭:“屍檢探案,我樂在其中, 也願爲官府助力,通判大人不必掛懷。”
“若有不適,勿要顧慮,儘可放心提來。”
頓了頓, 溫元思又道:“我祖母請你來此襄助, 確是私心爲我,但從未想過害你身體康健——”他從袖中掏出一張紙, 放在桌上,推到宋採唐面前,“這是我與祖母新配的食單, 皆是對身體有益之物, 你且看看, 若有不喜歡的菜色食材, 可刪改調整。”
宋採唐其實非常好養,並不挑食,沒什麼特別討厭的食材,接過單子來看,發現都是廣泛意義上沒什麼怪味道的……
“這些菜色都非常好,我很喜歡,勞李老夫人費心了,多謝。”
這食單面面俱到,不用心思是做不成的。
溫元思單手端起茶盞,眉目謙雅,笑容溫煦:“不費什麼心思,你喜歡便好。”
正事說完,食單看過,他也不多留,轉身乾脆告辭。
青巧送他到門口,轉回來收拾桌子時,摸了摸杯中茶盞,溫度正好:“小姐,你今日水喝的少,嘴皮有些幹,這茶正適口,要不要喝了?”
宋採唐聞言頓了頓,茶正適口?
傍晚溫度下降,桌上擺的是紅泥小爐,下置炭火,需要自己煮水烹茶,可她自溫元思來,煮了頭遍,就心繫案件,沒再注意着看爐倒水了,怎的茶水溫度還能適口,不應該早涼了?
她接過青巧遞過來的茶,垂頭嚐了嚐,發現不但溫度,茶香味道都是正正好,不澀,入口回甘——這不是她能泡出來的茶。
方纔一邊說着正事,思緒迅速飛轉時,溫元思還一邊給她泡茶了?不但給她泡茶,還注意溫度,一有涼意,就重新給她換上一杯……
“小姐,時候不早,要不要歇了?”
其實時間並不晚,但因爲宋採唐有個夜醒的毛病,不早點睡覺,保證不了充足的睡眠時間。
宋採唐點點頭:“好。”
“婢子幫您更衣。”
青巧麻利拿來寢衣,給她換上,忙着忙着,小丫鬟突然皺了眉:“小姐好像瘦了點,這衣服都寬了。”還用手指比了一下,想着下回做衣服得收收尺寸了。
真瘦了?
宋採唐這次沒看自己,眼梢微微翹起,眸底笑意深長。
溫元思這人……真有意思。
她早就在溫元思與李老夫人相處的過程中,看出溫元思是個極心細溫柔的人,似是長久照顧祖母形成習慣,他對女人下意識照顧,不分年齡,不懷任何特殊心思。
卻沒想到他能做到如此,女人些許身形體重變化也能看得出?
怪不得能吸引姑娘芳心。
如付秀秀之流的小姑娘,想必外面少不了。
躺到牀上,燭火吹熄,一室安靜。
宋採唐閉上眼,一面醞釀睡意,一面回想這一日發生的事,看看有沒有什麼是遺漏了的……
想來想去,她對兩件事最好奇。
死者雲念瑤到底丟了什麼東西?那三足小圓桌上放着的會是什麼?
結義三兄弟裡的安朋義,在兩個案件中分別扮演了什麼角色?
眼皮漸沉,睡意襲來,宋採唐意識漸散,睡了過去。
一覺黑甜,半夢半醒中,突然感覺哪裡不對,宋採唐睜開了眼睛。
跟她往常夜醒的時間不同,好像稍稍早了一點,而且後背微寒,有種好像被窺伺的,不大好的感覺。
已是二月下旬,月亮升起來很晚,現在只有一點點微光,並不明亮,哪哪都看不清。
宋採唐沒有掌燈,輕手輕腳緩緩下牀,沒弄出一點動靜,悄悄來到了窗前。
因爲那討厭的夜醒毛病,她的窗子一般都不會關嚴,沒推的大開,縫隙絕對不小。
她站在窗邊,悄悄往外看——
夜色太暗,什麼都看不到。
可她就是有種感覺,心跳加速,非常不安,和之前起火那夜十分相似。
她長眉微蹙,隨時準備喊人……
就在這時,“咻——”的一聲,破空聲響,有什麼東西劃過長空,迅速朝這個方向來了!
宋採唐身體立刻微斜,往窗後牆角避去。
看不到,但她聽的出來,這是箭矢!
有人在往她房間裡放冷箭!
她不會武,暗夜目力也不足,不知道箭支具體從哪個方向射來,也不知箭支走的是怎樣一個軌跡,直到距離近了,她眼睜睜看着那支泛着冷光的箭射進窗子,角度相當詭異的,斜斜飛向了房樑……
來不及思考更多,她就聽到了窗外有細碎響聲,距離非常近,彷彿就在耳邊。
宋採唐抓住牆角撐窗木棍,手輕輕握緊。感覺那聲音又近了一些,似乎馬上要往房間裡來,她當機立斷轉身,擡手衝着窗外狠狠砸去——
她用的力氣非常狠,頻率也非常快,根本不是砸一下那麼簡單。
“唔……”
她聽到了男人的悶哼聲。
好像有點耳熟。
“嗷——別打了!疼!”
呃……
這次聽清楚了,是趙摯。
宋採唐狐疑的往外看。
薄薄月光中,四目相對,一雙清瑩慧靈,一雙幽沉蒼冽。
“是你?”
“你怎麼又沒睡!”
趙摯舌頭抵着被砸痛的臉頰,聲音有些甕:“什麼毛病啊你,大晚上不睡覺,天天守賊?”
一邊說話,他一邊遺憾的看了眼遠處,動靜這麼大,放冷箭的人肯定已經走了,時機已失,人是抓不到了。
宋採唐有些訕訕:“我也不知道你老人家這般熱心腸,總是半夜不睡覺做好事。”
臉真的被砸的很疼,還破皮了。
趙摯嘶一聲,瞪宋採唐:“下回看準點!”
宋採唐讓開窗子,側身把燈燭點燃,還倒了杯涼茶給趙摯壓驚:“剛剛是你——幫了忙?”
別人既然衝她放冷箭,肯定不是放着玩的,必想要她的命。想要命,箭頭所指方向肯定是牀上被子,不可能是房樑,箭支飛進來就朝房樑上躥,很明顯,是受了外力。
趙摯大剌剌從窗子跳進來,走到桌前,端起涼透的茶一口飲盡——
他還真是渴了。
涼茶喝的也爽快,和宋採唐一樣不講究。
喝完水,臉上的疼好像也消了一點,趙摯抱臂挑眉:“我幫你兩回,你坑我兩回,宋採唐,你很行啊。”
宋採唐:……
算上上一次,她的確打了趙摯兩回。
“我錯了。”她認錯認的非常快,表情也很認真,“對不起。如果有什麼方法能彌補你的傷痛,我又能做的到,你儘可提出來。”
她要辯解說自己也不知道他在外面,不是故意的,趙摯有的是話回諷,可她乾脆利落認錯……
感覺一拳打在了棉花裡。
他一個大男人,難道還要因這點油皮小事跟女人計較?
可不計較,心裡又憋氣……
趙摯磨了磨牙,狠狠瞪了宋採唐一眼,嘖了一聲:“女人就是麻煩。”
燭影輕搖,投下人影成雙,暗夜無聲。
氣氛彷彿……有點尷尬。
宋採唐正要說點什麼緩解氣氛,突然見趙摯眉頭狠狠一皺:“你去把衣服穿上。”
宋採唐:……
她這身上穿着衣服呢!
雖然是寢衣,略寬大了點,但哪哪都沒露,連脖頸子都包的嚴嚴實實,哪有那麼失禮,這男人嫌棄個屁啊!
溝通公事,趙摯人還不錯,腦子好使,心思轉的也快,私底下情商——
算了,這人估計沒有那玩意兒。
爲了能好好說話,宋採唐轉去屏風後,將白日外衫穿上,才又重新坐到了桌邊。
這、回、總、行、了、吧!
“你這遇險,已經是第二回了。”趙摯似乎沒看到宋採唐的不滿表情,敲敲桌子,“就沒什麼想法?”
宋採唐眉睫微斂,問他:“上一次的火,你可查出了結果?”
“沒有——”趙摯頓了下,眸色不善,“你怎麼知道我查了?”
宋採唐:“你又不傻,事關案情,怎會不懷疑?”
趙摯閉眼,嘆了口氣,算是認栽,這女人太聰明瞭!
“上次的火,是有人提前佈置,你院外的塔燈被人做了手腳——這人很聰明,沒留下痕跡,後來又沒再冒頭,我找不到。至於今夜——”
他暗暗磨牙:“你要不動,我確認那箭支被我打飛,就能立刻回頭去找那下手之人,結果你拿棍子打我!”
打草驚了蛇,還想要好結果麼!
“抱歉,”宋採唐嘆氣,“我的錯。”
她這麼一個勁把錯往身上攬,趙摯更不高興,襯的他一個大男人太小氣了!他額角青筋迸出來兩根:“我也有錯,行了吧!”
宋採唐微笑:“那咱們和解,可以聊正事了?”
趙摯:……
算了,跟這女人生氣,只有自己更氣。
他轉開話頭,提別的:“你在這裡——”
“沒有仇人。”宋採唐沉穩接話,“若觀察使大人消息更廣一點,就該知道,我之前撞傷了腦子,傻了小一年,前些日子才醒過來,於欒澤只有關家外祖這門親,還沒來得及跟誰結仇。”
“這些人想對付我,一定是因爲——”
趙摯眯眼,指尖再次敲了敲桌子:“案子。”
宋採唐展現出來的驗屍手段太厲害,不管什麼樣的屍體,往她手裡一過,就能飛出巨大的信息量,對案情推動不是一般的大。
不僅驗屍,推演案情上,她也很有一套,天華寺這兩樁命案,不管放在哪兒,都是重案大案,難以破解,可有了她,短短几日,就有了質的飛躍,現在雖未破案,但假以時日,必能告破。
這樣的人,是官府最喜歡的,也是兇手最討厭的。
兇手不想案子被破,會到處下心思,主意打到宋採唐頭上,並不是什麼難事。
但關鍵問題是,放暗箭的這個人,防的是哪一個案子。
西門綱案,還是雲念瑤案?
趙摯能想到的,宋採唐思緒一轉,也想到了:“還有,此人這麼做,只是害怕我幫忙破案,還是——害怕我找到什麼?”
比如雲念瑤房間裡丟的東西。
趙摯搖搖頭:“不知道。”
沒抓到下手人,就沒有準確答案,一切皆有可能。
他腳尖輕點地面,身形似豹子一樣躍起,伸手把插在房樑的箭支拿了下來,移到燭光前細看。
“鐵質不太好,非軍中之物,沒有記號,是市面上會流通的大路貨。”
也就是說,來源難定,光憑這個,找不到是誰下的手。
宋採唐:“看來下手之人很聰明。”
今日這一箭,不定準備了多久。
“你莫要大意。”趙摯提醒她,“這兩次是我趕巧了,你不會次次都有這麼好運氣。”
宋採唐看着他,脣角微微彎起,似有深意:“是麼?”
趙摯彷彿不懂宋採唐暗意,淡定把箭收起,準備天亮後再仔細看看。
“來說說你的秘密吧,”宋採唐學着他的樣子,纖長手指敲向桌面,“你白日答應我的,關於雲念瑤一案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