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連環兇殺案很不一般。
你以爲它是某個男人心裡有疾病, 專門憎恨獵殺女子, 結果出現了男性死亡死者;以爲它是因爲競爭, 利益,與鹽運私情捆綁在一起,結果所有的受害者似乎都與青樓女子有關, 圈子跳不出去;以爲是有人深愛這個女子,心理敏感壓抑, 做下了這許多事, 結果, 它又與十八年前的事, 通敵叛國有了牽扯。
水越來越深,越來越看不到底。
趙摯幾人一直沒有停,盡着自己所有努力, 挖掘更深層次的信息和線索, 慢慢的, 好像窺到些東西,又說不明想不清。
這種時候,就需要集思廣益了。
再一次,午後暖陽相伴,清幽淡茶手邊,四人圍桌而坐,面目肅然。
“先說死者, 目前我們知道的, 除了兩個女性, 多多少少都和鹽運,叛國者的金銀通道有關。”趙摯目光環視一圈,先行開場,“特殊的機關盒和機關圖,重大的貪污受賄金額,金銀的隱秘消失,查無所蹤,都能說明這個問題。”
溫元思探查方向與他相交,點了點頭:“大部分死者能尋到相關證據,小部分尋不到,但此疑點,每個死者都逃不掉。”
所以一定有證據,只是暫時沒被找到。
趙摯:“而這些相關證據明顯的死者,同時有清晰的線索痕跡,曾被鷹衛盯過。”說到這裡,趙摯目光暗了一暗,“只有痕跡,沒有後續。”
這樣引發的思考就很明確了。
鷹衛做事不可能虎頭蛇尾,發現了不辦事,要麼,是這件事深查後失去了價值,沒有再擴大深挖的必要,要麼,是他們還沒來得及做什麼,就被敵方發現,滅了口。
這件事微妙至此,與通敵叛國有關,怎麼會沒有價值?
而要能滅他們的口,敵人更加不簡單。
未必是本案死者本人,很可能是這個組織的頭,整個通敵叛國線路里最後的人。
這就很可怕了,敵在暗,我在明,我不知道敵是誰,敵卻對我知之甚深……
“那個……”祁言猶豫半天,弱弱舉手,問了一個困擾他很久的問題,“我小叔叔,是鷹衛麼?”
小叔叔在他印象裡是個極好的人,所有好品質都擁有,他雖不知道小叔叔可能一直在做危險的事,但他不能相信小叔叔是壞人。
問出這個問題時,他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宋採唐和溫元思對視了一眼,心內觀感相似,這個問題在她們二人心裡,其實也有了答案。
前前後後這麼多案子裡,她們最知道所有真相,所有信息線索,所有重心,景言捲進案子的方式和深度,除了這個,再無其他可能。
但事關機密組織,皇上獨有的鷹衛組織,哪怕猜到,也不好主動問。
趙摯目光滑過三人,良久,點了點頭:“沒錯,景言是鷹衛。”
這個問題他已經請示過皇上,過世的,與本案有關的鷹衛,可以小範圍,象徵性的解釋。
“除了他,還有一個人也是。”
趙摯看着三人,指尖敲打在桌面:“藺飛舟的案子,還記得麼?他通過呂明月,各種汲汲營營要尋找的人,十八年前北青山上,幫過谷氏一把手的人,也是個鷹衛。”
祁言嘶了一聲:“那個鷹衛——”
趙摯:“他年紀略長,於藺飛舟有養育之恩。”
溫元思偏頭:“這個人,現在可還在?”
“去世了,”趙摯搖了搖頭,“十八年前那個晚上,他就犧牲了。”
宋採唐目光微閃:“那他身上和景言一樣的標記,就是鷹衛組織的身份標識?”
這個問題算是問到了點子上,只是讚賞的看了她一眼:“不是。”
如果是,倒還簡單了,偏偏不是。
“所以——”溫元思眯眼,“這個通敵叛國的人,十八年前就開始有組織有行動了?”
有標記的,就是他們要殺的人!
祁言眼睛瞪圓,差點捂嘴,那這夥人也太厲害了吧!逍遙了十八年,得吞掉多少金銀!
趙摯:“這一點,未有任何跡象證明。皇上那裡,也不能查證。”
宋採唐就明白了:“十八年前這個人可能開始滋生心思,卻沒有動,北青山一夜後,大約發生了什麼意外……這才動了。”
皇上窮全部權利力量都不能查證,結果只有一個,十八年前,應該還沒出事。
殺景言的標記,是這些人乾的,但與藺飛舟有關的這個鷹衛身邊的東西,大約只是巧合。
但在這件事上,證據不足,這麼討論不知要討論多久,宋採唐果斷拉回話題,繼續關注兇殺案:“還是那句話,兇手殺人肯定有動機,死者羣體的共同點,我們找到了,可以順着分析——爲什麼他們必須得死?”
祁言率先找到一個方向:“這羣人這麼壞,做事機密又陰狠,可能兇手的家人對他們來說是麻煩,清除了?”
有時候甚至不用窺探到秘密,只要離秘密很近,壞人就會心虛的動手。
兇手爲家人報仇什麼的,再正常不過。
“不然解釋不通,整個羣體都存在兇案裡的原因。”祁言攤手。
“有道理,”溫元思先肯定了一下祁言的猜想,才語音緩緩道,“可這個組織羣體這般隱秘,平王連帶我們,查了這麼久,都只碰到冰山一角,找不到具體名單,兇手是如何得到的?”
一個人的能力與力量,能有多大?
本案中,可是沒半點兇手與人合作殺人的跡象。
祁言就解釋不了了,眉毛擰成一疙瘩。
是啊!這是怎麼回事!
集中討論就是這一點好了,能夠刺激思路,擴散思維。宋採唐長眉微斂,雙手捧着茶:“所以我們是不是有理由相信——兇手接觸過這個羣體的人?”
趙摯頜首,目光如鷹:“可能是這個組織內部出來的背叛者,或者,是正在清查這個組織,站在他們對面的人。”
比如鷹衛。
“那我說的這種就比較困難了,”祁言抹了把臉,“一般的普通人家,就算有深仇大恨想報仇,也沒有辦法搞到這麼多信息。”
溫元思:“如果是叛國者組織裡的背叛者,我認爲可能性也略小。這個組織嚴密謹慎,治下不可能沒規矩,有這樣的人,一定立刻清理。照着這個方向,我更傾向於,兇手不是背叛者本人,而是背叛者的家人,還得是關係不明,隱藏的很深,不好查的那種。”
鷹衛的話,更不好說了。
這個組織更機密,消息很難透露,基本所有在職人員的家人都不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一旦犧牲,也會圓個合理的場,報仇的話……有點不太像。
“我們可以再分析一下兇手的殺人模式,”宋採唐又說,“我們人類的很多行爲,都跟心理狀態有關,連環殺人案的兇手心理活動尤爲重要,每一個動作背後,都蘊含着不一樣的意義。”
“比如拖拽,就是一種仇恨的行爲,很多時候甚至是一種懲罰手段。”
比如這個時代,北方遊牧民族,會把犯了錯的人綁在馬後,馬跑拖拽,就是刑罰。
“當然也不是沒別的可能,比如兇手力氣不足。”
宋採唐回想着案發現場的狀態:“人類用腦子思考,用腦子記憶,兇手傷害死者頭部,砸壞後腦,可能是想毀掉他的思想和記憶——這些東西對兇手來說可能很不美好。”
“所有死者姿勢都是臉朝下,兇手可能不想看到死者的臉。至於扒掉褲子,在□□潑灑穢物,怎麼看,都與性有關——”
爲什麼?
到底是怎樣的仇恨,怎樣深,怎樣重的仇恨,兇手纔會如此?
“來,幾個案件嫌疑人,咱們再捋捋。”趙摯提起的第一個人是安陽侯,“他同趙忠走的近,插手鹽運生意,對金錢看得很重,還是皇后的親哥哥——目前沒證據顯現他通敵叛國的人有關,就算有關,真是兇手,行爲模式好像也不應該如此。”
他沒有親友被弄死,就算仇恨也是來自於金錢,皇后地位高尚,沒必要以這種方式捲進去。
除非……
皇后也捲了進去。
祁言連連點頭,覺得很有道理:“要說安陽侯像兇手,還不如說計柏呢! 這個人很能演戲,兩面三刀,嘴甜會哄人,看起來一心一意要泡玲瓏,實則送禮都不走心,仗着陵皇子站在背後,各種上竄下跳,很能裝了!假的很!”
“可他家世也不錯,親朋也沒查出不妥,”溫元思微微凝眉,“他的一個特殊敏感點,就是和皇后的奶孃,大梁氏有關。”
在欒澤時,他們辦過一個連環殺人案,受害者都是花娘,最後兩名死者,問香和月桃都是小梁氏的孫女,小梁氏是皇后奶孃大梁氏的妹妹,一家人風氣頗爲不好,仗着這點關係在欒澤過的很好。
前後兩樁連環殺人案,看似沒什麼關聯,可真是……沒一點關係麼?
溫元思覺得自己想的有點多,但辦案,不怕想得多,就怕想的少,想不到。
一番話後,幾人各有思索,房間安靜了一瞬。
趙摯又手交叉,又提起另一件案件相關人:“江紹元態度轉變非常大,對問話十分不配合,我確定他一定有所隱瞞。”
“這個人不用說,一定因爲保護玲瓏幹了很多事,”祁言哼了一聲,突然腿一盤,收到椅子上,雙眼放光,“說起來,王氏死的那晚,玲瓏遇到意外,形容的身高體型,也很像他啊!會不會裡面有什麼貓匿?”
“摯哥摯哥,”祁言看向趙摯,“找到的那件黑袍子呢,要不要讓江紹元試試!”
趙摯沉吟:“此事的確有些詭異,玲瓏說有這麼一個人出現過,身上痕跡也做不得假,袍子也找到了,可雁過留聲,水過留痕,這個人偏就一點痕跡也沒有……”
太不正常了。
祁言甩着扇子:“誰說不是呢,要不是有這麼多實打實的證據,我都要懷疑是玲瓏自導自演,編瞎話了!”
他哈哈一樂,房間卻安靜了下來。
安靜到詭異。
硬生生噎住,把笑憋回去,祁言弱弱的看三個人:“你們……這麼看我幹什麼?”
趙摯眯眼,宋採唐斂眉,俱都若有所思。
溫元思微微一笑,語氣意味深長:“因爲你這話讓我們茅塞頓開啊。”
祁言一口茶差點噴出來:“你們——不會吧!”
那玲瓏真的自導自演?
“不可能,人家多配合啊!除了跟江紹元有關的事她良心過不去,其它的問什麼說什麼,她可是受害者啊!”祁言都有點急了,“那晚要不是遇到了摯哥,她都可能不僅僅是被欺負的事了!”
宋採唐微笑:“所以,她出事了麼?”
祁言皺眉:“因爲她……幸運躲過了?”
“ 就是因爲她太配合,太像受害者,所以我們不管誰都沒懷疑她。可之後事實明顯,她並沒有再遇到危機,也不像驚弓之鳥害怕,這是不是說——”宋採唐看着祁言,“她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不會有事?”
趙摯眉目冷峻:“拋開這些刻板印象,玲瓏在那種微妙的時間地點,神情緊張的出現,就很可疑了。”
這很可能是一個故意策劃的,演示一些行爲的局。
不需要一個‘黑衣人’出現,袍子可以自己放,身上的痕跡,可以之前想辦法弄。
女人身上的疑似歡愛的痕跡,早一柱香晚一柱香,肉眼上真的很難區分。
祁言有點急:“那你們這一個一個排除,到最後兇手只剩女人了啊!”
溫元思輕笑:“誰說,本案兇手一定是男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