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 趙摯就派人把劉家給圍了,預防別人逃跑。
他也沒睡覺, 連夜把資料準備好, 第二天一早,官府點卯, 那就把手續走齊,帶着人去了劉家。
有衙役,有捕快, 有府兵, 浩浩蕩蕩, 陣仗那叫一個大。
很快, 街上各種流言就出來了, 什麼抄家,拿人,各種各樣, 百姓們圍了一間街,等着看熱鬧。
府衙當然也全部被驚動了,張府尹急衝衝跑出來跟上, 李刺史帽子都還沒扶正, 扎着手就出來了。
劉啓年可是安撫使, 朝廷欽派,趙摯這是要幹什麼!
造反嗎?
劉家很快發現了不對, 也沒躲事, 劉啓年還大開中門, 親自在門口等着,見趙摯來了,官帽一扶,袖子一甩,滿臉滿眼都是冷意:“怎麼,觀察使大人又來抄家了?今日可有證據,可有官府公文,條令,可有皇上聖旨?”
趙摯嘴角一掀,說的話也是相當不留情面:“安撫使大人放心,我今天人手帶的足夠,完全可以把你的家翻一遍。”
隨着他話音落下,所有官兵齊刷刷往前一步,手握刀柄,眉眼肅穆,氣勢恢宏。
“趙摯!”劉啓年怒目,“你別給臉不要臉!我乃朝廷命官,豈是你隨意爲之,想欺辱便欺辱的人!實話與你,我已連夜寫了摺子送往汴梁,相信過不了多久,皇上和娘娘會給我一個公道!”
趙摯抱着胳膊,不僅未退,還往前走了幾步:“有道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安撫使大人這般激動,可是心裡有鬼,嚇破了膽?”
祁言今天手握證據,更有底氣:“就是,殺了人還敢張牙舞爪各種招搖,小爺從未見過你們這般厚顏無恥之人!還敢提皇上,劉啓年我告訴你,皇上要知道你幹了什麼,別說護着,第一個下旨誅殺的就是你!”
“好!一個宗室,一個世族,我知道你們有背景,來頭大,能僞造證據誣陷我,能攔住我的摺子是不是?”劉啓年把官帽摘下,抱在懷裡,“我出身不好,按部就班科考,盡忠職守,全憑實力走到今天,鬥不過你們,討不到公道……但只要聖旨一日未下,我還是欒澤安撫使,還是朝廷命官,你們就不能隨意欺侮!”
“想逼壓搜我的家,就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劉啓年這表現相當壯烈,夠狠,想要挑起百姓同情心,打輿論戰,逼着趙摯退。
祁言:……
這是還沒明白過來,以爲今天的他們和昨天一樣,手裡沒任何東西,只能威壓硬來?
劉啓年是不是蠢!
一樣的活兒再來一遍,他們傻麼!
數次被趙摯溫元思宋採唐智商壓制,祁言幾乎已經開始覺得自己笨了,到現在終於明白,比他笨的比比皆是啊!
他使眼色使的快要抽筋,趙摯才慢條斯理把公文拿出來:“你要的公文。”
文書紙很白,字也不小,劉啓年一眼就看到了‘予以搜查’的字眼,還有鮮紅的官府大印。
他登時愣住。
官府批文不是鬧着玩的,必須有理有據,比如昨天,趙摯證據不足,就只能以自己地位壓,幹不了別的,今天這是……
難道他們找到新的證據了?
劉啓年像鴨子被掐了脖子,瞬間噎住,局面頓時反轉,現場氣氛一靜。
圍觀衆人竊竊私語,指指點點,臉色變幻十分精彩……
劉啓年彷彿化成石塊,一動也沒動。
趙摯擡眼:“劉大人若再執迷不悟,攔着門不讓進,本官只好不講情面,以妨礙公務的罪名將你拿下了。”
劉啓年還是沒動。
張府尹是本地父母官,最不願意見到刺激場面,立刻過來勸導:“都消消氣,消消氣……”
他看向劉啓年:“觀察使大人沒別的意思,都是辦案流程,劉大人您也知道,官場上身不由己,這種事就是少不了,只是配合一下的事,並不多麻煩……您說是不是?”
又看趙摯:“觀察使大人也慢一步,劉大人這是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一愣就好,咱們就慢一點,也耽誤不了什麼……”
劉啓年總算明白過來了,今日這一遭,怕是免不了。
這張府尹是趙摯的人。
他斜眼看人羣裡的李刺史:“你也是這個意思?”
今天趙摯格外兇悍,李刺史舔了舔乾裂的嘴脣,沒敢立刻站隊:“這個……條令都有了……”
劉啓年冷笑:“好啊……很好!”
這時候劉正浩過來了,拉了拉劉啓年的袖子:“爹。”
劉啓年皺眉:“你來幹什麼,進去!”
“爹,”劉正浩笑了,笑容溫和有禮,極有風度,“您就讓開,讓他們進去看看吧,沒事,案子又不是你我做下的,怕什麼?”
他這話說的很慢,很緩,似乎沒帶什麼暗意,如果不是中間他看了趙摯一眼的話。
這一眼,目光微閃,眸底似有笑意滑過,尤其在‘不是你我做的’幾個字時,似乎加了重音。
別人不明白,趙摯和祁言卻是懂得很。
祁言差點兒當場跳起來,被趙摯壓住了。
劉正浩的話似乎也沒能撫慰下劉啓年,他眼角陰着,沒說話。
劉正浩便繼續勸:“官府若非要搜查誣陷咱們,您擋一回,擋不了以後的兩回三回無數回,不如干乾脆脆,全部敞給他們看,一次性解決。”
劉啓年這才哼了一聲,陰着臉看趙摯:“搜!隨便你搜!但我醜話放在前頭,只這一回,算我給你面子!今次過,不管你有沒有結果,都別來第二次,否則我立即趕去汴梁,一頭撞死在金鑾殿上!”
本來今天過來就是要搜,劉家人怎麼反對都沒用,趙摯手一擡,官兵們立刻進入劉家,大肆搜查。
祁言動作小小的拉了拉趙摯袖子,恨恨指着劉正浩:“兇手就是他,沒跑了!”
……
劉家正廳,趙摯,祁言,劉啓年,劉正浩,再加上張府尹李刺史,大家分主賓落座。
大家都沒什麼話說,正廳安靜無言,只偶爾有茶盞碰撞的聲響。
劉家父子一個臉陰,一個微笑,外在情緒不一樣,卻一樣的穩重,從容。
張府尹看過卷宗,知道案件大體內容,趙摯懷疑的是什麼,但這兩父子這麼淡定,他有點不懂了。
再看趙摯,垂目品茗,比這對父子還淡定。
這裡面明顯有事,趙摯就不懷疑,不動搖嗎?
祁言都已經坐不住了!
張府尹左右不了案件方向,也左右不了任何人,只得輕嘆一聲,捧住自己的茶盞,慢慢喝。
李刺史心裡有些忐忑,想着這一局是趙摯贏,還是安撫使贏,出結果了他要怎麼表現……面色不停變幻,也是忙的不行。
這個時間或短或長,每個人感覺不同,但大抵,都是煎熬。
人多力量大,很快,院中嘈雜的聲響裡,突然出現了一聲:“找到了!”
祁言登時猴子般的躥了出去:“哪兒呢,我看看,我看看!”
幾乎是立刻,他又躥了回來,托出手裡的東西到趙摯面前,像獻寶般:“摯哥你看!”
在他的掌心裡,是兩粒圓形的,綠碧璽鑲嵌的耳墜,不管樣式還是質地,都與月桃身上頭面一致!
趙摯眯了眼:“在哪裡找到的?”
找到耳墜的是個府兵,跟着進來回話:“在劉公子房中的衣櫃,跟屬下一起進去的兄弟們都看到了!”
趙摯手指輕點桌面,銳利視線看向劉正浩:“劉公子可有話說?”
劉正浩攤手,一臉無辜:“我不知道呀。”
“放屁!”祁言性子急,呲着牙,神情兇狠,“在你的房間,你的櫃子,你敢說不知道?”
“我的房間,我的櫃子,又不是隻有我一個人能進,我一個人能碰,”劉正浩微笑,“祁公子,我家下人很多啊。”
祁言跳腳:“少扯別人,你就是兇手!”
劉正浩笑容淡淡,神情穩穩:“你說兇手是我——我爲什麼作案,怎麼作的案,殺人動機在哪裡,證據在哪裡?一樣都沒有,只憑這小東西指正我,並不能令人心服。”
“因爲你變態!從小就瘋,殺人殺了十多年,專門挑花娘,青陵河裡的屍骨都快堆成山了!你殘忍嗜血,虐待成狂,喜歡戴蝴蝶髮簪的女子,殺人之後把她們的耳墜取下來,等下一個人的時候,再給戴上!要不是問香月桃聰明,留下了足夠的線索,我們都還找不到你!”
“……那些珍珠金銀珠貝殼綠松石,都是你用來畫畫的顏料,本來兇手,除了你沒有別人!”
祁言一樣一樣歷數劉正浩罪行,說到最後眼角通紅,恨不得現在立刻行刑,把這禽獸給殺了!
劉正浩聽着這些話,一直從容微笑,只在提到月桃時,眼睛眯了一下,似有恨意閃過。
這變化非常小,片刻就恢復了。
趙摯卻沒漏掉。
他一直在觀察着劉正浩的表情,瞬間明白,劉正浩應該是恨月桃壞了事。
祁言話說完,劉正浩仍然很穩,繼續攤手:“你說的這些,我全部不知道。死者耳墜爲什麼在我房裡,也許是當日我睡了她,她心中有情,偷偷摘下耳墜藏在了我的衣服上做爲留念?我換衣服時沒發現,不小心落在了櫃子裡……至於珍珠金珠貝殼綠松石,不過是些有價值的東財貨,誰家都有吧,怎麼就非得是我的呢?”
祁言也不傻,當即反駁:“要只有一樣證據指向你,誰也不會這般懷疑,可所有證據,條條樣樣指向你,兇手除了是你,還能是誰!”
劉正浩束手,繼續扮無辜:“祁公子誤會了,真不是我。”
祁言看向趙摯:“都這樣了,他還敢抵賴,摯哥,抓他進大牢,上刑板刑凳,看他敢不招!”
趙摯卻眯了眼,指尖摩挲,他突然有種感覺,今天的事,不會這麼完。
果然,祁言正欲和劉正浩接着吵時,有個人走了進來。
“不是公子,是我。”
“人是我殺的,案子,也都是我做的。”
這個人,趙摯和祁言都見過,是劉正浩的貼身長隨,劉歲。
劉歲年紀比劉正浩大幾歲,年近三十,人長得穩重體面,身材與劉正浩相仿,辦事能力極爲不錯,很容易讓人對他有印象。
劉歲拿着一柄匕首進來:“這就是我用來殺人的兇器,當然可選仵作驗死者傷口對比。”
他面目相當平靜,看到祁言手中耳墜,指了指:“這個東西也是我的。我殺完人,留下紀念品,想要下回殺人的時候再用,但家裡環境不佳,不好藏,我就放到了公子的櫃子裡,反正公子基本不會打開櫃子,所有事情都是我們這些下人來做,很安全。”
祁言看看劉正浩,再看看劉歲,整個人愣住,這怎麼可能!
趙摯卻很穩得住,指尖點了點桌面,問道:“你從何時開始作案,殺了多少人,具體過程如何理解,你且詳細道來。”
“第一次作案,是在十一年前。我喜歡水,那年正好跟着公子來到欒澤,看到花娘,心裡犯癢,就作案了。誰知一犯十餘年,怎麼戒都戒不掉,至今殺了……”
劉歲捏了捏指,皺了眉:“具體多少,我也記不清了,大概四十五,四十六?”
“作案過程麼……看到喜歡的花娘,就前去搭訕,我家公子大方,我們這些下人不缺錢,什麼青樓都去得起。花娘們,衆所周知,浪嘛,又賤,只要有錢,招手就會跟你走,一點兒也不費勁。”
劉歲束着手,擡着眉:“之後——大人查案這麼久,應該都知道了,我用繩子綁住她們,上了她們,打了她們,殺了她們……用的就是這把匕首。”
他看着手裡匕首:“匕首用過後,我小心拔出,用白色細布擦乾淨,收好。牀上被褥換過新的,舊的全部收好,找機會偷偷燒了,牀上要是有血……血有點麻煩,得好好洗,好好擦,有時還要用上皁角和草木灰……”
“花娘們長得好看,我是個有良心的人,給她們把衣服穿好,才扔進水裡。”