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什麼年代,什麼地點,新鮮刺激,吸引眼球的事,從來不缺關注度。你都不明白消息怎麼透出去的,就像它長了翅膀會飛,風吹到哪兒,哪就知道了。
很快,停屍房前,來了更多人。
這一回,什麼樣的人都有,有香客,有雜役,有探頭探腦不知誰家的小童,甚至還有和尚……形形色色,越來越多,將小院圍了個嚴實。
擠在前面,看到血腥一幕的,白着臉,抖着腿,晃着就出來了,走到旁邊手撐牆面就開始吐;擠不進去的,看不到畫面,光聞味道,也覺得噁心,沒幾個受的住,不掩鼻的。
味道本來就很可怕了,這羣撐不住的慫蛋還強行加戲,吐的那叫一個翻江倒海,氣勢如虹——
也不知道一個個之前都吃了什麼,那又腥又酸又臭的味兒,噁心透了!
引的別人也忍不住了!
於是一個接一個,跟排隊似的,擠在牆根哇哇吐。
場面一時……相當壯觀。
靠前人羣裡,有一個人,十分醒目。
此人身材高大,比一般人都要高半個到一個頭,膚色古銅,輪廓深遂,眉宇飛揚,尾端似劍鋒利,星眸似海,銳亮幽遠,身材比例完美到極致,寬肩勁腰,肌肉微微鼓起,似能將衣服撐破。
只看氣場,就知道絕非一般人。
他很英俊,隱隱有股上位者的尊貴之氣,但人們第一眼看去,最先注意到的,是其眉宇間的桀驁,以及一身極爲強烈的男人味。
眼下,別人不是吐就是白着臉後退,唯他一人,面不改色,抱臂而站,別說捂嘴掩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站姿筆直如標槍,真真是……好一個鶴立雞羣。
房間內那亭亭少女,眸清眉秀,膚色勝雪,可這麼漂亮的小姑娘,卻打開死人肚子,又是剪又是割,把人胃臟掏挖出來,多嚇人……他卻像見慣了類似場面似的。
彷彿這場面太尋常,根本不叫事。
那些吐完,理智迴歸清醒的,一邊猜測着此人身份,一邊豎大拇指,這位絕對是牛人!
……
宋採唐剖開死者腹腔,再次肯定死者死於虐打,不會有其它可能後,取下胃臟,放到一旁的桌上。
“我要開始了。”
她柳眉淡掃,點漆眸光靈動清慧,溫聲提醒着房間裡的幾個人。
聽她提醒,青巧趕緊側過身去,不敢再看,張府尹並溫元思倒是立刻點頭:“宋姑娘儘管繼續!”
宋採唐微微頜首,手中解剖刀映着寒光,往下一劃——
胃囊打開,露出了裡面的東西……和味道。
粘稠粘液,流動糜質,中間混雜了不明硬物,其酸腐惡臭,比之剛剛所有氣味加起來都要重!
張府尹之前只是臉色有些難看,爲官的架子還能端的住,現在麼……他一息都撐不了,直接跑到門邊,哇哇就吐!
門邊人們躲閃不及,被他吐了一襟一腳。
張府尹一邊吐,還能一邊翻白眼,在心裡罵人。
該!
叫你們來看笑話!
叫你們把門堵的這麼嚴實害本官出不去!
噁心死你們!
氣死你們!
其實不只是張府尹反應激烈,死者的胃一打開,那視覺效果,那噁心味道,簡直能繞樑三日不絕,離的近的沒有不吐的,往外跑都來不及,好些蹲下就吐。
有那承受力低點的,直接就翻白眼要暈。
“血……好多血……”
“胃……人的胃……死人的胃……”
“她下刀了!剖剖剖剖真剖屍了!”
“我我我我看到腸子了!”
驚恐氣氛迅速傳播,每個人神色反應都非常可怕。
現場只有幾個人能站的穩。
宋採唐正在解剖過程中,自然沒事,青巧事先吃過藥丸,剛剛感覺有點承受不住,聰明避開,沒看到嚇人一幕,眼下拍着胸口呼氣,太好了,繃住了,給小姐長臉了!
溫元思堅持到此,臉色終於變了,開始以袖掩口鼻,眉頭緊皺,用力忍住,方纔沒吐出來。
院中那桀驁肌肉貴氣男……仍舊抱臂觀看,臉色沒丁點變化。
只目光流轉間,靜靜看了好一會兒宋採唐,眸底更加幽深。
宋採唐心知,到了這一刻,沒見過解剖的人很難堅持住,她也不爲難青巧,自己取來刀鑷勺子,仔細尋找勘別,挖出一部分糜樣食物,以水沖洗,挑出可能有用的東西,排列放好……
良久,她才又出聲。
“我們的胃臟負責食物消化,一般來說,用飯畢,胃袋盈滿,半個時辰,食物慢慢變軟,外形仍然完整,一到兩個時辰,食物移向十二指腸,兩到三個時辰,胃及十二指腸留有食物及殘渣,三個時辰以上,胃部完全排空。”
當然,若遇死者身體帶病,胃部機能與普通人不同,或者食用了過多肉類油膩食物,時間估測需得向後推延。
“大人請看——”
宋採唐身體微側,將結果展現在溫元思面前:“死者胃袋充盈,食物變軟,內裡有未來得及消化的花生米,骨脆,以及諸油炸肉食……”
“結合馬三娘語言,我可斷定,此人就是西門綱,且死亡時間在用餐後一個半時辰以內!”
宋採唐長眉舒展,眼梢微擡,眸底泛出燦燦光芒,自信,且堅定。
溫元思放下筆錄,走上前認真看了看這案上東西:“不錯,正是炸過的花生米和骨脆。”
照馬三娘證言,這樣的食物偏好,乃西門綱獨有,尤其這炸骨脆,當晚就放在西門綱前面,只他一個吃了,此人不是西門綱還能是誰!
他看向宋採唐,目光微閃:“多謝宋姑娘,幫本官解了死者身份之謎,這案若能順利破解,姑娘該當大功!”
門外吐完的張府尹正好回來,聽到這話,跟着道:“不錯,此案若能告破,宋姑娘功在首位!”
“不敢。”宋採唐微笑,“兩位大人對此案可還有別的要求?”
溫元思和張府尹對視一眼,搖了搖頭。
“那好,”宋採唐回身拿來針線,“剖屍取證就此結束,我縫合了。”
溫元思和張府尹對視了一眼,縫,縫合?
他們沒問出聲,宋採唐便也沒有解釋,顧自低頭,認真工作。
她先是將胃袋縫合,肌肉層,組織層,怎麼打開的,怎麼縫好……破裂的脾臟和肝臟,能縫合的地方也仔細縫好,使其儘量完整,再將它們認真放回死者腹腔,各歸各位——
每個臟器,都精準迴歸它們原本應該在的位置。
至此,動作猶未停止,她手持針線繼續。
臟器怎麼剪下來的,怎麼接回去,剖開的腹腔也是,血管,組織,肌肉層,皮膚層,一層一層,她一點不嫌煩的,細細縫上……
最後,用沾了溫水的巾帕往死者肚子上一擦——
除了多了道整齊的縫合線,除了看不見聞得着的特殊氣味,死者與之前沒任何區別!
那些血肉模糊的畫面,彷彿是做夢一樣!
從嘔吐中回神的衆人看着宋採唐,彷彿見了鬼。
宋採唐把屍體處理完畢,血水擦乾淨,開始收拾自己。
她將手套摘了,罩衣脫下,面巾取下,淨過手,又是方纔那個明媚不失英氣,杏眼柳眉,齒如瓠犀,乾淨清純的少女。
笑盈盈站在春日光線裡,承着燦燦金光,簡直能把人眼閃瞎!
所有人齊齊看着她,目不轉睛,看她把一切整理清楚後,用洗乾淨的手,牽起覆屍布,重新給死者蓋上——
這一刻她沒有笑,神情是認真的,嚴肅的,可這一瞬,所有人都覺得,她比最初出現時,比剛剛沐着陽光微笑時,都要美!
這個女人……這雙纖纖素手,有魔力!
這個瞬間安靜漫長,重重刻印在人們心底,每個人眼裡畫面都不盡相似。
比如某些人,清晰記住了,這一瞬宋採唐發間釵子流蘇的微晃,輕攪陽光如漣漪,清脆微響。
抑或是——
空氣裡與方纔屍體瀰漫味道全然不同的,一抹淡淡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