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摯怎麼在這裡?
他怎麼可能會在這裡!
一瞬間, 宋採唐心跳快如擂鼓, 耳邊大火燃燒的‘嗶剝’聲淡去, 鼻尖縈繞的煙味消失, 她滿心滿眼,只有窗外的人。
她注意到, 趙摯和假辛永望目光相觸的一瞬間, 眸底涌起了濃濃的憎恨,假辛永望也不遑多讓, 神色挑釁又厭惡。
所以……
這兩個人有仇!
假辛永望製造這一切是故意的!
她就說,什麼遊戲,什麼選擇, 原來需要做遊戲, 需要做選擇的人並不是她, 而是趙摯!
假辛永望不但放了火, 他還立即和趙摯交上了手, 阻止趙摯進來救人。
宋採唐皺眉, 突然聞到了血的味道。
在這個房間裡, 不是自己身上,就只有——
她轉回身看夜楠, 發現夜楠脣角正在溢血。
見她看過來, 夜楠眼珠轉動, 焦急又絕決……
夜楠這是用了所有努力, 才咬出點血, 吸引宋採唐注意, 並催她走,快點走,不用管她,她寧願自己死,也不願意拖累宋採唐!
看宋採唐站在原地不肯走,夜楠眼眶溼潤,眼淚簌簌滾了下來。
她睫毛顫抖,似乎在苦苦哀求宋採唐,不要管她,快點走,要來不及了……
宋採唐卻沒有辦法在這個時候扔開夜楠。
上天真的很喜歡拷問人性,總是製造各種危險瞬間,宋採唐不是沒有經歷過,但她的選擇從來只有一樣:由自己的心作主!
不想扔開夜楠,就努力去做!
她是路癡,卻並非不會分析,她看過夜聖堡地圖,這裡是藏書閣,獨成一處,前後不挨,而且地方很大,中間這個小院跟周邊形成回字形,相當於這裡是被套起來的。
地方寬,火勢猛,沒有外援的情況下,她根本不可能帶着夜楠成功逃出。
假辛永望心機很深,纏着趙摯動手,打架場所已遠離窗子,看不見人影。
但她仍然堅信,趙摯不會丟開她,不會丟開夜楠這條活生生的人命不管。
宋採唐撕下里衣一大片衣角,分成兩半,用桌上的茶水浸溼,一半綁在夜楠臉上,覆住她口鼻,一半給自己綁好。
夜楠仍然不能動,不能說話,只眸色複雜又焦急的看着宋採唐,眼淚掉個不停。
兩個都是女人,夜楠還習武,個子高,體重也比一般姑娘多,宋採唐抱不動,背……最多走兩步,堅持不了太久。
宋採唐視線在房間裡轉了一圈,落到眼前的桌子,想也不想,直接把桌布扯掉,扔開,手一擡腳一踹,把桌子翻了過來,然後用力背起夜楠,把夜楠放在倒過來的桌子裡。
她用力拉着桌子腿,迅速往外面衝!
火已經燃得很大,開始有燒燬的東西無力支撐,倒塌或掉落,宋採唐隨手撿了個木板,放在桌子腿上,罩住夜楠身影,她自己則什麼都不幹,專注的拉着桌子往外走。
一點點……
一步步……
在這個房間不行,走出這個房間也不夠,至少要走出整個大廳,出到廡廊!
廡廊邊也都是易燃物,看假辛永望的架勢,應該四處都放了火,到了廡廊她也走不出去,但只要到了那裡,就方便趙摯救了!
“夜姑娘,你別怕,堅持住。”
一面頭也不回的往前走,宋採唐還不忘安慰夜楠。
夜楠看着慢慢火光中,宋採唐纖細挺拔的背影,眼睛再次模糊。
她這個江湖兒女,一堡之主,竟然被這個腰細的風都能吹走的姑娘安慰了。
謝謝。
她嘴脣翕翕,說不出來,但她的心,她自己懂。
宋採唐,謝謝你!
趙摯已經跟假辛永望交手了一段時間,趙摯心情可以想象,假辛永望卻不急不徐,胸有成竹,一邊跟趙摯打架,還能一邊繼續放火。
很快,不光是剛剛的房間,外面的廳堂,再外的廡廊,甚至整個院子,全部燃起了熊熊大火。
慢慢的,開始有門窗倒下,承重柱倒塌,房樑上的東西一樣樣往下掉,甚至房樑自己,都開始搖搖欲墜,琢磨着什麼時機砸下來最好。
趙摯越來越忍不住動作裡的急躁,假辛永望越來越得意。
到得最後,正房房樑砸下來的時候,面對趙摯遠遠過來的殺招,似辛永望甚至沒有躲,抱着胳膊,微微笑着,好整以暇的看着對方。
趙摯這一下果然沒打下去,直接半截轉向,腳踩樹枝借力,硬生生抽身而去,去了火場!
假辛永望對着趙摯背影配了個悠長的,輕佻的口哨。
但這之後,他沒有再停留,神情變得嚴肅,腳尖點地,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躥出了夜聖堡!
趙摯幾個縱躍,站到最高處,四下俯看,很快看到了宋採唐的身影,想也不想的衝了下去。
當然,除了宋採唐,他還看到宋採唐拉着的桌子裡,狼狽坐着的夜楠。
夜楠姿勢不對,十分別扭,一看就是被點了穴。
趙摯思維極快,一邊往下飛,一邊指尖彈出小石子,落到夜楠穴道上。
然而夜楠並沒有動。
趙摯就明白了,爲了這一局,別人還真的用了很多心思。
他不再多想,直接衝進火場,在熱浪圍襲,火苗舔舐,火星迸射,樑柱即將倒塌的驚險時刻,終於到了宋採唐身邊。
“這裡還有個人!她被點了穴!”
宋採唐不會武功,看不到剛剛趙摯做的一切,大聲提醒。
趙摯深深看了她一眼,什麼話都沒說,嘴脣緊抿,大手撈住她的腰,摟緊,另一隻手拎起夜楠,腳尖輕點,運着輕功,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出奇快的速度,瞬間後退——
他似乎背後長了眼睛,知道哪個角度最好,哪個角度危險性最低,身體不住側轉,挪移,驟停……
宋採唐幾乎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只知道自己移動得很快,非常快,視野晃動模糊,連沖天火光都變得朦朧了起來。
熱……
熱燙到極致的火苗就在她周圍燃燒着,各種東西被燒灼的味道充斥鼻尖,比如衣服,比如頭髮。她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要跟着燒起來了,可是很奇怪,她並沒有害怕。
趙摯也沒有害怕。
她似乎聽到了趙摯的心跳聲,那麼穩,那麼重。
……
趙摯成功把宋採唐和夜楠救出來,火勢已經很大。
最中心的重災區已經救不回來,全部倒塌,進都進不去,外圍還好些,但不馬上救,同樣也要遭殃。
火起時因假辛永望安排,沒有人知道,現在這火光沖天,大剌剌昭示着它的存在,堡裡的人又不是瞎子,怎麼可能看不到?
很快,救火隊就來了。
大家自動自發組成隊伍,帶着桶,提着水,甚至轉着水缸,直接截住山水源頭引流過來,試圖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住火勢。
趙摯終於把夜楠的穴給解了。
假辛永望留了很多小心機,並不難解,只是需要一定時間。
至此,離假辛永望離開,已經過去一盞茶時間。
這點時間對普通人來說不算什麼,但對於會武功,且致力逃跑的人來說,就不一樣了。
假辛永望有足夠的時間選擇路線,掩蓋自己痕跡,讓趙摯找不到!
宋採唐想清楚這個,默默嘆氣。
她怕是耽誤趙摯的事了。
“你沒事吧?”
耳邊傳來趙摯略低沉暗啞的聲音,宋採唐轉過身:“沒事……”
她對上了一雙眼睛。
沉黑,深邃,像暗夜寒潭,又像墨色深海,表面風平浪靜,實則蘊藏着驚濤駭浪。
趙摯的眼神,太深,太濃,也太嚇人,彷彿壓抑着激動,又好像很傷感,再一看好像還有委屈,藏着千山萬水,又帶着歲月的磨礪,她讀不懂。
“你……怎麼了?”宋採唐有些擔心。
趙摯卻沒說話,他低眸垂頭,伸手解下腰間匕首,塞到她手裡,從胸前暗兜裡掏出一個精緻小瓶子,同樣塞到她手裡,還從袖袋裡掏出一枚桃木簪,擡手插到了她發間。
一樣又一樣,動作做的輕快又認真。
宋採唐:……
眼珠子差點嚇掉出來。
趙摯這是怎麼了?不過月餘未見,這是變了個人嗎!
這些動作倒也罷了,這個人眼底怎麼還溼溼的?哭了嗎,是哭了嗎!
這也太嚇人了……
做完一切,趙摯深深看着宋採唐,指着她手裡的東西:“誰要敢惹你,就用這些,知道麼?”
所以這些,是保護性命的東西?
匕首她知道,直接捅人,小瓶子和簪子呢?
是放了什麼機關,藏着什麼見血封喉的毒嗎!
趙摯面無表情的做完一切,沒有解釋,也沒更多的叮囑,轉身看夜楠,手指指着宋採唐:“我的人,要是在你這堡裡掉一根頭髮,蹭破一絲油皮,我就讓你這夜聖堡,從此在江湖上銷聲匿跡,永不存在。”
他的話音並不重,很平靜,可沒有人敢誤解他的態度。
他說的出,就一定做的到!
夜楠心內咯噔一聲。
她不知道面前男人是誰,什麼身份,什麼能力,但多年在江湖上打拼,刀尖上行走,她歷練出一種野獸般的敏感直覺,這個男人,不能惹!
宋採唐對這個男人的重要程度,可想而知。
夜楠並不想招惹這個男人,何況她本身就沒打算傷害宋採唐,有她,纔有夜聖堡,宋採唐救了她,已經是夜聖堡的恩人,她怎麼可能忘恩負義!
“你放心,就算我死,就算整個堡被掀,我也會護宋姑娘平安無事!”
夜楠微微笑着,聲音順着風勢,再加有力量:“我們夜聖堡再沒本事,不至於這點小事都做不到!”
趙摯頜首,再次回到宋採唐身邊,大手伸起,像要摸她的發,又停住了,硬生生收了回去。
“我去辦點事。”
趙摯垂眸看着宋採唐的眼睛,嘴脣緊抿,似乎很不情願,卻不得不做:“……別怕。我很快回來。”
怕?
這事都完了,她怎麼可能害怕?
宋採唐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快速答話:“嗯,你去吧。”
等趙摯再深深看她一眼,整個人躍起消失,她還是沒有反應過來,這是怎麼回事?
趙摯怕不是病了?
……
這邊宋採唐在研究趙摯表現,汴梁曹璋也在發愁。
他快馬加鞭走到汴梁,好不容易找到郡王府,得到靠譜的消息,對方卻回話趙摯沒在汴梁!
沒在汴梁,那這人去了哪裡!!
宋採唐怎麼辦!
他要怎麼回去,關清那女人怕不得撕了他!
沒辦法,曹璋只得開啓自己的特殊人脈通道,探到一個模糊方向。
光州。
趙摯治下極嚴,別說行蹤,他的愛好習慣,甚至常住的地方,根本不可能泄露出來,除非他想讓誰知道。
曹璋此行事關宋採唐,代表漕幫,也代表關家,郡王府只按上面吩咐,透了光州,就不再說其它。
光州……
和夜聖堡所在,壽延州是一個方向!
曹璋立刻腰不酸,腿不疼了,直接騎馬折返欒澤,渾身是勁!
能讓關清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